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经注》卷二十七 沔水


【题解】 卷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三卷为《沔水》(但卷二十九除沔水外还有其他几条立篇的小河流)。沔水是《水经注》全书中占三卷篇幅的大河之一,即今汉江,是长江的支流之一。因为《禹贡》说“浮于潜,逾于沔”,所以汉江很早就被称为沔水。但古代也有称汉水的,《汉书·地理志》说:“汉水受氐道水,一名沔。”所以“沔”、“汉”是同水异名。不过《水经》只称沔水,不称汉水。《水经注》则“沔”、“汉”并见。汉江是长江的最大支流,全长一千五百公里,流域面积达十六万平方公里。

【01】 解读 注释 译文
诸葛亮之死也,遗令葬于其山 [1] ,因即地势 [2] ,不起坟垄,惟深松茂柏,攒蔚川阜 [3] ,莫知墓茔所在。山东名高平,是亮宿营处,有亮庙。亮薨,百姓野祭。步兵校尉习隆、中书郎向充共表云 [4] :臣闻周人思召伯之德 [5] ,甘棠为之不伐 [6] ;越王怀范蠡之功,铸金以存其像。亮德轨遐迩 [7] ,勋盖来世,王室之不坏,寔赖斯人,而使百姓巷祭,戎夷野祀 [8] ,非所以存德念功 [9] ,追述在昔者也 [10] 。今若尽顺民心,则黩而无典 [11] ;建之京师,又逼宗庙 [12] ,此圣怀所以惟疑也 [13] 。臣谓宜近其墓 [14] ,立之沔阳 [15] ,断其私祀,以崇正礼。始听立祀斯庙 [16] ,盖所启置也。

【解读】 这一段记叙诸葛亮死前遗令其墓葬。在蜀汉,他权力重,声名大,但他遗令其墓葬不要铺张。这既是他的心存简朴,也或许是他的自知之明。因为他看到,蜀汉是不可能续后汉之业的,后主必败,则他的陵墓必被夷毁,所以要“不起坟垄”。但人民还是尊敬他,所以有“野祭”之举,并且引起一番议论。

【注释】
[1]其山:即定军山,在今陕西勉县城南。
[2]因即:依照,依随。
[3]攒(cuán):聚集,丛生。蔚:草木茂盛。川阜:水边山冈。
[4]步兵校尉:官名。掌管宿卫兵。习隆:三国蜀汉襄阳(在今湖北襄阳)人。中书郎:即中书侍郎,典掌诏命。向充:三国蜀汉人,官至尚书,协赞大将军姜维。共表:共同上表。
[5]召(shào)伯:召公姬奭为诸侯之长,称伯。
[6]甘棠为之不伐:召公巡行乡邑,有棠树,决狱听政其下。自侯伯庶人各得其所,无失职者。召公卒,而民思召公之政,怀甘棠不敢伐,歌咏之,作《甘棠》之诗,即《诗经·召南·甘棠》。
[7]轨:垂范。遐迩:远近。
[8]戎夷:戎和夷,古民族名。泛指少数民族。
[9]存:思念。
[10]追述:追思,追念。在昔:往昔,从前。
[11]黩(dú):轻率。典:制度,法则。
[12]宗庙: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祖宗的庙堂。
[13]圣怀:皇上。疑:犹豫不决。
[14]谓:以为,认为。
[15]沔(miǎn)阳:古县名。西汉置,治今陕西勉县东,以在沔水之阳得名。
[16]听:允许。

【译文】 诸葛亮死后,遗嘱把他葬在定军山上,安葬时依山形地势,而不高筑坟垄,现在那里唯有一片蓊翳的松柏,茂盛地丛生在水边和山冈上,而他的坟墓却不知究竟在何处。山的东面叫高平,是当年诸葛亮的宿营地,建有诸葛亮庙。诸葛亮死后,百姓在野外祭祀。步兵校尉习隆、中书郎向充共同上表说:我们听说周朝人思念召伯的恩德,就不再去砍伐那棵他曾在下面休息过的甘棠树;越王为怀念范蠡的功绩,铸了一尊金像作为纪念。诸葛亮的德操垂范天下,功勋空前绝后,今天王室之所以能巩固不衰,靠的全是他,而今让百姓在街巷里祭奠,戎夷在野外祭祀,这不是纪念他的恩德和功勋的办法。今天若要完全顺从民心,那么就会流于轻率而无章法;如将祠庙建于京城,又势必侵逼宗庙,这正是圣上心里犹疑不定的原因。我们以为最好是在墓地近旁,就在沔阳立祠,这样就可以断绝民间的私祭,尊重正规的礼仪。这座祠庙就是在习隆、向充启奏后修建的。

【02】 解读 注释 译文
汉水又东合褒水。水西北出衙岭山,东南迳大石门 [17] ,历故栈道下谷 [18] ,俗谓千梁无柱也 [19] 。诸葛亮《与兄瑾书》云:前赵子龙退军 [20] ,烧坏赤崖以北阁道 [21] ,缘谷百余里,其阁梁一头入山腹,其一头立柱于水中。今水大而急,不得安柱,此其穷极 [22] ,不可强也。又云:顷大水暴出 [23] ,赤崖以南桥阁悉坏,时赵子龙与邓伯苗 [24] ,一戍赤崖屯田,一戍赤崖口,但得缘崖与伯苗相闻而已 [25] 。后诸葛亮死于五丈原 [26] ,魏延先退而焚之 [27] ,谓是道也。自后按旧修路者,悉无复水中柱,迳涉者浮梁振动,无不摇心眩目也 [28] 。

【解读】 这一段记叙栈道中最险要艰难的一段,即所谓“千梁无柱”。栈道是古代沟通陕、川、甘各省群山之中的沿山险路,又称阁道或复道,是在沿山的岩壁上凿石穿梁而修成的道路。著名的如金牛道(又称石牛道),从今陕西勉县向西南伸展,翻越七盘岭入川,经朝天驿到剑门关。这是古代从汉中入川的要道。《注》文记叙的,即是这条金牛道中的一段。所记褒水所经从大石门到下谷一段,栈道的俗名就称“千梁无柱”。这当然是因为悬崖峭壁,与山坡或山下溪涧河流的距离甚远,所以无法立柱,因而出现了这种更为险峻的“千梁无柱”的栈道。在这种情况下,插入岩石中的木梁,其一端没有柱的支撑,当然很不牢固,容易折断。要使“千梁”牢固,唯一的办法是加长木梁,让木梁尽量深插于岩壁之中,这样就必须在岩壁中凿入极深,工程的巨大,可以想见。

【注释】
[17]大石门:杨守敬按《方舆纪要》,“大石门”即“斜(yé)谷口”,在今陕西眉县西南。
[18]栈道:在悬崖绝壁上凿孔支架木桩,铺上木板而成的窄路。此处栈道为褒斜(yē)道。
[19]千梁无柱:只有木梁而没有柱子。因为悬崖峭壁与山坡或山下溪涧河流的距离甚远,所以无法立柱。
[20]赵子龙:即赵云,常山真定(在今河北正定)人,三国蜀汉大将。
[21]赤崖:古地名。在陕西留坝东北,褒斜阁道所经。
[22]穷极:艰难到了极点。
[23]顷:不久。暴出:暴发。
[24]邓伯苗:即邓芝,义阳新野(在今河南新野)人,三国蜀汉大将军。
[25]但得:只能够。相闻:互通信息。
[26]五丈原:在今陕西岐山城南。诸葛亮病卒于此。
[27]魏延:字文长,义阳(在今河南信阳)人,三国蜀汉大将。
[28]摇心:心惊胆颤。

【译文】 汉水又向东流,汇合了褒水。褒水发源于西北面的衙岭山,东南流经大石门,流过旧时的栈道下谷,俗称千梁无柱。诸葛亮《与兄瑾书》说:先前赵子龙退兵时,烧坏了赤崖以北沿着山谷周围的阁道长达一百多里,阁梁一头通入山腰,另一头在水中立柱。现在山水大而急,已无法立柱,困难已到了极点,不能勉强了。又说:近时山洪暴发,赤崖以南的桥梁阁道全都冲毁了,当时赵子龙与邓伯苗,一个在赤崖驻防屯田,一个驻防于赤崖口,双方只能沿着崖边互相呼应而已。后来诸葛亮死于五丈原,魏延首先撤退,焚烧了栈道,就是这条栈道。自此以后,那些按照旧道修路的人,都不再在水中立柱了。过往行人在摇摇晃晃的浮桥上经过,无不提心吊胆、头晕目眩的。

【03】 解读 注释 译文
《汉中记》曰 [29] :自西城涉黄金峭、寒泉岭、阳都坂 [30] ,峻崿百重,绝壁万寻,既造其峰,谓已踰崧、岱 [31] ,复瞻前岭,又倍过之。言陟羊肠,超烟云之际,顾看向涂 [32] ,杳然有不测之险。山丰野牛、野羊,腾岩越岭,驰走若飞,触突树木 [33] ,十围皆倒 [34] 。山殚艮阻[35] ,地穷坎势矣 [36] 。

【解读】 这一段记叙古代秦岭山脉地区的山高水深、形势险峻状况。由于深山野岭,人迹罕至,所以野生动物极多。在这条《经》文之下,《注》文较长,写的都是大山险岭。《汉中记》所说的这一段,只是其中最可以说明这个地区的实况的。其实,《经》文下的整篇《注》文都值得一读。

【注释】
[29]《汉中记》:书名。不详。
[30]西城:古县名。秦惠文王置,治今陕西安康。黄金峭、寒泉岭、阳都坂:都在今陕西汉中。
[31]崧:即嵩山,在河南登封北,为五岳之中岳。岱:即泰山,在山东,为五岳之首。
[32]顾:回头。向涂:刚才的路。涂,道路。
[33]触突:抵触碰撞。
[34]围:计量周长的约略单位,说法不一,现多指两手或两臂之间合拢的长度。
[35]艮(ɡèn)阻:艰难险阻。艮,艰难。
[36]穷:尽,竭尽。坎势:危险之势。

【译文】 《汉中记》说:从西城翻越黄金峭、寒泉岭、阳都坂,高山峻岭,层层叠叠,绝壁万丈,攀上一座山峰,以为已经翻过嵩山、泰山那样的高峰了,可是抬头再看前面的山岭,却比过来的山还要加倍险峻。攀登在山间的羊肠小道之间,置身于缥缈的云雾之上,回头瞻望走过来的路,迷蒙深杳,到处隐伏着不可预测的凶险。山上有很多野牛、野羊,翻崖越岭,奔跑如飞;那些巨兽一撞到树木,合抱的大树也会被撞倒。山势的险峻,地形的起伏,真是已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