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第十四卷 曹洞宗下(5) 青原下十一世


【投子青禅师法嗣】

【01、芙蓉道楷禅师】

东京天宁芙蓉道楷禅师,沂州崔氏子。自幼学辟谷,隐伊阳山。后游京师,籍名术台寺,试法华得度。谒投子于海会,乃问:「佛祖言句,如家常茶饭。离此之外,别有为人处也无?」

子曰:「汝道寰中天子敕,还假尧舜禹汤也无?」师欲进语,子以拂子摵师口曰:「汝发意来,早有三十棒也。」

师即开悟,再拜便行。子曰:「且来!阇黎。」师不顾,子曰:「汝到不疑之地邪?」师即以手掩耳。后作典座,子曰:「厨务勾当不易。」

师曰:「不敢。」

子曰:「煮粥邪?蒸饭邪?」

师曰:「人工淘米著火,行者煮粥蒸饭。」

子曰:「汝作甚么?」

师曰:「和尚慈悲,放他闲去。」一日侍投子游菜园,子度拄杖与师,师接得便随行。子曰:「理合恁么?」

师曰:「与和尚提鞋挈杖,也不为分外。」

子曰:「有同行在。」

师曰:「那一人不受教?」子休去。至晚问师:「早来说话未尽。」

师曰:「请和尚举。」

子曰:「卯生日,戌生月。」师即点灯来。子曰:「汝上来下去,总不徒然。」

师曰:「在和尚左右,理合如此。」

子曰:「奴儿婢子,谁家屋里无?」

师曰:「和尚年尊,阙他不可。」

子曰:「得恁么殷勤!」

师曰:「报恩有分。」住后,僧问:「胡家曲子不堕五音,韵出青霄,请师吹唱。」

师曰:「木鸡啼夜半,铁凤叫天明。」曰:「恁么则一句曲含千古韵,满堂云水尽知音。」

师曰:「无舌童儿能继和。」曰:「作家宗师,人天眼目。」

师曰:「禁取两片皮。」问:「夜半正明,天晓不露。如何是不露底事?」

师曰:「满船空载月,渔父宿芦花。」问:「如何是曹洞家风?」

师曰:「绳床风雨烂,方丈草来侵。」问:「如何是直截根源?」

师曰:「足下已生草,举步落危坡。」

上堂:「昼入祇陀之苑,皓月当天。夜登灵鹫之山,太阳溢目。乌鸦似雪,孤雁成群。铁狗吠而凌霄,泥牛斗而入海。正当恁么时,十方共聚,彼我何分?古佛场中,祖师门下,大家出一只手,接待往来知识。诸仁者,且道成得个甚么事?」良久曰:「剩栽无影树,留与后人看。」

上堂:「才升此座,已涉尘劳。更乃凝眸,自彰瑕玷。别传一句,勾贼破家。不失本宗,狐狸恋窟。所以真如凡圣,皆是梦言。佛及众生,并为增语。到这里回光返照,撒手承当。未免寒蝉抱枯木,泣尽不回头。」

上堂:「唤作一句,已是埋没宗风。曲为今时,通途消耗。所以借功明位,用在体处。借位明功,体在用处。若也体用双明,如门扇两开,不得向两扇上著意。不见新丰老子道,峰峦秀异,鹤不停机。灵木迢然,凤无依倚。直得功成不处,电火难追。拟议之间,长途万里。」

上堂:「腊月三十日已前即不问,腊月三十日事作么生?诸仁者到这里,佛也为你不得,法也为你不得,祖师也为你不得,天下老和尚也为你不得,山僧也为你不得,阎罗老子也为你不得。直须尽却今时去,若也尽却今时,佛也不奈他何,法也不奈他何,祖师也不奈他何,天下老和尚也不奈他何,山僧也不奈他何,阎罗老子也不奈他何。诸人且道,如何是尽却今时底道理?还会么?明年更有新条在,恼乱春风卒未休。」问:「如何是道?」

师曰:「无角泥牛奔夜栏。」

上堂:「钟鼓喧喧报未闻,一声惊起梦中人。圆常静应无余事,谁道观音别有门。」

良久曰:「还会么?休问补陀岩上客,莺声啼断海山云。」

上堂,拈拄杖曰:「这里荐得,尽是诸佛建立边事。直饶东涌西没,卷舒自在,也未梦见七佛已前消息。须知有一人,不从人得,不受教诏,不落阶级。若识此人,一生参学事毕。」蓦召大众曰:「更若凝眸,不劳相见。」

上堂,良久曰:「青山常运步,石女夜生儿。」便下座。上堂:「假言唱道,落在今时。设使无舌人解语,无脚人能行,要且未能与那一人相应。还会么?龙吟徒侧耳,虎啸谩沉吟。」问:「如何是兼带之语?」

师曰:「妙用全施该世界,木人闲步火中来。」曰:「如何是和尚家风?」

师曰:「众人皆见。」曰:「未审见个甚么?」

师曰:「东壁打西壁。」大观初,开封尹李孝寿奏师「道行卓冠丛林,宜有褒显。」即赐紫方袍,号定照禅师。内臣持敕命至,师谢恩竟,乃陈己志:「出家时尝有重誓,不为利名,专诚学道,用资九族。苟渝愿心,当弃身命。父母以此听许。今若不守本志,窃冒宠光,则佛法、亲盟背矣。」于是修表具辞。复降旨京尹坚俾受之。师确守不回,以拒命坐罪。奉旨下棘寺,与从轻。寺吏闻有司,欲徒淄州。有司曰有疾,与免刑。及吏问之,师曰:「无疾。」曰:「何有灸瘢邪?」

师曰:「昔者疾,今日愈。」吏令思之。

师曰:「已悉厚意,但妄非所安。」乃恬然就刑,而行从之者如归市。及抵淄川,僦居,学者愈亲。

明年冬,敕令自便。庵于芙蓉湖心,道俗川凑。示众曰:「夫出家者为厌尘劳,求脱生死。休心息念,断绝攀缘,故名出家。岂可以等闲利养,埋没平生。直须两头撒开,中间放下。遇声遇色,如石上栽花。见利见名,似眼中著屑。况从无始以来,不是不曾经历,又不是不知次第。不过翻头作尾,止于如此。何须苦苦贪恋。如今不歇,更待何时?所以先圣教人,秖要尽却今时。能尽今时,更有何事。若得心中无事,佛祖犹是冤家。一切世事,自然冷淡,方始那边相应。你不见隐山至死不肯见人,赵州至死不肯告人,匾担拾橡栗为食,大梅以荷叶为衣,纸衣道者只披纸,玄泰上座只著布。石霜置枯木堂与人坐卧,只要死了你心。投子使人办米,同煮共餐,要得省取你事。且从上诸圣,有如此榜样,若无长处,如何甘得?诸仁者,若也于斯,体究的不亏人。若也不肯承当,向后深恐费力。山僧行业无取,忝主山门,岂可坐费常住,顿忘先圣付嘱。今者辄学古人,为住持体例,与诸人议定,更不下山,不赴斋,不发化主。唯将本院庄课一岁所得,均作三百六十分,日取一分用之,更不随人添减。可以备饭则作饭,作饭不足则作粥,作粥不足则作米汤。新到相见,茶汤而已,更不煎点,唯置一茶堂,自去取用,务要省缘,专一办道。又况活计具足,风景不疏。华解笑,鸟解啼,木马长鸣,石牛善走。天外之青山寡色,耳畔之鸣泉无声。岭上猿啼,露湿中宵之月。林间鹤唳,风回清晓之松。春风起时,枯木龙吟,秋叶凋而寒林华散。玉阶铺苔藓之纹,人面带烟霞之色。音尘寂尔,消息宛然。一味萧条,无可趣向。山僧今日向诸人面前,说家门已是不著便,岂可更去升堂入室,拈槌竖拂,东喝西棒,张眉努目,如痫病发相似。不唯屈沈上座,况亦辜负先圣。你不见达磨西来少室山下,面壁九年。二祖至于立雪断臂,可谓受尽艰辛。然而达磨不曾措了一词,二祖不曾问著一句。还唤达磨作不为人,得么?二祖做不求师,得么?山僧每至说著古圣做处,便觉无地容身,惭愧后人软弱,又况百味珍羞,递相供养。道我四事具足,方可发心。只恐做手脚不迭,便是隔生隔世去也。时光似箭,深为可惜。虽然如是,更在他人从长相度,山僧也强教你不得。诸仁者还见古人偈么?山田脱粟饭,野菜淡黄齑,吃则从君吃,不吃任东西。伏惟同道,各自努力。珍重!」

政和七年冬,赐额曰华严禅寺。八年五月十四日,索笔书偈,付侍僧曰:「吾年七十六,世缘今已足。生不爱天堂,死不怕地狱。撒手横身三界外,腾腾任运何拘束。」移时乃逝。

【02、大洪报恩禅师】

随州大洪山报恩禅师,卫之黎阳刘氏子,世皆硕儒。师未冠举方略,擢上第。后厌尘境,请于朝,乞谢簪绂为僧。上从其请,遂游心祖道。至投子未久,即悟心要。子曰:「汝再来人也。宜自护持。」辞谒诸名宿,皆蒙印可。丞相韩公缜请开法于西京少林。未几,大洪革律为禅,诏师居之。上堂:「五五二十五。案山雷,主山雨。明眼衲僧,莫教错举。」僧问:「九鼎澄波即不问,为祥为瑞事如何?」

师曰:「古今不坠。」曰:「这个且拈放一边,向上还有事也无?」

师曰:「太无厌生。」曰:「作家宗师。」

师曰:「也不消得。」

上堂:「如斯话会,谁是知音?直饶向一句下,千眼顿开,端的有几个是迷逢达磨!诸人要识达磨祖师么?」

乃举手作捏势,曰:「达磨鼻孔在少林手里,若放开去,也从教此土西天,说黄道黑,欺胡谩汉。若不放过,不消一捏。有人要与祖师作主,便请出来与少林相见,还有么?」良久,曰「果然。」

上堂,拈起拄杖曰:「昔日德山临济,信手拈来,便能坐断十方,壁立千仞。直得冰河焰起,枯木花芳。诸人若也善能横担竖夯,遍问诸方;苟或不然,少林倒行此令去也。」

击禅床一下。僧问:「一箭一群即不问,一箭一个事如何?」

师曰:「中也。」曰:「还端的也无?」

师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曰:「恁么则石巩犹在。」

师曰:「非但一个两个。」曰:「好事不如无。」

师曰:「穿却了也。」问:「三玄三要即不问,五位君臣事若何?」

师曰:「非公境界。」曰:「恁么则石人拊掌,木女呵呵。」

师曰:「杓卜听虚声,熟睡饶谵语。」曰:「若不上来伸此问,焉能得见少林机?」

师曰:「放过即不可,随后便打。」

上堂,横按拄杖曰:「便与么休去,已落二三更。若忉忉,终成异见。既到这里,又不可弓折箭尽去也。且衲僧家远则能照,近则能明。」

乃拈起拄杖曰:「穿却德山鼻孔,换却临济眼睛,掀翻大海,拨转虚空,且道三千里外,谁是知音?于斯明得,大似杲日照天。苟或未明,不免云腾致雨。」

卓一下,问:「祖师西来,九年面壁,最后一句,请师举唱。」

师曰:「面黑眼睛白。」师尝设百问,以问学者。其略曰:「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忘,为甚么一称南无佛,罪灭河沙劫?」

又作此○相,曰:「森罗万象,总在其中。具眼禅人,试请甄别。」

上堂,拈拄杖曰:「看!看!大地雪漫漫,春来特地寒。灵峰与少室,料掉不相干。休论佛意祖意,谩谓言端语端,铁牛放去无踪迹,明月芦花君自看。」

卓拄杖,下座。师素与无尽居士张公商英友善,无尽尝以书问三教大要。

曰:「清凉疏第三卷,西域邪见,不出四见,此方儒道,亦不出此四见。如庄老计自然为因,能生万物,即是邪因。易曰:太极生两仪,太极为因,亦是邪因。若谓一阴一阳之谓道,能生万物,亦是邪因。若计一为虚无,则是无因。今疑老子自然与西天外道自然不同。何以言之?老子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无欲则常,有徼则已,入其道矣。谓之邪因,岂有说乎?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不测之谓神。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今乃破阴阳变易之道为邪因,拨去不测之神,岂有说乎?望纸后批示,以断疑网故也。」

师答曰:「西域外道宗多途,要其会归,不出有无四见而已。谓有见、无见、亦有亦无见、非有非无见也。盖不即一心为道,则道非我有,故名外道。不即诸法是心,则法随见异,故名邪见。如谓之有,有则有无。如谓之无,无则无有。有无则有见竞生,无有则无见斯起。若亦有亦无见,非有非无见,亦犹是也。夫不能离诸见,则无以明自心。无以明自心,则不能知正道矣。故经云,言词所说法,小智妄分别。不能了自心,云何知正道。又曰,有见即为垢,此则未为见。远离于诸见,如是乃见佛。以此论之,邪正异途,正由见悟殊致故也。故清凉以庄老计道法自然,能生万物。易谓太极生两仪,一阴一阳之谓道。以自然太极为因,一阴一阳为道,能生万物,则是邪因。计一为虚无,则是无因。尝试论之,夫三界唯心,万缘一致,心生故法生,心灭故法灭。推而广之,弥纶万有而非有,统而会之,究竟寂灭而非无。非无亦非非无,非有亦非非有。四执既亡,百非斯遣。则自然因缘,皆为戏论,虚无真实,俱是假名矣。至若谓太极阴阳,能生万物。常无常有,斯为众妙之门。阴阳不测,是谓无方之神。虽圣人设教,示悟多方。然既异一心,宁非四见。何以明之?盖虚无为道,道则是无。若自然,若太极,若一阴一阳为道,道则是有。常无常有,则是亦无亦有。阴阳不测,则是非有非无。先儒或谓妙万物谓之神,则非物,物物则亦是无。故西天诸大论师,皆以心外有法为外道,万法唯心为正宗。盖以心为宗,则诸见自亡。言虽或异,未足以为异也。心外有法,则诸见竞生。言虽或同,未足以为同也。虽然,儒道圣人,固非不知之,乃存而不论耳。良以未即明指一心,为万法之宗,虽或言之,犹不论也。如西天外道,皆大权菩萨示化之所施为。横生诸见,曲尽异端,以明佛法是为正道。此其所以为圣人之道,顺逆皆宗,非思议之所能知矣。故古人有言,缘昔真宗未至,孔子且以系心;今知理有所归,不应犹执权教。然知权之为权,未必知权也。知权之为实,斯知权矣。是亦周孔老庄设教立言之本意,一大事因缘之所成始、所成终也。然则三教一心,同途异辙。究竟道宗,本无言说。非维摩大士,孰能知此意也?」

【03、洞山云禅师】

沂州洞山云禅师,上堂:「秋风卷地,夜雨翻空。可中别有清凉,个里更无热恼。是谁活计,到者方知。才落见闻,即居途路。且道到家后如何?任运独行无伴侣,不居正位不居偏。」

【04、福应文禅师】

长安福应文禅师,上堂:「明明百草头,明明祖师意,直下便承当。错认弓为矢,惺惺底筑著磕著,懵懂底和泥合水。龟毛拂逼塞虚空,兔角杖撑天拄地。日射珊瑚林,知心能几几。」击禅床下座。

【05、龙蟠昙广禅师】

滁州龙蟠圣寿昙广禅师,僧问:「师唱谁家曲?宗风嗣阿谁?」

师曰:「杨广山头云霭霭,月华庵畔柏青青。」曰:「恁么则投子嫡嗣,大阳亲孙也。」

师曰:「未跨铁牛,棒如雨点。」曰:「今日已知端的。」

师曰:「一任敲砖打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