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灯会元》第二十卷 临济宗六(3) 南岳下十六世(1)


【一、径山杲禅师法嗣】

【1-01、教忠弥光禅师】

泉州教忠晦庵弥光禅师,闽之李氏子。儿时寡言笑,闻梵呗则喜。十五,依幽岩文慧禅师圆顶。犹喜阅群书。

一日曰:「既剃发染衣,当期悟彻。岂醉于俗典邪?」遂出岭,﹝遂,原作「逐」,据清藏本、续藏本改。﹞谒圆悟禅师于云居。

次参黄檗祥高庵悟,机语皆契。以淮楚盗起,归谒佛心,会大慧寓广,因往从之。慧谓曰:「汝在佛心处所得者,试举一二看。」

师举佛心上堂拈普化公案,曰:「佛心即不然,总不恁么来时,如何劈脊便打,从教遍界分身。」慧曰:「汝意如何?」

师曰:「某不肯他,后头下个注脚。」慧曰:「此正是以病为法。」师毅然无信可意。慧曰:「汝但揣摩看。」

师竟以为不然。经旬,因记海印信禅师拈曰:「雷声浩大,雨点全无。」始无滞,趋告慧。慧以举道者见琅邪并玄沙未彻语诘之。

师对已,慧笑曰:「虽进得一步,只是不著所在。如人斫树,根下一刀,则命根断矣。汝向枝上斫,其能断命根乎?今诸方浩浩说禅者,见处总如此,何益于事?其杨岐正传,三四人而已。」师愠而去。

翌日,慧问:「汝还疑否?」

师曰:「无可疑者。」慧曰:「只如古人相见,未开口时已知虚实,或闻其语,便识浅深。此理如何?」师悚然汗下,莫知所诣。慧令究有句无句。

慧过云门庵,师侍行,一日问曰:「某到这里,不能得彻,病在甚处?」慧曰:「汝病最癖,世医拱手。何也?别人死了活不得,汝今活了未曾死。要到大安乐田地,须是死一回始得。」

师疑情愈深,后入室,慧问:「吃粥了也,洗钵盂了也?去却药忌,道将一句来。」

师曰:「裂破。」慧震威喝曰:「你又说禅也。」师即大悟。慧挝鼓告众曰:「龟毛拈得笑咍咍,一击万重关锁开。庆快平生在今日,孰云千里赚吾来?」

师亦以颂呈之曰:「一拶当机怒雷吼,惊起须弥藏北斗。洪波浩渺浪滔天,拈得鼻孔失却口。」

住后,上堂:「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放憨作么?及乎树倒藤枯,句归何处?情知汝等诸人,卒讨头鼻不著,为甚如此?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

上堂:「梦幻空花,何劳把捉?得失是非,一时放却。」掷拂子曰:「山僧今日已是放下了也。汝等诸人,又作么生?」复曰:「侍者收取拂子。」僧问:「文殊为甚么出女子定不得?」

师曰:「山僧今日困。」曰:「罔明为甚么却出得?」

师曰:「令人疑著。」曰:「恁么则擘开华岳千峰秀,放出黄河一派清。」

师曰:「一任卜度。」

【1-02、东林道颜禅师】

江州东林卍庵道颜禅师,潼川人,族鲜于氏。久参圆悟,微有省发。洎悟还蜀,嘱依妙喜,仍以书致喜曰:「颜川彩绘已毕,但欠点眼耳。他日嗣其后,未可量也。」喜居云门及洋屿,师皆在焉。朝夕质疑,方大悟。

住后,上堂:「一叶落,天下秋。一尘起,大地收。鸟窠吹布毛,便有人悟去。今时学者,为甚么却不识自己?」良久曰:「莫错怪人好!」

上堂:「欲识诸佛心,但向众生心行中识取。欲识常住不凋性,但向万物迁变处会取。还识得么?欲得不招无间业,莫谤如来正 轮。」

上堂:「诸人知处,良遂总知。良遂知处,诸人不知。作么生是良遂知处?」乃曰:「鸬鹚语鹤。」

上堂:「仲冬严寒,三界无安。富者快乐,贫者饥寒。不识玄旨,错认定盘。何也?牛头安尾上,北斗面南看。」

上堂:「一滴滴水,一滴滴冻。天寒人寒,风动幡动。云门扇子,勃跳上三十三天,筑著帝释鼻孔。东海鲤鱼,打一棒雨似盆倾,不出诸人十二时中寻常受用。」

上堂云:「圆通门户,八字打开。若是从门入得,不堪共语。须是入得无门之门,方可坐登堂奥。所以道,过去诸如来,斯门已成就。现在诸菩萨,今各入圆明。未来参学人,当依如是法。从上诸圣,幸有如此广大门风,不能继绍,甘自鄙弃。穿窬墙壁,好不丈夫!敢问大众,无门之门作么生入?」

良久云:「非唯观世音,我亦从中证。」

上堂:「元宵已过,化主出门。六群比丘,各从其类。此众无复枝叶,纯有贞实。如是增上慢人,退亦佳矣。麒麟不为瑞,鸑鷟不为荣,麦秀两岐,禾登九穗,总不消得。但愿官中无事,林下栖禅,水牯牛饱卧斜阳,担板汉清贫长乐。粥足饭足,俯仰随时。筋笼不乱搀匙,老鼠不咬甑箄。山家活计,淡薄长情。不敬功德天,谁嫌黑暗女?有智主人,二俱不受。」良久曰:「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上堂:「去年寒食后,今年寒食前。日日是好日,不是正中偏。」

上堂:「客舍久留连,家乡夕照边。檐悬三月雨,水没两湖莲。镬漏烧灯盏,柴生满灶烟。已忘南北念,入望尽平川。」

上堂:「旃檀林,无杂树,郁密深沉师子住。所以旃檀丛林,旃檀围绕。荆棘丛林,荆棘围绕。一人为主,两人为伴,成就万亿国土。士农工商,若夜叉,若罗刹,见行魔业,『优哉游哉,聊以卒岁。』」僧问:「香严上树话,意旨如何?」

师曰:「描不成,画不就。」曰:「李陵虽好手,争奈陷番何!」

师曰:「甚么处去来?」问:「如何是佛?」

师曰:「汝是元固。」僧近前曰:「喏,喏。」

师曰:「裈无裆,裤无口。」问:「如何是佛?」

师曰:「志公和尚。」曰:「学人问佛,何故答志公和尚?」

师曰:「志公不是闲和尚。」曰:「如何是法?」

师曰:「黄绢幼妇,外孙齑臼。」曰:「是甚么章句?」

师曰:「绝妙好辞。」曰:「如何是僧?」

师曰:「钓鱼船上谢三郎。」曰:「何不直说?」

师曰:「玄沙和尚。」曰:「三宝已蒙师指示,向上宗乘事若何?」

师曰:「王乔诈仙得仙。」僧呵呵大笑,师乃叩齿。

【1-03、西禅鼎需禅师】

福州西禅懒庵鼎需禅师,本郡林氏子。幼举进士有声。年二十五,因读遗教经,忽曰:「几为儒冠误。」欲去家,母难之。

以亲迎在期,师乃绝之曰:「夭桃红杏,一时分付春风。翠竹黄花,此去永为道伴。」竟依保寿乐禅师为比丘。

一锡湖湘,遍参名宿,法无异味。归里结庵,于羌峰绝顶,不下山者三年。佛心才禅师挽出,首众于大乘。

尝问「学者即心即佛因缘」。时妙喜庵于洋屿,师之友弥光与师书云:「庵主手段,与诸方别。可来少款,如何?」师不答,光以计邀师饭,师往赴之。会妙喜为诸徒入室,师随喜焉。

妙喜举:「僧问马祖:『如何是佛?』祖云:『即心是佛。』作么生?」

师下语,妙喜诟之曰:「你见解如此,敢妄为人师耶?」鸣鼓普说,讦其平生珍重得力处,排为邪解。师泪交颐,不敢仰视。

默计曰:「我之所得,既为所排。西来不传之旨,岂止此耶?」遂归心弟子之列。

一日,喜问曰:「内不放出,外不放入。正恁么时如何?」师拟开口,喜拈竹篦,劈脊连打三下。师于此大悟,厉声曰:「和尚已多了也。」喜又打一下,师礼拜。

喜笑云:「今日方知吾不汝欺也。」遂印以偈云:「顶门竖亚摩醯眼,肘后斜悬夺命符。瞎却眼,卸却符,赵州东壁挂葫芦。」于是声名喧动丛林。

住后,上堂曰:「句中意,意中句,须弥耸于巨川。句铲意,意铲句,烈士发乎狂矢。任待牙如剑树,口似血盆,徒逞词锋,虚张意气。所以净名杜口,早涉繁词。摩竭掩关,已扬家丑。自余瓦棺老汉、岩头大师,向羌峰顶上,拏风鼓浪,玩弄神变。脚跟下好与三十。且道过在甚么处?」

良久云:「机关不是韩光作,莫把胸襟当等闲。」

至节,上堂云:「二十五日已前,群阴消伏,泥龙闭户。二十五日已后,一阳来复,铁树开花。正当二十五日,尘中醉客,骑驴骑马,前街后街,递相庆贺。物外闲人,衲帔蒙头,围炉打坐。风萧萧,雨萧萧,冷湫湫。谁管你张先生,李道士,胡达磨。」

上堂:「懒翁懒中懒,最懒懒说禅。亦不重自己,亦不重先贤。又谁管你地,又谁管你天。物外翛然无个事,日上三竿犹更眠。」

上堂,举:「僧问赵州:『如何是古人言?』州云:『谛听谛听。』」

师曰:「谛听即不无,切忌唤钟作瓮。」室中问僧:「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曰:「新罗国里。」

师曰:「我在青州作一领布衫,重七斤。聋!」曰:「今日亲见赵州。」

师曰:「前头见,后头见?」僧乃作斫额势。师曰:「上座甚处人?」曰:「江西。」

师曰:「因甚么却来这里纳败缺?」僧拟议,师便打。

【1-04、东禅思岳禅师】

福州东禅蒙庵思岳禅师,上堂:「蛾羊蚁子说一切法,墙壁瓦砾现无边身。见处既精明,闻中必透脱。所以雪峰和尚凡见僧来,辊出三个木毬,如弄杂剧相似。玄沙便作斫牌势,卑末谩道将来,普贤今日谤古人,千佛出世,不通忏悔。这里有人谤普贤,定入拔舌地狱。且道谤与不谤者,是谁心不负人,面无惭色?」

上堂:「达磨来时,此土皆知梵语。及乎去后,西天悉会唐言。若论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大似羚羊挂角,猎犬寻踪。一意乖疏,万言无用。可谓来时他笑我,不知去后我笑他。唐言梵语亲分付,自古斋僧怕夜茶。」

上堂:「腊月初,岁云徂。黄河冻已合,深处有嘉鱼。活鱍鱍,跳不脱,又不能相煦以湿,相濡以沫。惭愧菩萨摩诃萨,春风几时来,解此黄河冻?令鱼化作龙,直透桃花浪。会即便会,痴人面前且莫说梦。」

上堂,僧问:「如何是初日分,以恒河沙等身布施?」

师曰:「从苗辨地,因语识人。」曰:「如何是中日分,复以恒河沙等身布施?」

师曰:「筑著磕著。」曰:「如何是后日分,亦以恒河沙等身布施?」

师曰:「向下文长,付在来日。」复曰:「一转语如天普盖,似地普擎。一转语,舌头不出口。一转语,且喜没交涉。要会么?惭愧!世尊面赤,不如语直。大小岳上座,口似磉盘,今日为这问话僧讲经,不觉和注脚一时说破。」便下座。

上堂:「哑却我口,直须要道。塞却你耳,切忌蹉过。昨日有人从天台来,却道泗洲大圣在洪州打坐。十字街头卖行货。是甚么?断跟草鞋,尖檐席帽。」

【1-05、西禅守净禅师】

福州西禅此庵守净禅师,上堂:「谈玄说妙,撒屎撒尿。行棒行喝,将盐止渴。立主立宾,华擘宗乘。设或总不恁么,又是鬼窟里坐。到这里,山僧已是打退堂鼓。且道诸人,寻常心愤愤,口悱悱,合作么生?莫将闲学解,埋没祖师心。」

上堂:「若也单明自己,不悟目前,此人有眼无足。若也只悟目前,不明自己,此人有足无眼。直得眼足相资,如车二轮,如鸟二翼,正好勘过了打。」

上堂:「九夏炎炎大热,木人汗流不辍。夜来一雨便凉,莫道山僧不说。」以拂子击禅床,下座。

上堂:「若欲正提纲,直须大地荒。欲来冲雪刃,未免露锋铓。当恁么时,释迦老子出头不得即不问,你诸人只如马镫里藏身,又作么生话会?」

上堂:「道是常道,心是常心。汝等诸人,闻山僧恁么道,便道我会也。大尽三十日,小尽二十九。头上是天,脚下是地。耳里闻声,鼻里出气。忽若四大海水在汝头上,毒蛇穿你眼睛,虾蟆入你鼻孔,又作么生?」

上堂:「文殊普贤谈理事,临济德山行棒喝。东禅一觉到天明,偏爱风从凉处发。咄!」

上堂:「善斗者不顾其首,善战者必获其功。其功既获,坐致太平。太平既致,高枕无忧。罢拈三尺剑,休弄一张弓。归马于华山之阳,放牛于桃林之野。风以时而雨以时,渔父歌而樵人舞。虽然如是,尧舜之君,犹有化在。争似乾坤收不得,尧舜不知名,浑家不管兴亡事,偏爱和云占洞庭。」

上堂:「闭却口,时时说。截却舌,无间歇。无间歇,最奇绝。最奇绝,眼中屑。既是奇绝,为甚么却成眼中屑?了了了时无可了,玄玄玄处亦须呵。」

上堂:「佛祖顶𩕳上,有泼天大路。未透生死关,如何敢进步?不进步,大千没遮护。一句绝言诠,那吒擎铁柱。」

开堂,拈香罢,就座。南堂和尚白槌曰:「法筵龙象众,当观第一义。」师随声便喝曰:「此是第几义?久参先德,已辨来端。后学有疑,不妨请问。」

僧问;「阿难问迦叶,世尊传金襕外,别传何物?迦叶唤阿难,阿难应诺。未审此意如何?」

师曰:「切忌动著。」曰:「只如迦叶道『倒却门前刹竿著』,又作么生?」

师曰:「石牛横古路。」曰:「只如和尚于佛日处,还有这个消息也无?」

师曰:「无这个消息。」曰:「争奈定光金地遥招手,智者江陵暗点头。」

师曰:「莫将庭际柏,轻比路傍蒿。」僧礼拜,师乃曰:「定光金地遥招手,智者江陵暗点头。已是白云千万里,那堪于此未知休。设或于此便休去,一场狼藉不少,还有检点得出者么?如无,山僧今日失利!」

僧问:「佛佛授手,祖祖相传。未审传个甚么?」

师曰:「速礼三拜。」问:「不施寸刃,请师相见。」

师曰:「逢强即弱。」曰:「何得埋兵掉斗。」

师曰:「只为阇黎寸刃不施。」曰:「未审向上还有事也无?」

师曰:「有。」曰:「如何是向上事?」

师曰:「败将不斩。」问:「古佛堂前,甚么人先到?」

师曰:「无眼村翁。」曰:「未审如何趣向?」

师曰:「楖栗横担。」

【1-06、开善道谦禅师】

建宁府开善道谦禅师,本郡人。初之京师依圆悟,无所省发。后随妙喜庵居泉南,及喜领径山,师亦侍行。

未几,令师往长沙通紫岩居士张公书,师自谓:「我参禅二十年,无入头处。更作此行,决定荒废。」意欲无行。友人宗元者叱曰:「不可。在路便参禅不得也去,吾与汝俱往。」

师不得已而行,在路泣语元曰:「我一生参禅,殊无得力处。今又途路奔波,如何得相应去?」元告之曰:「你但将诸方参得底,悟得底,圆悟妙喜为你说得底,都不要理会。途中可替底事,我尽替你。只有五件事替你不得,你须自家支当。」

师曰:「五件者何事,愿闻其要。」元曰:「著衣吃饭,屙屎放尿,驼个死尸路上行。」师于言下领旨,不觉手舞足蹈。

元曰:「你此回方可通书。宜前进,吾先归矣。」元即回径山,师半载方返。妙喜一见而喜曰:「建州子,你这回别也。」

住后,上堂:「竺土大仙心,东西密相付。如何是密付底心?」良久云:「八月秋,何处热?」

上堂:「壁立千仞,三世诸佛,措足无门。是则是,太杀不近人情。放一线道,十方刹海,放光动地。是则是,争奈和泥合水。须知通一线道处壁立千仞,壁立千仞处通一线道。横拈倒用,正按傍提,电激雷奔,崖颓石裂。是则是,犹落化门到这里。壁立千仞也没交涉,通一线道也没交涉。不近人情,和泥合水,总没交涉。只这没交涉,也则没交涉。是则是,又无佛法道理。若也出得这四路头,管取乾坤独步。且独步一句作么生道?莫怪从前多意气,他家曾踏上头关。」

上堂:「去年也有个六月十五,今年也有个六月十五。去年六月十五,少却今年六月十五。今年六月十五,多却去年六月十五。多处不用减,少处不用添。既不用添,又不用减,则多处多用,少处少用。」

乃喝一喝曰:「是多是少?」良久曰:「个中消息子,能有几人知?」

上堂:「洞山麻三斤,将去无星秤子上定过,每一斤恰有一十六两,二百钱重,更不少一牦。正与赵州殿里底一般,只不合被大愚锯解秤锤,却教人理会不得。如今若要理会得,但问取云门干屎橛。」

上堂:「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撞倒灯笼,打破露柱。佛殿奔忙,僧堂回顾。子细看来,是甚家具?咄!只堪打老鼠。」

上堂:「诸人从僧堂里恁么上来,少间,从法堂头恁么下去,并不曾差了一步。因甚么却不会?」良久曰:「只为分明极,翻令所得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