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与西施》第05章 灭吴八术


不几天,相国来到赤堇山。账篷搭起来了,锅炉支起来了,铸剑炉垒起来了。风胡子还真是个角色,说干就干起来了。昔日萧条、荒凉的赤堇山又活起来了,沸腾起来了。范蠡在运矿的一辆马车旁,看到了一身泥汗的风胡子,他身上、脸上溅得都是泥,络腮胡子都变成了泥胡子。

范蠡大步跨上前去,大声叫道:“风胡子,你干得好啊!”

风胡子看看来了,愣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哦,是相国。你好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相国?”

“到若耶村选美不是你去的?”

“恨我吗?”

“岂敢,岂敢!”

“是我打散了鸳鸯,能不恨我?”

“国大于家。风胡子再愚,这点道理还能弄明白。”

“对!有国才有家,无国则无家。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相国此来何事?”

“立功赎罪。”

“何出此言?”

“前者,我打散鸳鸯;今者,穿针引线,使一对鸳鸯重归于好。”

“相国见到郑旦了?”

“岂止见到,还托我带来信物。”

“在哪儿?”风胡子把两只粗大泥手在身上擦了又擦,蹭了又蹭,唯恐有一点泥污沾到信物上。

范蠡没有急于把信物交给风胡子,又说道:

“风胡子你说实话,我在选美时,你恨我没有?骂我没有?不说实话,这信物不给你。”

“嗯……这……眼看到手的婆姨,一下子飞了,心里能痛快吗?说恨,有一点,说骂,只是腹非,没敢出口。过后一想,也想通了,就不恨,也不骂了。是你的,谁也夺不走;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夺也夺不来。有没有缘分,这是天意。”

“哦嗬!风胡子,我还不知道你肚子里,像卖陶瓷瓦罐的,一套一套的。我问你,你说你和郑旦到底有没有缘分?”

“最初,我们相爱很顺利,我认为有缘分;后来,一朝分离,我认为没缘分;现在,相国搭桥,我们又有了缘分。”

“正反你都有理。我问你,你和郑旦,缘分是深还是浅?是长还是短?”

“这要看天意,非凡夫俗子所能未卜。”

“那信物还要不要?”

“要,要!”

范蠡把郑旦交给他的东西,从内衣兜里掏出来,交给风胡子。天公作证,范蠡正派,对别人的信物,没有打开来偷看。所以,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清楚。

风胡子没有马上去接,把双手又在衣服上擦了又擦,蹭了又蹭,像即将出征的将军接受上方宝剑,又像新登基的皇帝接受玉玺,恭恭敬敬把郑旦送来的信物接到手。

范蠡对他和郑旦之事已经一清二楚了,现在又当了葛桥。所以当着范蠡,他就迫不及待将信物打开。外面是一层雪白的手帕裹着,里面还有一层金黄的绸缎包着,再一层则是翠绿的丝绢护着,最后是一个鲜红鲜红的桃形香袋。显然,这样的信物,它象征着一个纯情少女、妙龄少女火热的爱情。

在风胡子看来,没有比这更珍贵的了。他把香袋贴在胸口,裂嘴笑了。他笑得那么天真,像孩子似的;他笑得那么真诚,简直有点痴呆了。

范蠡真为他们高兴,看着风胡子那由衷的笑,自己心里也荡起思念西施的涟漪。不是前几天刚去过土城吗?可是,他多么想,天天都能见到西施啊!她那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使他人迷,使他陶醉。他年届三十,从来还没有过如此心动。按风胡子的说法,他认识她是缘分,他爱上她也是缘分,但这缘分是厚是薄,完全仰丈天意。命运不可测呀!

范蠡在沉思中又看了风胡子一看,他还沉醉在憨笑中,两眼都闭上了。可是,他扫了一眼风胡子胸口上的香袋,看见香袋背面还有什么东西。于是,范蠡轻轻道:“风胡子,看看袋背面!”

风胡子从沉迷中醒来,翻过香袋一看,大吃一惊,香袋背面是用各色丝线绣成一个人头像,一个活脱脱的郑旦出现在他面前,那眉眼,那鼻梁,那面颊,那双唇,那下颌,那脖颈,无一不维妙维肖,他禁不住放在嘴上亲了起来。

范蠡见此状,急忙背过身。

相国在赤堇山视察数日,详细听取了风胡子铸剑准备情况的汇报。回到淮阳宫中,禀报越王。越王听后,十分满意,传旨嘉奖风胡子,并遣人去乡下筹集车马和粮菜等物。

又隔日,相国又来土城古庙。

郑旦见范蠡,劈头就问:“如何?”

范蠡佯作惊愕,问:“什么事?”

“这还用问吗?”

“你就别和她捉迷藏了,你走这些日子,她坐卧不安,忽怒忽喜,夜里不是哭,就是叫,吵得让人没法睡觉,刚才还掰手指算计,你去几天了?是不是该来了?”西施见范蠡装糊涂,郑旦却非常认真,于是插嘴道。

“她是问我,我上次临走时给我那个东西呀,我到赤堇山给风胡子,你猜怎么着?他嘴撅得能拴住一头牛,把头一扭,连接都不接。没办法,我又把它带回了,还给你吧!”

郑旦一听,气得嘴歪眼斜,夺过白绢包的东西,低下头向另一屋急匆匆走去……

“是真的吗?”西施走近范蠡悄悄问道。

“我逗她玩哪。”范蠡把西施揽在怀里,不由得两个嘴又挤成了“吕”字。

“哐”一声巨响,郑旦闯进来了,一见二人正拥抱,急转个身,赶紧抱歉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听见范蠡和西施已经分开,这才三步两步追到范蠡身旁,攥着拳头捶范蠡:“你骗人,你骗人!”擂鼓一样捶着范蠡,一边擦拭眼中迸出的泪花。

范蠡哈哈大笑……

西施拉住郑旦:“旦儿别闹了,还不赶紧让他讲讲风胡子的情况。”

“坐下,坐下,听我慢慢道来。”

范蠡仔仔细细把见到风胡子的过程讲了一遍,尤其是风胡子接到郑旦捎去的礼物时的表情、动作以及如何在临走时又塞给我一样东西,都一五一十合盘端出来,有事实的描绘,也有添油加醋地演义。他讲了个不亦乐乎,郑旦听了个心花怒放。范蠡最后问:“风胡子到底送给什么?现在能不能让咱们观赏一下?”

“不让看,不让看。”郑旦紧紧捂住自己的衣袋。

“今天非看看不可!”西施抓住郑旦的胳膊,就要伸手胳肢她。

“救命啊!”急得郑旦大呼小叫,手松了,让西施把宝贝抢了过来。

范蠡、西施打开白绢一看,是一个精致的风胡子铜像,那轮廓,那口、耳、鼻、眼,那神态,简直像一个活泼泼的风胡子。范蠡、西施都极口称赞。

“傻样——”郑旦一半是喜悦一半是娇嗔地说。

“行了,有它跟你作伴,睡觉就踏实了。”

“相国要陪你睡觉呢?”

“要你个死妹子,帮了你的忙,你还过河拆桥。”西施起身要追郑旦,郑旦早飞出门外去了。范蠡拉住了西施,没让她出去。二人又拥抱在一起……

郑旦估计他俩亲热得差不多时,才反转来,先在门口咳嗽两声,然后说:“郑旦来也!”

“你还惦着听臣吴故事吧?”

“要不是为这个,就让你们俩亲个够。对不起,多有得罪。”

范蠡对西施和郑旦又讲起了入吴称臣的经历——

勾践见夫差,先行三叩九拜的君臣之礼,然后跪曰:东海罪臣,上愧皇天,下负厚土,不自量力,污大王之军士,罪抵吴之边境。大王承天之德,宽赦罪人,裁加役臣,使臣得执箕帚。真是大王的洪天之福、戴地厚恩,使罪国苟全性命,不胜仰感俯愧。勾践再叩头顿首。

当时,站在吴王夫差之旁的伍子胥,根本不信勾践这样做是出于真心。他目若(火票)火,声如雷霆对吴王道:“飞鸟在青云之一,尚且想用弓矢以射之,更何况近在华池之畔,庭庑之上乎?今天,勾践困于南山,濒临绝境,又来涉我壤土,入吾囗,此乃送货上门,自趋灭亡,岂能坐失良机?”

伍子胥其人,姓伍,名胥,字子胥。伍举、伍奢、伍尚,楚之三代忠臣,然而,父奢、兄尚死于无辜,唯胥亡命宋、郑,最后之吴。此人勇而智,忠而直,海内罕见。当年阖闾能采纳他的意见,用专诸刺王僚、要离刺庆忌之计,夺得王位,打败楚国。但是,阖闾死得太早了。夫差是个少识短视的庸人,他不辨忠好,宠幸“智而愚,强而弱,巧言利辞以内其身,善为诡诈以事其君”的太宰伯嚭;他又贪恋女色,终日沉溺于声色大马。我们要战胜吴国,就不能不利用夫差的弱点、宰嚭的贪性,又不能不离间伍胥与夫差、宰嚭的关系,使子胥有点难酬,有国难投。只要伍胥在,只要伍胥的谏诤夫差还能听进一句半句,那么,越国复仇雪耻的希望就不会有什么指望。

“伍子胥讲了那面的那些话,夫差如何反应?”

“吴王当然听不进去。他说:‘诛降杀服是不仁不义之举,会祸及三世。我并不是因为喜欢勾践而不杀他,而是害怕皇天不容许我这样做。所以才免他一死,让他入吴称臣,吃点苦,受点罪,接受教训’。”

太宰嚭见时机一到,马上出来拍夫差马尼:“子胥明一时之计,却不知道安邦治国的大道理。请大王按照你的英明决断办事,不要受那些无见识的群小之言干扰。”

夫差终于免勾践死罪,令其在石室中驾车养马。

这算是闯过了入吴称臣的第一关。当时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万一夫差听了伍子胥的强谏,一刀下去,一切全完。

范蠡讲到这里,外面响起一阵由远而近的急促的马蹄声。接着,有人传旨:令范相国火速回宫。

越王勾践召大臣于淮阳宫议事。

勾践自臣吴归越以来,度日如年,屡召群议事,对群臣所献计谋,无一不认真考虑,凡可以付诸实践的,都一一照办。勾践自认为,国已富,民已强,期望早日兴兵伐吴。然而,越王细察群臣之色,并没有露出和他一样急于报仇雪恨的神色。这一点使他颇不满意,所以急于召大臣再议伐吴之事。

大臣到齐,越王曰:“寡人获辱受耻,上愧周王,下惭晋楚,幸蒙群臣献高计良谋,使寡人返回修政,富民养士。但这些年,没有听见一句报仇雪耻之言,这是为什么?”

群臣默然,无言以对。

勾践很不高兴,仰天叹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寡人亲被奴虏之厄,亲受囚隶之耻。归越之后,任贤使能,期在伐吴。今日征询群臣,却三缄其口,不知何意?难道易见而难使也?”

群臣依然面面相觑而无人进言。

其中,计倪年纪最小,官位最低,本来坐在最后边。这时,他举手前往,走到前边,向大王奏道:“不对,大王!并非大夫易见而难使,而是大王之不能使也。”

越王愕然,问之。“何故?”

计倪接言道:“官位财币金赏,这些是大王所轻视的;操锋履刃、冲锋陷阵、赴汤蹈火,这些是群臣所重视的。今天大王吝财之所轻而责臣之所重,岂不是很荒谬吗?”

越王默然,面有赧色。

越王让群臣退朝,单独向计倪道:“寡人如何得群臣之心呢?”

计倪坦然以对曰:“君人尊其仁义者,乃是治理社稷的门道。群臣百姓则是君之根本。君王是否得道,国家是否能够兴旺,关键在于大王是否能明选左右,任贤使能。在古代,太公乃囗溪之畔的饥饿之人,西伯任用他而得以王天下;管仲,此人是鲁国逃亡的囚徒,又有贪财的不好名声,齐桓公得到他而能称霸诸候。《左传》曾曰:‘失士者亡,得士者昌’。愿大王审视左右,任人是否得当?”

越王觉的计倪之言,不无道理,可是又觉的在任贤使能上也没有什么疏漏之处,于是问计倪道:“寡人使贤任能,各殊其事,各伺其职,我本来对他们寄托厚望;接而,今天却都匿声隐形,默然不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叩”

计倪觉得越王急于求成,其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大王、群臣乃至百姓,谁不希望一个早晨就打败吴国,报仇雪很呢!然而,欲速则不达,操之过急,适得其反:所以,计倪进一步谓越王道:“选贤任能,有各种办法进行考察:远使以难,以效其诚;内告以匿,以知其信;与人论事,以观其智;饮之以酒,一以观其乱。指之以使,以察其能;示之以色,以别其德。用这五种办法考察。这大臣到底有几斤几两,是上智还是下愚,是草包还是英雄,是酒囊饭袋,还是智勇双全,就能鉴别得一清二楚。”

越王曰:“寡人基本上做到量才使用,但仍然没有听到治国良策,是何道理?”

计倪解释说:“如果在任贤使能上没有问题,那么大王也要知道;大臣的任何计谋不是从天而降,亦非神仙恩赐,随着时间的推移、事物的进展,大臣们有一个认识过程,还有个深思熟虑的阶段。哪个大臣也不愿意把半生不熟的策谋献于大王之前,这叫不到火候不揭锅。”

越王道:“那么,现在问谁更合适呢?”

计倪答曰:“以小臣拙见,相国范蠡,明而知内;大夫文种,远以见外。请大王与此二人深议,必得复仇良策。刚才这种大班哄的办法,不容易得到深谋远虑大臣的真知卓见。”

于是,越王依计倪之言,单独召见范蠡和文种。因为范蠡曾陪大王三年之吴,同甘共苦,有较深厚感,所以勾践先对范蠡讲:“过去在臣吴之时,多亏相国之计,使寡人免于斧钺加身;今天有何计策,能使越国尽快报仇雪耻呢?”

范蠡微微一笑,指指大夫文种,对大王说:“种大夫已胸有成竹,何必问我呢?”

越王曰:“我知道你二人是莫逆之交,恐怕还有小计倪。你们哪个人说的计策,也恐怕都是你们三人商议出来的,计倪让我问你二位,范相国又让寡人问文种。种大夫你不会再推到小将计倪那儿吧?”

文种、范蠡都会心地笑了。他二人明白,他们三人的命运拴在一起了,一荣俱荣,一毁惧毁。

文种不紧不慢、有板有眼、佩侃而言。“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今欲伐吴,必投其所好,参其所愿。此曰:将欲取之,必先与之。俗语言之。舍不得孩子逮不住狼,舍不得老婆捉不住老和尚。”

越王问道:“投其所好,参其愿,就定能将其置之死地吗?”

文种曰:“想报仇雪耻,伐吴灭吴,有八术可行,大王愿听否?”

越王曰:“寡人被辱怀化,内惭朝臣,外愧诸侯,心中迷惑,精神空虚,愁不思饭,耻不安眠,所盼者,大夫之言也。”

文种讲:“此八术,即使汤文得之,也可以王天下;就是桓穆得到,亦可以霸诸侯。此八术,攻城夺阵,易如反掌,杀伐擒敌,譬如脱履。请大王览之、审之、察之。”

越王曰:“种大夫,你就快说吧!寡人洗耳恭听。”

文种喝口茶,从容言道:

一曰尊天地事鬼神,以祈其福;。

二曰重财币以遗其君,多货贿以赂其巨;

三曰贵籴菜以虚其国,利所欲以疲其民;

四曰选遗美女、以惑其心而乱其谋;

五曰遗之谀臣,使之易伐;

六曰缰其忠谏之臣,使其自杀;

七曰吾国国富民强而备利器;

八曰厉兵秣马,坚盔利甲,以乘其弊。

此八术,有几项大王清楚,已逐步秘密付诸施实,如采葛织布、起炉铸剑、广选美女,其余诸项,随事态发展,陆续付诸实践。需要大王亲自出马,请大王大驾躬亲。此八术,非同小可,请大王闭口勿传,守口如瓶,保密范围缩到越小越好。万一走露风声,让吴王夫差察觉出任何蛛丝马迹,都将大祸临头,不仅雪耻成为泡影,还会人头落地。永无翻身之机。臣之所以不在群臣议事谈出来,其用意在此,还望大王海涵。”

越王喜之不胜:“种大夫的考虑周到又全面,寡人不是怪你,而是大王心里着急。”

种曰:“光着急没有用,要做好充分准备,不到有十成把握,决不要轻举妄动。此次不同上次,上次忍辱负耻,尚有存活余地,此次万一失败,夫差会以十倍仇恨、百倍疯狂给以报复,国家、社稷、宗庙将从历史上永远消失,那将是万劫不复的大悲剧。”

勾践连连点头,很佩服文种、范蠡的深谋远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