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任安书》作品赏析


《报任安书》是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第一篇富于抒情性的长篇书信,内容极其丰富。司马迁向任安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能按照来信的要求去做,为什么要为李陵辩护而触怒汉武帝,为什么自甘受辱、愿意接受宫刑,以及在宫刑以后是什么信念支撑他顽强活下去的。全文可以分为六段。

第一段,从开头到“幸勿为过”,先说明任安来信的内容,再就答复迟表示歉意。“推贤进士”是任安要求作者“说情”的婉转说法,“仆非敢如此也”是此段的核心,由此引出自陈己志。

第二段,从“仆闻之”到“尚何言哉”,说明自己因受宫刑,已不属士大夫之列,难以参预朝议。任安看到司马迁“尊宠任职”,出入不离汉武帝左右,以为很得志,于是向司马迁提出了“推贤进士”的要求,他不知道司马迁当时外表虽然一如往常,内心却非常痛苦。任安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先是说明自己不具备推贤进士的条件,接着说明自己接受宫刑,违背君子的行为准则,不齿于君子之列,不具备推贤进士的身份。最后说明自己受刑之前就平庸无能,没有受到皇帝的重视,也不具备推贤进士的资本。

第三段,从“且事本末未易明也”到“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陈明自己惨遭宫刑的原因,看似为李陵辩解,而广义上也属推贤进士。司马迁为李陵辩护,当时很多人认为他是错定了。于是在信中他为自己辩解。他说自己在武帝面前“推言陵功”,完全是为了“广主上之意”,即宽慰武帝。还有,他与李陵没有私交,只是根据李陵出征之前优异特达的表现和勇赴公难的决心,钦佩李陵有国士之风,又根据李陵以少击众的情势、殊死奋战的表现和大量杀敌的战绩,认为李陵虽然丧师,但不辱国。他认为武帝说他“为李陵游说”是误解。这部分比较集中地体现了司马迁的是非观。

第四段,从“仆之先人”到“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主要申述自己遭受极辱而不自杀的原因。可分为三层。第一层,从“仆之先”至“素所自树立使然也”。先说祖先的职务不为天子所重,且为世俗所轻,再说自己假如不选择受腐刑,而是“伏法受诛”,在周围人眼裏,自己是罪有应得,并不能显示出自己有什麼气节。第二层,从“人固有一死”至“殆为此也”。“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承上(死得有没有价值)启下(辱与不辱的区别)。然后列举不辱、受辱的不同等次,说明自己受到了极辱。接着用比喻、对比来说明人的志气在困辱的境地中会逐渐衰微的,再举王侯将相受辱后不能自杀的例子,用来反复说明“士节”不可以稍加折辱,自己若要死节的话,在受刑之前就应该自杀。第三层,从“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至“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司马迁说明自己受辱不死的原因是为了使“文采表于后世”,进一步申明他并不顾念家庭,也不缺少“臧获婢妾,犹能引决”那样的勇气,但轻轻一死,也就同时断送了为之献身效命的事业。司马迁坦然自信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是“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

第五段,从“古者富贵而名摩灭”到“难为俗人言也”,进一步说明自己受腐刑后隐忍苟活的原因,是为了完成《史记》。可分为两层。第一层,从“古者富贵而名摩灭”至“思垂空文以自见”,列举古代被人称颂的“倜傥非常之人”受辱后“论书策以舒其愤”的例子。第二层,介绍《史记》的体例和宗旨,说明自己“就极刑而无愠色”是为了完成《史记》。

第六段,从“且负下未易居”到结尾,再次向任安表述沉痛羞辱的愤懑心情,并陈说他对馀生的看法。司马迁说他不能“自引深藏于岩穴”,只能“从俗浮沉,与时俯仰,以通其狂惑”,这种痛苦只有自己深知。“浮沉”“俯仰”“狂惑”等贬语,其实是作者寓悲愤于自贬。最后与开端相照应,再次婉辞解说无从“推贤进士”的苦衷。

这封书信的思想内容主要表现为四个方面:第一,反映了司马迁的光辉性格和封建统治者的一些恶劣行为;第二,反映了封建刑狱制度的黑暗、残酷;第三,在中国文学史上最早提出了“发愤著书”的理论;第四,揭露封建帝王对待史官的态度和自己写作《史记》的情况。

这篇文章是司马迁文学艺术素养的自然流露,充分体现了司马迁散文的特色。全文融议论、抒情、叙事于一体,文情并茂。叙事简括,都为议论铺垫,议论之中感情自现。“若九牛亡一毛,与蝼蚁何以异!”抒发了对社会不公的愤慨;“仆虽怯懦欲苟活,亦颇识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缧绁之辱哉!”悲切郁闷,溢于言表;“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亡,出则不知其所往。每念斯耻,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如泣如诉,悲痛欲绝。富于抒情性的语言,将作者内心久积的痛苦与怨愤表现得淋漓尽致,如火山爆发,如江涛滚滚。

大量的铺排,增强了感情抒发的磅礴气势。如叙述腐刑的极辱,从“太上不辱先”以下,十个排比句,竟连用了八个“其次”,层层深入,一气贯下,最后逼出“最下腐刑极矣”。这类语句,有如一道道闸门,将司马迁心中深沉的悲愤越蓄越高,越蓄越急,最后喷涌而出,一泻千里,如排山倒海,撼天动地。

典故的运用,使感情更加慷慨激昂,深沉壮烈。第二段用西伯、李斯、韩信等王侯将相受辱而不自杀的典故,直接引出“古今一体”的结论,愤激地控诉了包括汉王朝在内的封建专制下的酷吏政治;第五段用周文王、孔子、屈原等古圣先贤愤而著书的典故,表现了自己隐忍的苦衷、坚强的意志和奋斗的决心。这些典故,援古证今,明理达情,体现了作者伟岸的人格和沉郁的感情。

修辞手法的多样,丰富了感情表达的内涵。如“盖文王拘而演《周易》”以下八个迭句,实际隐含着八组对比,同时又两两对偶,与排比相结合,既表明了对历史上杰出人物历经磨难而奋发有为的现象的认识,又表明了以他们为榜样,矢志进取、成就伟业的坚强意志,气势雄浑,令人欲悲欲叹。又如“猛虎在山,百兽震恐……”一句,运用比喻,沉痛控诉了人间暴政对人性的扼杀和扭曲,形象地说明了“士节”不可以稍加受辱的道理,真是痛彻心脾。其他像引用、夸张、讳饰等修辞手法的运用,都真切的表达出作者跌宕起伏的情感,有时奔放激荡,不可遏止;有时隐晦曲折,欲言又止,让读者似乎触摸到了作者内心极其复杂的矛盾与痛苦。

《报任安书》见识深远,辞气沉雄,情怀慷慨,言论剀切,是激切感人的至情之作。其中叙事、议论、抒情,志气盘桓,交融一体。文章以过人的丰富、强烈、奔放的思想感情,形成卓绝千古的浩荡雄伟的气势。其中所表现的司马迁崇高的人生信念和为《史记》献身的精神,具有深刻的启示意义和教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