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经》卷十八 海内经


【题解】 《海内经》的记载比较杂乱,海内各个方位的地理、物产、部族都有所涉及。

这一点在一开头就有所表现,比如第一段把朝鲜和天毒并列,恐怕是因为《山海经》流传过程中简牍散乱导致的。在叙述过东海之内的朝鲜之后,立即就跳到了西海的壑市,之后又记载了流沙周围的国家。

《海内经》还记载了南方的地理风物和山川河流。记载的顺序大致由西向东,前面提到过的巴、赣巨人、苍梧之丘都再次出现。之后又跳到北方,前文没有的幽都之山在这里出现。

最值得重视的是《海内经》中出现了一些关于中华文明起源的神话。比如帝俊生晏龙,晏龙发明琴瑟。帝俊有子八人,创制歌舞,等等。这是关于文化发源惯常的解释。

《海内经》还记载了我国的洪水创世神话,那就是大禹的父亲鲧盗窃息壤被天帝处死,大禹从父亲的遗体中诞生,最终平治洪水划分九州的故事。这其中充满了悲剧色彩。

【01】 解读 注释 译文
东海之内,北海之隅,有国名曰朝鲜、天毒 [1] ,其人水居 [2] ,偎人爱人 [3] 。西海之内,流沙之中,有国名曰壑市。西海之内,流沙之西,有国名曰氾叶。流沙之西,有鸟山者,三水出焉。爰有黄金、璿瑰、丹货、银铁 [4] ,皆流于此中。又有淮山,好水出焉。流沙之东,黑水之西,有朝云之国、司彘之国。黄帝妻雷祖 [5] ,生昌意,昌意降处若水,生韩流。韩流擢首、谨耳、人面、豕喙、麟身、渠股、豚止 [6] ,取淖子曰阿女,生帝颛顼。流沙之东,黑水之间,有山名不死之山。华山青水之东,有山名曰肇山。有人名曰柏子高,柏子高上下于此,至于天。
【注释】
[1] 天毒:据古人所说就是天竺国,即现代的印度。印度和朝鲜并不相邻,可能是错简所致。
[2] 水居:在水边居住。
[3] 偎:爱。
[4] 璿(xuán)瑰:次于玉的美石。丹货:具体所指不详,疑为朱砂、铁矿、硫黄一类矿物质。
[5] 雷祖:又作“嫘祖”。
[6] 擢(zhuó)首:这里指物体因牵拉变形的样子。引申为长。擢,拔。
渠股:两条腿长在一起。渠,通“骈”,并生。豚(tún)止:猪蹄。豚,幼猪。止,同“趾”。

【译文】 在东海以内,北海的角落,有个国家名叫朝鲜,还有一个国家叫天毒,天毒国的人在水边定居,性格柔顺慈爱,喜欢怜悯人。在西海以内,流沙的中央,有个国家名叫壑市国。在西海以内,流沙以西,有个国家名叫氾叶国。流沙以西有座鸟山,有三条河流发源于这座山。这里有黄金、璿瑰玉、丹货、银铁,全都产于这些河流的沿岸。又有座淮山,好水就是从淮山发源。在流沙东面,黑水的西岸,有朝云国、司彘国。黄帝的妻子雷祖生了昌意,昌意自天上降到若水居住,生下韩流。韩流长着长长的脑袋、小小的耳朵,有人的面孔、猪的嘴、麒麟的身子、两腿并生、小猪一样的蹄子,韩流娶了淖子族的阿女为妻,生下颛顼帝。在流沙的东面,黑水流过的地方,有座山叫不死山。在华山青水的东面,有座山叫肇山。有个仙人名叫柏子高,柏子高从肇山上上下下,可以直达天界。

【02】 解读 注释 译文
西南黑水之间,有都广之野,后稷葬焉。其城方三百里,盖天地之中,素女所出也。爰有膏菽、膏稻、膏黍、膏稷 [7] ,百谷自生,冬夏播琴 [8] 。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灵寿实华 [9] ,草木所聚。爰有百兽,相群爰处 [10] 。此草也,冬夏不死。南海之内,黑水青水之间,有木名曰若木,若水出焉。有禺中之国。有列襄之国。有灵山,有赤蛇在木上,名曰蝡蛇 [11] ,木食。有盐长之国。有人焉鸟首,名曰鸟氏。有九丘,以水络之 [12] :名曰陶唐之丘、叔得之丘、孟盈之丘、昆吾之丘、黑白之丘、赤望之丘、参卫之丘、武夫之丘、神民之丘。有木,青叶紫茎,玄华黄实,名曰建木,百仞无枝,上有九欘 [13] ,下有九枸 [14] ,其实如麻,其叶如芒,大皞爰过 [15] ,黄帝所为 [16] 。
【注释】
[7] 菽(shū):豆类的总称。
[8] 播琴:播种。
[9] 灵寿实华:灵寿就是上文所说的椐树。实,结果子。华,开花。
[10] 相群爰处:在这里聚集。
[11] 蝡(rú)蛇:一种赤色的蛇。
[12] 络:环绕。
[13] 欘(zhú):弯弯曲曲的树枝。
[14] 枸:盘根错节的树枝。
[15] 大皞(hào):就是太昊,传说中的上古帝王,风姓。爰过:从这里经过。
[16] 黄帝所为:黄帝所造作。

【译文】 在西南边黑水流过的地方,有个地方叫都广野,后稷就葬在这里。它的疆域方圆有三百里,是天和地的中心,有名的神女素女便出现在这个地方。这里出产膏菽、膏稻、膏黍、膏稷,各种谷物能够自然成长,冬夏两季都能播种。鸾鸟在这里自由自在地歌唱,凤鸟在这里自由自在地舞蹈,灵寿树在这里开花结果,各种草木茂盛。这里有各种禽鸟野兽,全都群居相处。这里生长的草,无论冬夏都不会枯死。在南海以内,黑水青水流过的地方,有种树木名叫若木,若水就从若木的产地发源。有个禺中国。有个列襄国。有座灵山,山中的树上有种红色的蛇,叫蝡蛇,以树木为食物。有个盐长国。这里的人长着鸟一样的脑袋,叫做鸟民。有九座山丘,全都被水环绕,名字分别叫陶唐丘、叔得丘、孟盈丘、昆吾丘、黑白丘、赤望丘、参卫丘、武夫丘、神民丘。有种树木,有青色的叶子和紫色的茎干,黑色的花朵和黄色的果实,这树叫建木,树干高达百仞,树干上并不生长枝条,只有树顶上有很多盘桓曲折的枝桠,树底下有很多盘旋交错的根节,这树的果实像麻子,叶子像芒树叶。大皞就凭借建木登上天界,那是黄帝制作的天梯。

【03】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窫窳 [17] ,龙首,是食人。有青兽,人面,名曰猩猩。西南有巴国。大皞生咸鸟,咸鸟生乘釐,乘釐生后照,后照是始为巴人。有国名曰流黄辛氏,其域中方三百里,其出是麈 [18] 。有巴遂山,渑水出焉 [19] 。又有朱卷之国。有黑蛇,青首,食象。南方有赣巨人 [20] ,人面长唇,黑身有毛,反踵,见人则笑,唇蔽其面,因可逃也。又有黑人,虎首鸟足,两手持蛇,方啖之 [21] 。有嬴民 [22] ,鸟足。有封豕。有人曰苗民。有神焉,人首蛇身,长如辕,左右有首,衣紫衣,冠旃冠 [23] ,名曰延维,人主得而飨食之 [24] ,伯天下 [25] 。
【注释】
[17] 窫窳(yàyǔ):古代传说中的一种吃人怪兽。
[18] 麈(zhǔ):鹿类,也名驼鹿,俗称四不像。
[19] 渑(shénɡ)水:古水名。又作“绳水”。
[20] 赣(ɡǎn)巨人:传说中的怪人。
[21] 啖(dàn):吃,嚼。
[22] 嬴(yínɡ):古代姓氏。
[23] 旃(zhān):红色的曲柄旗,一种仪仗。这里指红色。
[24] 飨(xiǎnɡ):祭祀时向神祭献。
[25] 伯(bà):即霸,诸侯的主宰。

【译文】 有窫窳兽,长着龙的脑袋,吃人。还有一种青色的野兽长着人的面孔,名叫猩猩。西南边有个巴国。大皞生了咸鸟,咸鸟生了乘釐,乘釐生了后照,后照就是巴国人的祖先。有个国家叫流黄辛氏国,它的疆域方圆三百里,这里出产麈。还有座巴遂山,渑水就从这座山发源。又有个朱卷国。这里有一种黑色的大蛇,这蛇长着青色的脑袋,能吞吃大象。南方有一种赣巨人,长着人的面孔,嘴唇很长,黑黑的身上遍体生毛,脚尖朝后脚跟朝前,看见人就发笑,一笑嘴唇就会遮住他的脸,人一靠近,它就立即逃走。还有一种黑人,长着老虎的脑袋,禽鸟的爪子,两只手握着蛇,正要吞食它们。有种人叫做嬴民,长着鸟一样的爪子。还有大野猪。有种人称作苗民。苗民之地有一个神,长着人的脑袋蛇的身子,身躯有车辕那么长,左右各长了一个脑袋,穿着紫色衣服,戴着红色帽子,名叫延维,君主得到它后用厚礼祭祀,就可以称霸天下。

【04】 解读 注释 译文
有鸾鸟自歌,凤鸟自舞。凤鸟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膺文曰“仁”,背文曰“义”,见则天下和 [26] 。又有青兽如菟,名曰𡹤狗 [27] 。有翠鸟。有孔鸟 [28] 。南海之内,有衡山,有菌山,有桂山。有山名三天子之都。南方苍梧之丘,苍梧之渊,其中有九嶷山 [29] ,舜之所葬。在长沙零陵界中。北海之内,有蛇山者,蛇水出焉,东入于海。有五采之鸟,飞蔽一乡,名曰翳鸟 [30] 。又有不距之山,巧倕葬其西 [31] 。北海之内,有反缚盗械、带戈常倍之佐 [32] ,名曰相顾之尸。
【注释】
[26] 见:同“现”,出现。
[27] 𡹤(jùn):“菌”的古字。
[28] 孔鸟:可能是孔雀。
[29] 九嶷(yí)山:山名,传说中帝舜的葬地。在今湖南宁远南。
[30] 翳(yì)鸟:即凤凰。
[31] 巧倕(chuí):也作“巧垂”,传说是尧时的巧匠。
[32] 倍:通“背”,背叛。佐:一类人。

【译文】 有鸾鸟在自由自在地歌唱,有凤鸟在自由自在地舞蹈。凤鸟头上的花纹是“德”字,翅膀上的花纹是“顺”字,胸脯上的花纹是“仁”字,脊背上的花纹是“义”字,它一出现天下就会太平。又有种青色的野兽像兔子,名叫𡹤狗。有翠鸟。有孔雀。南海以内,有座衡山,有座菌山,还有座桂山。还有座山叫三天子都山。南方有山丘叫苍梧丘,还有一个叫苍梧渊的深渊,苍梧丘和苍梧渊之间有座九嶷山,是埋葬舜帝的地方。九嶷山位于长沙零陵界内。在北海之内,有座蛇山,蛇水就从蛇山发源,并向东流入大海。有一种长着五彩羽毛的鸟,成群飞起的时候可以遮蔽一个乡村的上空,这鸟名叫翳鸟。还有座不距山,巧倕就葬在不距山西面。在北海之内,有一个被反绑着戴刑具、带着兵器图谋叛乱的臣子,名叫相顾尸。

【05】 解读 注释 译文
伯夷父生西岳,西岳生先龙,先龙是始生氐羌,氐羌乞姓。北海之内,有山,名曰幽都之山,黑水出焉。其上有玄鸟、玄蛇、玄豹、玄虎、玄狐蓬尾 [33] 。有大玄之山。有玄丘之民。有大幽之国。有赤胫之民 [34] 。有钉灵之国,其民从厀以下有毛 [35] ,马蹄善走 [36] 。炎帝之孙伯陵,伯陵同吴权之妻阿女缘妇 [37] ,缘妇孕三年,是生鼓、延、殳 [38] 。殳始为侯,鼓、延是始为钟,为乐风。黄帝生骆明,骆明生白马,白马是为鲧。帝俊生禺号,禺号生淫梁,淫梁生番禺,是始为舟。番禺生奚仲,奚仲生吉光,吉光是始以木为车。
【注释】
[33] 蓬尾:尾巴上的毛发蓬松。
[34] 赤胫之民:膝盖以下为红色的一种人。胫,小腿。
[35] 厀(xī):同“膝”,膝盖。
[36] 马蹄:长着马一样的蹄子。走:奔跑。
[37] 同:即“通”,私通。
[38] 殳(shū):人名。

【译文】 伯夷父生了西岳,西岳生了先龙,先龙的后代就是氐羌,氐羌人是乞姓。北海以内,有一座山,名叫幽都山,黑水从这座山发源。山上有黑鸟、黑蛇、黑豹、黑虎,有尾巴蓬松的黑色狐狸。有座大玄山。有玄丘民。有个大幽国。有一种小腿是红色的人。有个钉灵国,那里的人从膝盖以下的腿上长着毛,有马一样的蹄子善于快跑。炎帝的孙子叫伯陵,伯陵私通于吴权的妻子阿女缘妇,阿女缘妇怀孕三年,才生下鼓、延、殳三个孩子。殳发明了箭靶,鼓、延二人发明了钟,创制了乐曲和音律。黄帝生了骆明,骆明生了白马,白马就是鲧。帝俊生了禺号,禺号生了淫梁,淫梁生了番禺,番禺发明了船。番禺生了奚仲,奚仲生了吉光,吉光最早用木头制作出车子。

【06】 解读 注释 译文
少皞生般 [39] ,般是始为弓矢。帝俊赐羿彤弓素矰 [40] ,以扶下国 [41] ,羿是始去恤下地之百艰 [42] 。帝俊生晏龙,晏龙是为琴瑟。帝俊有子八人,是始为歌舞。帝俊生三身,三身生义均,义均是始为巧倕,是始作下民百巧。后稷是播百谷。稷之孙曰叔均,是始作牛耕。大比赤阴 [43] ,是始为国。禹、鲧是始布土 [44] ,均定九州。
【注释】
[39] 少皞:少皞号称金天氏,传说中上古的帝王。
[40] 彤(tónɡ)弓素矰(zēnɡ):都是礼器。彤,红色。素,白色。矰,一种用白色羽毛装饰并系着丝绳的箭。
[41] 扶:扶助。
[42] 恤(xù):体恤,救济。下地:人间,人世。百艰:各种艰难。
[43] 大比赤阴:比,疑为“妣”。妣就是母亲。而“赤阴”的古音与“姜嫄”相近,而据古史传说,姜嫄是后稷的母亲,这可与上下文相合。
大妣应该是对女性始祖的敬称。
[44] 布:施,敷。

【译文】 少皞生了般,般发明了弓箭。帝俊赏赐给后羿红色的弓和带白色矰的箭,让后羿用他的箭术去扶助下界各国,后羿就开始去救济人世的各种困苦。帝俊生了晏龙,发明了琴瑟这两种乐器。帝俊有八个儿子,他们创制了歌曲和舞蹈。帝俊生了三身,三身生了义均,义均便是世人所说的巧倕,巧倕把各种工艺技巧传授到人间。后稷播种各种农作物。后稷的孙子是叔均,叔均发明了用牛耕田的技巧。后稷的母亲姜嫄最初建立了国家。大禹和鲧最初整治国土治理洪水,并规划度量了九州。

【07】 解读 注释 译文
炎帝之妻,赤水之子听訞生炎居 [45] ,炎居生节并,节并生戏器,戏器生祝融。祝融降处于江水,生共工。共工生术器,术器首方颠 [46] ,是复土壤,以处江水。共工生后土,后土生噎鸣,噎鸣生岁十有二。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 [47] ,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注释】
[45] 听訞(tiān):人名。
[46] 首方颠:头顶平。
[47] 息壤:神话传说中的一种能够不断自我生长的土壤。

【译文】 炎帝的妻子,也就是从赤水氏娶来的女儿听訞生下了炎居,炎居生了节并,节并生了戏器,戏器生了祝融。祝融从天界下降到江水居住,生了共工。共工生了术器。术器的头顶是方形的,他恢复了先祖的土地,居住在长江。共工生了后土,后土生了噎鸣,噎鸣生了一年的十二个月。到处都是漫天大水。鲧没有得到天帝的命令,就擅自偷盗了天帝的息壤来堵塞洪水。天帝命令祝融把鲧处死在羽山郊外。禹是从鲧遗体的肚子里生出来的。天帝后来命令禹整治国土治理洪水,并最终划定了九州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