《梦溪笔谈》书画--以大为小与以大观小


【原文】 画牛、虎皆画毛,惟马不画毛。予尝以问画工,工言马毛细,不可画。予难之曰:“鼠毛更细,何故却画?”工不能对。大凡画马,其大不过盈尺,此乃以大为小,所以毛细而不可画。鼠乃如其大,自当画毛。然牛、虎亦是以大为小,理亦不应见毛;但牛、虎深毛,马浅毛,理须有别。故名辈为小牛、小虎,虽画毛,但略拂拭而已。若务详密,翻成冗长;约略拂拭,自有神观,迥然生动,难可与俗人论也。若画马如牛、虎之大者,理当画毛,盖见小马无毛,遂亦不摹。此庸人袭迹,非可与论理也。

又李成画山上亭馆及楼塔之类 (1) ,皆仰画飞檐,其说以谓“自下望上,如人平地望塔檐间,见其榱桷” (2) 。此论非也。大都山水之法,盖以大观小,如人观假山耳;若同真山之法,以下望上,只合见一重山,岂可重重悉见?兼不应见其谿谷间事。又如屋舍,亦不应见中庭及后巷中事。若人在东立,则山西便合是远境;人在西立,则山东却合是远境。似此,如何成画?李君盖不知以大观小之法,其间折高折远自有妙理,岂在“掀屋角”也?

【注释】

(1)李成(919—967):字咸熙,益都(今山东青州)人。五代宋初画家。善画山水,为当时北方山水画流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2)榱桷(cuījué):房屋的椽子。相对称呼时,圆形的为“椽”,方形的为“桷”,“榱”则兼指二者;通言之,则三者无别。

【译文】

画牛、画虎都画毛,只有画马不画毛。我曾以此问画工,画工说马毛细,不可画。我反驳说:“鼠毛更细,为什么却要画呢?”画工不能回答。大概画马,画得大些的也不过在一尺多长,这是以大为小,所以毛细而不可画。画鼠则像真鼠那样大,自然应当画毛。然而画牛、画虎也是以大为小,按理也不应当出现毛;但牛毛和虎毛都是长毛,马毛则是短毛,理应有所区别。所以名家画小牛、小虎,虽然画毛,只是略加涂抹而已。如果一定要把毛画得细密,反而显得多余;约略涂抹几下,自会有神韵,其形象之生动远超于细密的画笔之上,这是难以与庸俗的画家讨论的。如果画马的尺寸比例和画牛、画虎的尺寸比例一样大,按理也应当画毛,大约是由于作画的人见小马不画毛,遂将大尺寸的马也不画毛了。这只是庸俗画家的形迹模仿,也不是从画理上能跟他们讲清楚的。

另外,李成画山上的亭馆及楼塔之类,都采取仰观的画法画出飞檐,他的解释以为“自下而望上,如同人在平地上仰望塔楼的檐间结构,甚至能够看得见塔楼的椽子”。这看法是不对的。大抵山水画的画法,都是以大观小,就如同人看假山;假如画真山,那么自下望上,就只应有一重山可以看见,岂能重重山峦都可以看得见?同时也不应就连溪谷间的事物也都能看得见。此又比如屋舍,从前面看也不应看到中庭及后面小巷中的事物。如果人在山的东面站立,那么山的西面便应是远境;反之,如果人在山的西面站立,那么山的东面却应是远境。像这种情形,用仰观的画法又如何成画?李成君大概还不懂得以大观小的方法,其间高低远近的比例折算自有微妙的物理,又怎么会仅在“掀屋角”式的仰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