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蠡与西施》第32章 未雨绸缪


鸱夷子皮把谭三拉到家,请他在中厅坐下。席市把沏好的茶递给他。谭三看着屋子里、桌子上那么干净、整齐,自己那副肮脏、拉塌的样子,自生惭愧之心。

接着,席市把温好的酒、炒好的菜送上桌。子皮亲自为谭三斟酒递菜。

子皮端起酒杯,约谭三同饮。谭三的手有点抖,眼睛有点潮湿。他想:那几个老板,平时连饭店都不让进,经常用猪狗食打发我,就是想拿我当枪使,也不肯和我一同饮酒,一桌吃菜。今天鸱夷子皮不嫌我脏,不鄙视我下贱,与我同饮同吃,凭良心讲,我对不起他。在饭店,我像搅屎棍一样,给人家难堪,人家没骂我一句,没打我一拳,我还有什么话说。

鸱夷子皮端起酒杯,对谭三说:“谭大爷,过去慢待了,请原谅。今天咱们结个忘年交的朋友。你要看得起我,咱们连干三杯。感情浅,舔一舔;感情深,一口闷。”

谭三热泪盈眶,与子皮连干三杯。子皮亲自把最好吃的菜夹到谭三面前的小碟子里。

“谭大爷,咱们今天过过心里话。您要信得过你侄子,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说真话,不说假话。怎么样?”

“我说,我说。”谭三说不出更好听的,子皮从谭三说话的口气和他的表情判断,他已经心动了。”

“谭大爷,您最缺的是什么?”

“饭辙。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心慌。”

“好,今后您的一日三餐我包了,让您吃饱、吃好,还有酒喝。”

“我怎么好白吃白喝你的呀!”

“谭大爷过去您干过什么?”

“十七岁当兵,让我喂马,一喂就是二十年。我伤了腿,不要我了,一个子儿没给我,就把我赶回来。”

“你养马二十年,经验丰富得很。”

“那没得说。养马这一套,比我自己的孩子都熟悉。”

“那我请您来我的养马场,不让你端草端料喂马,也不让您打水饮马,更不让您牵着缰绳遛马。你就坐在屋子里,该干什么,怎么干,告诉年轻人,让他们去干。他们要不听,回来跟我说。”

“那可不成,我又不是财主,坐在屋里不干活。再说,我腿伤全好了,走路、干活都不碍事。年轻人干活,丢三落四,靠不住,伤一匹马多少银子,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一共多少匹马?”

“总共七匹马、一头驴,现在有三匹已怀马驹,又有两匹要发情,驴是种驴,还准备买一匹种马,搞一个配种站,一个养马场。”

“在队伍中,一个人管二三十匹马。”他看了里屋一眼,小声说,“配种这套我全知道,在队伍上我操持过。”

“这养马场、配种站全靠给您,由您指挥,下面有两三个年轻帮手,如何?”

“我应了!”

“好,谭大爷,每月除管你酒菜、饭之外,再开给你三十两银子。”

“不要,不要,有饭吃,就足了。在队伍二十年,不就吃口饭嘛!”

“咱和队伍不一样,管饭,照发银子。”

“我还住庙里,来回远点。我住马棚吧,夜里还得喂马,马不得夜草不肥。”

“大爷,不让您住马棚,冬天太冷,专给你腾间屋,冬天生火到暖。夜里让年轻人喂马,您上年纪,夜里出来容易着凉。”

“没那么娇贵!”

“谭大爷,还有件事,我想问您一句,您愿意说就说,不愿意也没关系。去饭店是您的主意,还是别人的主意?”

“咳,别提了。我上了他们的当,他们把我当枪使。”

“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饭店老板,说你们抢了他们生意,让我去搅你们的买卖,还给我三百两银子做酬谢。”谭三把如何请他喝酒、吃饭从根到稍说了一遍,就是隐去了他如何敲竹杠的情节。然后把三百两银子都摊在桌上。

“大爷,你看这样行不行?他们几家也不容易,有饭大家吃,我也不能让他们过不去。这三百两银子你留着用,我拿三百两银替您还给他们。”

“我不要了,还给他们吧。你给我的,我没数,都在这儿,也还给你。”

“大爷,你这就见外了。这些银子就算我孝敬您老人家的还不成?”

“我除了身上穿的,连放银子的地方都没有,整天揣在身上,多不方便。”

“要不这样:银子是您的,我让席市替你保管,你什么时候用,只管从她那儿拿。”

“这样也好,我省心。有吃有喝,我用银子干什么呀?”

“大爷,那你从那天来?”

“现在就去马场。”

“大爷,急什么?庙里还有没有东西?”

“庙里一领破席,要它干什么?”

“先拿银子置办点衣服、被褥,白天有穿,晚上有盖的。”

“这些事,你们看着办,我去干活。”

“大爷,先剪剪头发,洗个澡,换上我的衣服。”

当晚,鸱夷子皮把“回头饭店”同一条街上的几家饭店老板,都请到家里来。开始,几个老板做了亏心事,心里发虚,以为子皮摸清了闹事的底细,要施实报复。可是,看子皮的态度又不像。几个人碰头后,认为是吉是凶,看看再说。

几个老板怀里揣着兔子到了子皮家。桌上摆好酒菜,看来事前是有准备的。

子皮端杯,约大家先过三盅。

子皮开口道:“诸位是本地人,我是越国人。大家能容我借贵方一块宝地落脚,我很感激。近些日子,杂事多,忙不过来,没有去府上拜访,多有得罪,还望诸位原谅子皮不懂礼貌。”

几位老板从话里,没有听出指责他们的意思,而是人家自责。

“谭三谭大爷,生活拮据,昨晚借用了大家三百两银子。从今天开始,他已经是我们养马场的职工,我替他把这三百两银子如数奉还大家,请不要介意。”说完,子皮把银子放到桌上。

几位老板都楞了,对这三百两银子,既不说拿,也不说不拿。

“我还有一句话,跟大家说说。你们饭店现在经营太死板,是否改进一下。我这里有屠宰场,各种肉、下水有的是,如果大家愿意进货,“回头饭店”什么价进货也按什么价给你们货。如果你们愿意,从明天起可以拉货,如何?”

“子皮老板如此宽宏大量,使人们无地自容。”一个老板看到子皮是真心,不是假意,感动地说。

“这说哪儿的话。咱们在一条街上,低头不见抬头见。我有饭吃,也不能看着你们饿肚子;我吃不上饭的时候,你们也会赏有一口饭吃。”

“子皮大哥,没想到你心肠这么好。我们小肚鸡肠,真对不起你!”

“过去咱们过话少,今后还免不了有的事给你们添麻烦。”

“好说,好说。”

“日久见人心。今后多联系就好了。”

几位老板揣上各自的银子,高高兴兴回去了。

自此,这条街上的几家饭店,不再发生你拆我的台,我咬你一口之类的事,哪家有事需要帮忙,随叫随到。几位老板和子皮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经过席市一番包装以后的谭三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新人,留着寸长的头发,脸上干干净净,浑身上下一身整洁衣服,脚上换上新袜了、新鞋,一下子年轻十多岁。

他很少再去定陶大街上闲逛,一心扑在养马场,陈虎和几个年轻人从他那里学来了不少养马经。新发情的两匹马配了种。他带着陈虎从骡马市上挑选了一匹种马,子皮看了觉得很有眼力,的确是一匹上等种马,与此同时又选购了五匹母马,个个都是优等货色。现在养马场已发展到十二匹母马,一匹种马和一头种驴,而且已经有五匹母马受孕。

谭三在马场很上心,很认真。草要铡了喂,他说:“细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料要煮熟了喂,他说:“生料嚼不碎,吃什么拉什么,吸收不了;煮熟的料,一嚼就碎,不嚼也能消化。这是既省料又上膘的办法。”

谭三还从集市上买了几把挠挠,有空就给马浑身挠,从头到尾,从上到下。他说,这样,解痒痒,马舒服,身体壮,马驹长得快。天热的时候,把马牵到河里,从上到下,梳洗得干干净净。他说,这样,马既凉快,不生病,还长肉。

他让年轻人隔三五天起一次马圈,把粪尿铲走,垫上新土,又能积肥,马圈又干净。马粪堆在一起,泼上水,让它发酵,然后给果树施肥,也给席市院里的葡萄、藤萝、枸杞之类施肥。

他有空,还在果园的闲地上种了一畦畦的大葱、辣子、芹菜、油菜、白菜、萝卜、大蒜,整个果园,被他整治得郁郁葱葱,美化了环境,又有经济实惠。他们这些人吃菜,基本上不用到街上去采购。

谭三是个会过日子的主儿,在队伍二十年,学会了不少东西,但伤了他的心,使他对人生丧失了信心,采取了玩世不恭、得过且过、吃了混、盼天黑的人。是子皮和席市的真情重新点燃了他心灵之火,使他又燃烧起生活的激情。他一天到晚干,夜里还起来喂马,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有时困了,就阖上眼,打个盹。

谭三变了,不,谭三恢复了生机勃勃的生活,复活了青春的活力,焕发出了第二青春。在定陶上,谭三的变化传为佳话,而且越传越远,定陶周围三里五乡的人都知道了。随着谭三的名声远播,鸱夷子皮和席市的菩萨心肠,也为大家所公认,成了有口皆碑的美谈。

鸱夷子皮、席市和来铜、陈虎、郑零、小雨坐在一起,小雨偎在姐姐身边。要是过去,席市会伸出一只胳膊揽着他,然而,这次没有,她改变了过去对小雨过于亲昵的做法。

子皮让席市先说话,席市说:“你们到定陶日子不长,做了不少事,来铜把饲养场、配种站搞起来了,郑零把饭店搞得利润翻了两番,陈虎的屠宰场从白手起家,到正常运转,都不容易,子皮几次提到大家为定陶开拓了立下了的功勋。现在风胡子海滨调查已经结束,绘制了海洋养殖开发草图。那是将来发展的重点。从下月开始,就要集中兴力去开发,除原有人马之外,加调铜仔、小零、西雨去海滨,原来的负责人是风胡子、蔡大毛,现在增加杨来铜。到海滨以后,一切听从他们三个指挥。不允许蛮干、乱干,更不许惹是生非。”

席市说到这里,小雨抬起头,看了看姐姐。姐姐一副严肃的表情,使他羞愧地低下头。

子皮补充说:“这里工作基本走上正规,屠宰、马场、饭店、将来处女来后的商店都有陈虎兼管。如果没有问题,三日后启程,开到海滨。”

“姐……”小雨想说又羞于开口。

“西雨有什么话请讲。”子皮是公事公办的口气。

“我……我想留在定陶。”西雨嗫嚅着说。

席市仍严肃地说:“你留在定陶不合适,已决定调你去海滨,就不应该有什么价钱好讲。”

西雨低下头。铜仔和小零递了一下眼色,没敢替小雨说情。

别人都走后,子皮让小雨留下来。

“小雨有意见吗?”

“我……我想跟着姐姐。”

“老大不小了,不干正事,总跟着我干什么?”席市话中有些火气。

“我知道那天在饭店错了,往后不干了还不成?”

“你错了,为什么回来不跟我说,还想隐瞒错误。”席市这次心硬了,寸步不让。

“是小零担不让我对你讲。”

“她这么说对不对?”

“她是饭店老板,又是姐姐,我怎么办?”

“不管是谁的话,正确才听,不正确不听。”

“我知道了。”

“子皮见空气太紧张了,便说道:“小雨,你姐姐疼你不?”

“姐姐疼我。”

“姐姐疼我。”

“姐姐疼你,你该不该给姐姐争气?还是给姐姐丢脸?”

“该给姐姐争气,不该给姐姐丢脸。”

“你可知道,你办了错事,你姐姐连饭都吃不下去。你想想,该不该?”

“我不该,对不起姐姐。”

席市抽泣起来,小雨也哭了。

“知错改错就好。”子皮接着说,“主要是这里不需要那么多人,海滨正需要人,所以才让你也去。胡子、来铜、小零你都熟,他们和你在一起,但是,你要听话,该干什么干什么,不能再耍小孩子脾气,免得你姐再为你着急。再说,海滨要种海带、要养珍珠,你会喜欢那地方的。说不定,我和你姐都要到那儿去。”

“我去,不再让姐姐替我着急。”

“小雨……”席市抱住小雨痛哭失声,小雨号啕起来。

这是长这么大席市第一次对小雨如此伤感。这一哭,震撼了小雨稚嫩的心灵,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陈龙和来锡也计划调往海滨。根据各据点进展,原定三年左右完成的第一个战役,只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超额完成了。鸱夷子皮和风胡子、冯大光在一次碰头时商定,提前两年半进入第二个战役。第二个战役的重点是在海洋养殖。仰止、白马、定陶三个据点的屠宰每月收入为五千两银子,三个据点的饭店收入为一万二千两银子,三个商店的收入为七千两银子。这样,加起来,每月的纯利润就是两万四千两银子,养马场、配种站收入不计算在内。有足够的资金从事海洋养殖的开发。“

陈龙在仰止开辟的屠宰场,设备、技术都已完备,完全可以正常操作和经营,他就准备抽身出来。母牛听说陈龙要走,心中快快然,总想尝尝他这头小毛驴是啥滋味。陈龙一大早骑马飞走了,气得母牛大发雷霆,把冯大光臭骂一顿。气得冯大光狠狠骂道:“你这条紧不够的母狗!”

白马寨的屠宰仍由陈大嘴主持,人手不够,在零工,饭店来铁主持,商店来锌主持,来锡做好交接工作,准备和陈龙一起调往海滨。

来锡也已有身孕,她在来银之后,月数还浅,行动不受影响。

来锡与来银不同:来银开朗,来锡内相;来银长年在湖上,风里来,雨里去,能吃苦耐劳;来锡在家时间长,上有母亲和姐姐,独立工作能力差一些;来银心大量宽,鸡毛蒜皮小事存不到她心里,来锡心胸狭窄些,遇事容易打小算盘。姐妹相距六岁,在家时,来银像姐姐,又像半拉母亲,总是要处处照顾妹妹。如今结婚,各处一地,来银对来锡还是不放心,总怕她与陈龙处不好关系,见面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多看人家长处,少挑人家毛病。

其实,陈龙与来锡关系很好,是一对恩爱夫妻。

陈龙在队伍上时,是跟着战略家孙武学过阵法的。阵法不同于剑术和射术,是统观全局,指挥进退的。这套方法可以动用到生意场上,把握市场行情,决定项目的增设与更替。子皮在组织安排人力时,忽略了发挥陈龙的作用。陈龙从不计较这些,让他干什么,他就把什么干好。

在处理夫妻关系上,他也很会调整两个人的关系。陈龙年龄比来锡大五六岁,他知道像大哥哥对小妹妹一样,如何体贴她,如何照顾她,让她高兴,让她心情舒畅。在她不高兴的时候,知道如何把她逗乐;在她发愁的时候,知道用什么办法给他消愁解闷;在她一筹莫展、手足无措时,他能教给他如何跳出困境。她把他视为大哥,甚至是长辈,作为自己生活的后盾、靠山。当然,有时就免不了撒娇撒痴。

陈龙很成熟,很老练,很有智慧,也很大度。他作为陈虎哥哥,没有因为陈虎早于自己结婚而懊恼,而没有因为小妹陈娟的婚变而大发雷霆之怒。他认为,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个性,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道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运,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是任何人为的力量所不能改变的。他对他自己就做过这样的分析:如果没有遇到像范蠡那样的知遇恩人,他可能终生为屠夫,不可能成为领兵打仗的赫赫将军;如果没有越王勾践这样昏聩之王,他也不可能一下子从一个将军的宝座上重新跌落到屠夫的境遇。他认为,这都是命运的安排,是人力无法强求的。所以,他当屠夫时,没有因为自己职业低下而自卑,当将军的时候,也没有因为自己地位显赫而自鸣得意,沾沾自喜。他就是那种得失荣辱不形于色,无故加之而不怒,泰山崩于前而脸不变色,胸怀鸿鸽之志的大将之才。

鸱夷子皮有一天从梦中醒来,甚觉惭愧,一个大将之才没有充分发挥作用,完全是自己用人之误,立刻下令,调陈龙和来锡到海滨,并任命他为风胡子的副将,又去信给风胡子,让他充分发挥陈龙的作用,特别加一句:他的韬略不在你我之下。

就是在这种背景下,陈龙和来锡被调往海滨的。

鸱夷子皮由陈龙而想到处女,当年请她出山之时,就为她不同反响的气质所动心。如果不是与西施的婚约在前,当时的范蠡完全有可能与这位具有丈夫气概的侠女缔结姻缘,处女,她没有一般女子通有的脂粉气,没有大家日秀的忸怩,没有山野村姑的蛮横,而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侠肝义胆。她酷恋着陈虎,却控制自己的情感,不越雷池一步。她当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没有傲物传才、以强凌弱的恣睢,而仍然礼贤下士,谦恭待人。后来解甲,回到僻野山村,身居屠夫之家,能够随遇而安,无牢骚,不抱怨,这又是何等胸怀,堂堂须眉也望尘莫及。这样的人,决不同于那些得势时骄横跋、淫逸侈迷,失势时趋炎附势、吹牛拍马,巴结逢迎之徒。这是国之栋梁,人之豪杰。

鸱夷子皮想:我错了,处女一结婚,我就把她当成了一般家庭妇女。在若耶村时,用大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解决大毛、天顺、陈娟、金青之间的男女纠葛,而在人事安排上过于苍促、草率,欠仔细考虑。大光、胡子也不知道提醒我。不!他们把我视为头领、大哥,是说了算的总指挥,碍于情面,没有纠正我的失误。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为什么别人不敢讲话?我是不是太独断专行了,为什么别人总是顺着我的意志办事?

恐怕包括席市在内,她不是没有能力,不是缺少魄力,而在和我结婚之后,几乎成了我的附庸。当然,一方面我是在有意弥补这些年他分离之后造成的感情上的缺憾,抚慰她精神上、情感上的创伤,驱散在吴宫受侮辱、被损害的烙痕与阴影,使她恢复正常的情绪与欢娱。我可是细想一想,我有没有为满足自己私欲而总愿意把席市留在自己身边的念头,而使席市的智慧和才能不能得到正常的发挥。在席市的问题上,我变成了名为她人实为自己的自私鬼,鸱夷子皮还是当年的范蠡么?检索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羞愧、汗颜。这些都不是用事情多,工作忙,环境不安定等借口所能推卸责任的。到海滨开发开始之日,首先检查自己的失误,这是不能自宽、自慰、自己原谅自己的。

鸱夷子皮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仍在回忆自己的失误。

席市躺在床上,在思索自己为什么不能怀孕。眼瞅着阿凤、处女、陈娟、来银、来锡。生的生,肚子隆起,自己结婚这么长时间毫无动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回越国时,子皮因为环境不安定,故意躲开播种的日子;后来,狗贱死了,在定陶定居了,每次到日子都没有错过时机,怎么仍然平静如常呢?身上月月准时来,不见有中断的时候。席市其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多盼望有个孩子呀!生个男孩,希望他像子皮;生个女孩,希望她像我一样美丽。她有时候做梦自己怀上孩子,醒来一摸,肚子还是瘪瘪的。还有的时候,她急得想哭,恨自己无能,连个孩子都不能生。子皮已四十有余,仍见不到自己的子嗣,心里是什么滋味。席市有话憋在自己心里,有泪水自己往肚子咽,尽量不给子皮带来烦恼与痛苦。

然而,纸是包不住火的。两人过日子,这么大的事,谁能不过脑子。子皮的心里话,对风胡子讲过,但是没有对席市明挑过,怕伤她的心。只要席市不提这事,子皮尽可能回避。

“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这几年的几个失误之处。”

“什么失误之处?”

“用人不当,埋没人才。你不提醒我,风胡子、冯大光也不及时提醒我。我感到自惭形秽、懊悔难当。”

“大哥,今天先不谈这些。这些问题可以专门找时间谈。好吗?

“市妹,你想谈什么?”

“我想说咱们的事。”

“咱们的事?”

“就是你我的事。”

“你我的事?”

“你别给我装糊涂了。你说,我为什么到现在怀不上孩子?”

“这个……”

“到底是什么原因?你想过没有?”

“以后慢慢会有吧?”

“你别再哄我了,这都多少次了,一次也没种上,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没有孩子,还不一个样。我们不是生活得很好吗?”

“不好。我要孩子,我要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子。”

“要是真不能生,那该怎么办?”

“为什么?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席市,我问你:你在吴宫时,夫差给你服过什么药没有?”

“服过。夫差在和我同床前,总是自己服一丸,让我也服一丸,用酒顺下去。”

“服过多少次?”

“夫差跟我同床次数不如同旦儿多,旦儿比我服得更多。”

“你知道为什么服药?”

“夫差说是什么春药,男女服了都有好处。我不知道有没有好处,只觉得服过之后急欲交接,急不可耐。”

“他是为了自己享受做爱的快感,自己服药是壮阳,性器坚挺,交接时间久长,射精畅快,快感强烈而充分;女方服药,性欲增强,淫水大增,更能满足男方的欲求。可是,你不知道,春药服多了,过量了,它会影响正常的生育,甚至会造成绝育。我估计,你怀不了孕,可能与过去服用春药有关。”

“这个该死的夫差,为自己享受,毁了别人的一生。”

“哪个帝王会考虑嫔妃的健康与安全,尤其像夫差这样一味贪色逐淫的色鬼,更不会顾及后果。”

“我真该在第一天夜里就有匕首捅了他!”

“那你还能活到今天吗?”

“连孩子都不能生,活到今天还有什么用?”

“话不能这么说。活着不仅仅是为了生儿育女。有孩子当然好,没有孩子也可以生活得很愉快。”

“我太对不起你了!”

“这说哪里话?你去吴国是我让你去的。当然,不是因我一个人,而是为整个越国的复仇、振兴与富强。你勇敢地做出了牺牲。如果讲对不起,首先是我对不起你,而不是你对不起我。其实,应该说,不是谁对不起谁的问题。我们都该想开些。本来我早想跟你谈这个问题,就怕你伤心,所以一直没有开口。既然你今天非开口不可,我想,把它挑明也好,不必再更多去考虑它。”

“那我想要孩子怎么办?”

“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绝对不能生,还不要错过时机,只要有一分可能,我们也尽力争取。”

“万一一点希望也没有,该如何?”

“这我也想过了:我曾设想,让阿凤、来银各生一个,过继给咱们,最好是一男一女。”

“你给她们播种吗?”

“哪里话,他们自己播种,自己收获,咱们坐享其成。”

“我希望要你的骨血。”

“那不可能。”

“我希望孩子像你一样英俊和聪颖。”

“其实咱们不抱养孩子也可以,把这个大家庭中的每一个孩子都当自己孩子加以抚养、培育,不也很好么?”

“那不是子孙满堂,而是子孙满地了。”

“以天下为己任。”

“大哥,你不是说,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么?今天又是好日子,答应不答应?”

“求之不得。”

二人情语绵绵,温柔百倍,你贪我爱,乐极情浓,氤氲调畅,快感倍加。

陈娟接近分娩的日子了。中国自古有一条不可更改的陋习,女儿不能在娘家生孩子。因为天顺不是倒插门到陈家的,所以陈娟必须另外找个地方生孩子,过满月之后,再回来就可以继续住在娘家。

风胡子联系的结果,觉得去仰止太远,仰止人多太乱,就决定让陈娟到若耶村西家来生。本来风胡子家可以接待,但陈娟过去对风胡子曾经合情脉脉,万一到风胡子家来,陈娟仍控不住意马心猿,捅个漏子,会造成风胡子家庭不和。风胡子十分珍视他与来银的纯洁感情。

梁天顺赶着马车把陈娟拉到西家,郑家翁妈暂时搬回郑院去住。西、郑两家老人热情欢迎陈娟夫妇的到来,他们不太清楚其中的纠葛,把他们当自己人一样对待。风胡子代表大家庭的头儿,也来表示欢迎。陈娟对风胡子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情。

陈娟本来又高又大又白又胖,挺着大肚子,就更突出了她的高大和胖。她身体好,接近临盆,行动并不受多少限制。西妈和郑妈给她传授经验,越是快生,越要走动,这样,生得痛快。所以,陈娟从来到西家就不闲着,一会儿走到这儿,一会走到哪儿,天顺怕她走在路上出事,一直跟着她。他们自从说出了心里话之后,都想开了,在离开前仍保持友好关系。陈娟对天顺跟着她,也没有什么反感。唯独他去风胡子家去的时候,她不让他跟着。她希望能单独见到风胡子,甚至来银最好也不在。但是来银也已有孕,一般她不离开家。所以,陈娟没有找到单独和风胡子在一起的机会。

在陈娟的心里,天顺在生理上不理想,大毛在人品上不理想,而在生理和人品上都理想的就是风胡子。她虽然跟风胡子并没有偷情做过试验,但凭直觉,凭陈娟对风胡子体态和副性征等方面的观察,认定风胡子是个性欲强烈的人,是自己理想中的人选,但风胡子自从与来银结婚之后,把对旦儿的一腔热情完全倾注在来银身上,来银深深感到风胡子的爱是那样浓烈,她完全沉醉在爱的暖流之中,而且对风胡子的为人也百分之百的信任。所以,尽管陈娟来家,她也不相信风胡子会动心。来银从不用拈酸吃酸的方式表示对风胡子强烈的爱,而是用无限的温柔和风情牢牢拴住风胡子的心。风胡子和大嫂阿凤来往那么多,而且关系那么亲密,来银都没有怀疑过他们会有不正当关系,给风胡子以充分的信任。风胡子也感受到来银对他强烈的爱和充分的信任。这一对夫妻的良好关系是建立在强烈的爱和充分的信任基础上的,所以是牢固的,是轻易攻不破的。

陈娟走在路上,觉得有东西顺着腿往下流,她快走几步,赶到西家,西妈、郑奶赶快做准备,等她们赶到屋里时,陈娟的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没听见她叫一声,羊水流了一裤子。

西妈、郑妈帮她剪掉小孩脐带,让她躺到床上,用碎布把羊水和血污擦干净。

孩子是个又白又胖的儿子,一落地就可着劲儿哇哇大叫。陈娟生孩子没怎么费劲儿,所以也不感到累,只感到肚子饿。郑妈把煮好的鸡蛋拿来,陈娟也不客气,一口气吃了十个。郑妈又给陈娟端来一碗姜沫的红糖水,让她喝下去,驱驱寒气。

陈娟觉得一点事儿没有,生完孩子就要下地。西妈、陈妈拦住,说什么也不让,说:“这不是玩的,月子里落下病,不容易好。”

天顺跑进来看自己的儿子,在小脸儿上亲了又亲。陈娟说:“给你生得儿子不错吧?”

“不错,不错,太谢谢你了。”

西妈、郑奶听了,不解其意,笑着说:“两口子,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孩子是你们俩的,缺谁也生不出来。”

天顺赶快说:“是,是,就是的。”

就在陈娟生孩子的第二天,陈娟没在屋子小解,怕有味,又仗着自己身体好,就出来到院子厕所里解手。结果,一回到屋子,浑身打战不止,嘴唇发紫,呼吸急促,接着是浑身抽风。郑奶和西妈一看不好,是产后风。天顺要急着找郎中,两个妈妈有经验,这是急症,找朗中就来不及了,赶紧给陈娟盖上厚被,又熬了一碗浓浓的红姜汤,立即让陈娟喝下去。唯恐不够,发不出汗来,接着又熬了两碗,都让陈娟喝下去。陈娟喝了一碗,嫌太辣,不想喝。西妈、郑妈急了,逼着说:“喝不喝?不喝就灌你!是辣重要,还是命重要?再不听话,非死不可!”陈娟知道两位妈妈是好意,皱着眉头,把三碗红姜糖水都喝下去,辣得嘴都合不上,头上很快冒汗了。

西妈一抹陈娟脑门儿,潮乎乎,西妈笑了,“有汗了”。郑妈也赶紧摸摸,“有救了。”

陈娟一会儿出了一头大汗,浑身都出汗了。她热得烦燥,想伸出手胳膊,被郑奶摁住,说:“要忍着,不能伸出来。汗要出透。”陈娟不再打战,嘴唇也不紫了,呼吸正常了。

这时候,西妈对陈娟讲:“孩子,你不知道这产后风的厉害,抢救不及时,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要你的小命儿。请郎中都来不及,必须用偏方,熬姜糖水让你出汗,汗一出就算保住命了。孩子,坐月子不能着风,谁让你去到外面解手?孩子刚才对你态度太粗暴了。”

“不!两位妈妈,是你们救了我一条命,我感谢都来不及呀!”

陈娟流出了热泪。

天顺也感动地说:“二位老人是她的再生妈妈。”

“瞧你说的,我看她,眼看我们西施、旦儿。小零一样亲。”

“一个姓是一家,不是一姓也是一家。”

“对,咱们就是一大家子。”

经过这次危险,陈娟乖多了,不再那么任性了,对这个由多种姓氏组成的大家庭更有感情了。

在西柳坪还有杨家的老两口设计的另外一个世界,来金从五里湖取来了饲养甲鱼和其他鱼种的经验之后,年轻人忙年轻人的事去了,老两口除去带孩子的任务外,参与了阿凤、金仔两口的网箱养鱼。他们知道,金仔和阿凤在家里不会待多久,就会让子皮调出去,另负重任,那么西柳坪的网箱养鱼必然落到我们老两口身上。与其到时候被动接收,就不如现在就插手,将来形成自然过渡,免得接不上茬,造成损失。老伴说,“咱老棒脆,忙得过来吗?”“姜还是老的辣嘛!”“辣个屁吧,到晚上累得直哼哼。”“活动开筋骨就好了,开始总有点不适应。”

金仔和阿凤在清水湖的一个边角上用竹篱笆围一个箱,又在里面加一层网,哪怕再小的鱼也无法跑出去了。他们用范蠡和西施在五里湖的办法,放下去三层鱼苗:上层为草鱼、中层为鲢鱼、下层为鲤鱼。鲤就是范蠡在五里湖让草、鲢两种鱼杂交培殖的新鱼种。

这插篱笆、挂网、拔草喂鱼,杨家翁妈只要腾出手来,能去的就跟着去。阿凤怕老人累着,就劝说:“你们两老人,在一边看看知道怎么做就行,不必亲自动手。”

公公说:“安生不如听听,听听不如动动,自己不动手,以后抓瞎。”

婆婆说:“你们都走了,我们干不成,那不歪了。”

公公又说:“别看我们年纪大,真干起来不比你们差。”

婆婆接公公话茬:“老将出马,一个顶俩!”

四个人都忍不住笑了。

婆婆忽然想起什么,说:“我得回去,看看岩西醒了没有。”

婆婆三步并两步到家,一看小孙子睁着眼躺在床上,嘴里“嗯”“啊”着,自得其乐。她解开绳子,打开小被子一看,小屁股底下尿湿了一片。

婆婆给岩西换上席子,重新裹上小被子,再用绳子捆了。告诉小孙子:“岩西,等着奶奶知道你尿完就饿了,奶奶给你煮饭去。”

岩西躺在床上,小眼转来转去,看看这,瞅瞅那儿,一会儿拿出手来,要放在嘴里吮手指,可奶奶早有予防,用小布包着小手。岩西吮不到手指,小肚子饿,怎么办?只有“哇哇”哭起来。

岩西一哭,奶奶听见了,赶快跑来,把岩西抱起:“小嘴饿了,该往里添东西了,一会儿都等不及了,小馋猫,小饿狼,等奶奶煮好,就填你这个小窟窿。”

奶奶一手抱岩西,一手搅动小奶锅。刚端下火还不能吃,还得晾一晾,不冷不热才吃。

岩西好像有点等不及了,小手直摇晃,小嘴直叭哒,小眼盯着奶瓶不离开。奶奶一手抱着岩西,一手操作,把奶倒进奶瓶,还要挤出点桔子汁,拌在奶里,既有味,又助消化。

这手续一二三都做好,奶奶还不放心,又怕太烫,岩西人小肉嫩,不禁烫,自己要亲口尝尝,温度合适,才把奶瓶嘴递到岩西嘴里。

小岩西得着奶嘴,咕咕吃得好带劲儿,奶奶看着好高兴,似娇似嗔地说:“小饿狼,好像八辈子没吃过饭。慢着点,别呛着!”

岩西稍仰头,奶奶把着奶瓶,一口气的把一瓶奶喝了个精光,叭哒叭哒小嘴,眼睛慢慢阖上了。

“乖孙子,吃饱就睡,睡醒再玩,奶奶抱你去看大鱼。那儿还有你妈妈和你臭爸爸。”

奶奶放下已经睡着了的岩西,又去刷奶瓶,奶锅,洗席子、尿湿的裤子,脏了的兜肚、围敦儿。这一切都忙乎完,端起杯子喝口水,小岩西又醒了。

小不点儿就是睡的快,醒的快。奶奶又打开小被子,看看拉尿没有。又找着盆把一把,岩西挺乖,气一憋,小脸憋得通红,屎就出来了。拉完屎,又尿一泡。奶奶给他揩完屁股,再裹上小被子,才抱起来。

岩西还小,怕小眼经不住太阳晒,头上顶个小布帽,奶奶抱着岩西出了门。

来到清水湖,指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说:“这是水,水里有鱼,又有虾,还有螃蟹,还有大王八。”小岩西看着水好玩,还不知道鱼虾王八是什么,奶奶说这些,他都没什么反映。老人恨不得把世上的一切教给孙子,可早了点儿,他还没到认东西的时候。

到了网箱养鱼的地方,岩西看看妈妈扑着要找,阿凤只好放下手里的活,把孩子接过去。

阿凤把儿子抱在怀里,亲他的脸,摸摸他的小鼻子、小耳朵,把他的小手拿起来,贴在自己脸上。儿子往她怀里拱,阿凤笑他:瞩岩西没羞,快有小弟弟了还吃妈妈的奶。”

公公婆婆听见阿凤的话,互相递了个眼神,笑了笑。因为阿凤怀孕的事,只是她和金仔知道,还没有向老人透露消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随口出来的一句中,泄露了重大机密。

阿凤记着鸱夷子皮的对风胡子说过的话,她才急于再次怀孕的。他同情席市的不幸命运,她愿意为减少鸱夷子皮和席市的精神痛苦而甘心情愿自己多受点累。

阿凤逗着儿子,儿子的小手在她的脸上摸着玩。小手软软的,肉肉的,摸得她脸上痒痒的,麻麻的。

过一段时间之后,阿凤找个避风地方,把一把岩西,刚一把上,小鸡儿就喷出尿来:“好儿”,憋紧了吧?差点儿尿在被子里。岩西乖,不尿被被,被被尿湿了,自己受罪。阿凤把小被裹好、捆牢,又抱起来。见金仔手闲了,就把孩子递过去:“岩西,让你爸爸抱抱你,他光在外边跑,还没抱过你几次。”金仔:“好,我来抱这块臭肉儿,试试比前几个月重了多少?”金仔把岩西抱在怀里,额一下,说:“嗬!小家伙长了不少,重了好几斤!”金仔母亲笑着说。“小孩,一出娘肚子,见风就长,快着呢!你小儿时候,三个月就十斤重了。”

金仔抱着孩子,仔细看看小脸、小眼、小嘴,到底像谁?看了半天,说法上个所以然,就问阿凤:“你说咱孩子像谁?”阿凤说:“你说像谁?像小狗吧?”一句话,逗得公公、婆婆、金仔都乐了。婆婆说:“都当爸爸,净说傻话。你的儿子不像你能像谁?”

“是像我,你看这鼻、眼、嘴都像我。”

“傻样儿!”

岩西不知爸爸怀里不舒服,还是跟他不熟,伸出小手,还要找妈妈。阿凤对婆婆说:“妈,先抱着岩西,我和金仔把割下来那些草扔进箱里,不然,到下午就晒干了。”

婆婆接过岩西,说:“我们先回去,他该吃饭了,家里也该做午饭了。”

金仔说:“爸,你也先回去,歇歇吧!这点活我们俩就干了。”

金仔爸爸想;人家小两口,说不定讲什么悄悄话,我在这儿碍眼,先走就走吧。

“阿凤,你刚才的话,爸、妈都听见了?”

“什么话?”

“你说完就忘了?你对岩西说,快有小弟弟了,还吃奶,没羞!”

“我是这么说的?”

“我听得一清二楚,爸、妈离你更近,能听不见吗?”

“那恐怕就保不住密了。”

“保不住就保不住,保住又有什么用?”

“爸、妈会不会笑咱们生孩子太秘了?”

“不会,他们还巴不得你快生、多生呢!”

“那就随便吧。”

“反正再保密也保不了几天了,三个月以后就开始拱怀了,谁还看不见?”

“还是人工饲养的鱼长得快,两三个月就见个儿了。”

“湖里的鱼能吃到什么东西,我们往箱里,一天能扬多少青草。这草鱼就这样,你喂得多,它长得快。”

“养鱼比网鱼划算。”

“湖里鱼光网不养,越来越少。有的人家吃这顿,不管下顿,网眼很细,连鱼儿子、鱼孙子都打上来吃掉。过不了多少年,湖里鱼会绝种。”

“这叫杀鸡取蛋。”

“应该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有的人,自己不栽树,还见树就砍树。也不想想他的子孙后代怎么生活?”

“有种庄稼的,就有吃粮食的;有挖河的,就有开口子的。前边搭桥,后边过人;前边扬土,后边迷眼。有烧香拜佛的,就有毁神拆庙的。树林子大了什么鸟没有?世界上这么多人什么样人没有?一母生九子,九个儿子难道都干好事?”

“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不想正道,光想歪门邪道?”

“没有邪道,也就没有正道;没有坏人,也就没有好人;没有平地,也就没有山岭;没有男,也就没有女;没有天,哪还有地?”

“没看出,你还有两下子,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金仔,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老实人。可你就是有点儿老实的过头,不大动脑子,显着傻点。其实,世上的事,想一想,就那么个理儿,不想不明白,一想就明白。你就是干得多,想得少。这一点你应向风胡子学,他表面笨乎乎,傻呵呵,其实,他心理把人把事琢磨的一清二楚。”

“他对来银妹怎么样?”

“他对来银像当年他对旦儿姐一样,决不会有一点不好。”

“你怎么知道?”

“我住在那儿,看得见,听得见,也感觉得着。来银还亲自对我讲过:她说风胡子有一颗金子一样的心。”“在赤堇山咱们对风胡子就有所了解,这人是不错。”

“恐怕你了解还太浅,你要是了解深了,从他身上还能发现一般人所不具备的东西。子皮大哥看他看得很透,对他很欣赏,也很佩服。你想想,让子皮大哥真正佩服的能有几个人?风胡子却是其中之一。”

“你知道的事真不少。”

“我跟当相国时的蠡大哥骑着马跑过一趟,也跟着风胡子跑过一些地方,他们说话,办事及至于为人,都使我学到不少东西,我在心里是把他们当成自己老师的。”

“哦,这一点,我没想到。”

“金仔,咱们既为夫妻,应该无话不讲,对不对?”

“对。有话你尽管说。”

“风胡子、陈龙、陈虎、来铜。这些人都和你年龄不相上下,这些人,受子皮大哥影响,都有不小长进。风胡子年龄大几岁,原来底子也比你们好,他的长进更显著,可以说,在你们几个之中最突出的一个。陈龙、陈虎从一个普通屠户之家,一跃而成为将军,是子皮大哥发现的埋在沙土里的珍珠,使他们闪烁出人生的光芒的。来铜是你弟弟,他接受子皮大哥的影响多,他也长进很快。在打仗时,你虽任命军需将军;但我觉得,你不如风胡子、陈龙、陈虎、来铜进步快。我不是说你不勤快,而是说,你不善于用脑子,你不善于思考问题。所以,显然你比起他们有点落后。今后你若能勤动脑,你会时步更快。作为夫妻,我提出这点希望,对与不对,你自己再考虑吧!”

“你提出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值的我认真思考。思考好了,再对你讲。由这儿我倒想起一个问题:夫妻之间不应该仅仅是吃喝拉撒睡,生儿育女,应该有更宝贵、更高尚、更理想的东西。”

“你说的对。咱们的谈话,算是一个开始。”

金仔、阿凤侃侃而谈的时候,杨家来了个不速之客,这就是家居五里湖的钱伯庸,是范蠡西施在五里湖时的邻居,金仔取养鱼之经时,找得就是他。

金仔不在家,但钱伯庸一经自我价绍,杨家翁妈就全明白,热情接待,准备酒菜。

金仔和阿凤进门,见妈妈在厨房菜,而见屋里爸爸和人说话,就问:“妈,谁来了。”

妈妈卖关子说:“进屋你就知道了。”

金仔一进屋,见是远道而来的钱大哥,紧紧握手,说道:“钱大哥好,路上够累的吧?”

“不累。”

“真难为你,这么点小村,也能找到。”

“鼻子下边有嘴,边走边打听,只要地名没错,还有找不到的?”

“钱大哥老当益壮,走这么远路,也不觉得累。”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二、三十岁时,走南闯北,哪儿不去。范蠡是不是嫌我老了,不中用了,你们搞得轰轰烈烈,也不知道告诉我。”

“不,我们离开五里湖,到了定陶时,范蠡(现在的鸱夷子皮)大哥就说过:什么时候也忘不了钱大哥,是我们在危难之秋,拉了我们一把,真如同再生父母、恩重如山。草创时期,我们不能烦扰他,成功了,一定报答他。”

“这说哪里话,我们是兄弟情谊,还图什么报答。这样,我不成了坐享其成的老废物了吗?”

“钱大哥请喝酒。我代表子皮大哥为钱大哥接风洗尘。”

“子皮兄弟不想要我,我也要挤进来。他想推也推不出去了。”

“我听说,开发海洋养殖的第二个战役就要打响了,各路人马齐聚吴淞口,在吴淞口与崇明岛之间的长江两岸打一次大仗,风胡子已经作了初步勘察,绘制了开发规划图。子皮大哥正安定后方,组织人力。估计在这个月底或下月初,大队人马就开去了。”

“好!在五里湖我就看出,子皮不是等闲之辈,是干大事业的人能交上他这样一个朋友,真是三生有幸!”

“子皮大哥对钱大哥的为人也十分敬佩。”

“论本事,子皮在天上,我在地下,差远了。”

“我们推他当头,也当老师,努力向子皮大哥学习。”

“看不出,风胡子蔫儿蔫的,还挺有本事。”

“钱大哥有所不知,风胡子是我妹丈,是子皮大哥最器重的人,吴越决战时上万把宝剑都是他率领上千的人马在赤堇山铸造出来的。这人面上粗、憨,心里又细又精,看事看得透,做事拿得稳,是难得的将才。听说这次海洋大战,子皮大哥任命他总指挥。”

“了不起的人物。你们在五里湖时间太短,对他了解不多。”

“以后又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是你们看不起我,把我甩了。”

“不是,钱大哥。”

“开玩笑。你们离开五里湖之后,大约有三个月左右,一个打鱼船在太湖三山背后打上来好多鲶鱼,而且网网不空。他就怀疑,是怎么回事?他脱了衣服,顺着下网的地方,潜到湖底。你知道,太湖水域大,并不深,外太湖最深也只有4米多,太湖平均水深只有两米左右。估计三山背后水深超不过三米。这个渔民潜水之后,发现仍有成群鲶鱼围在一个地方,他游近一看,原来是条沉船,沿船上有大石头、有绳子,知道是有意沉下去的,他想到,沉船时肯定船上还有人,腐烂的尸体是最招鲶鱼的。他把网上来的鲶鱼,统统到墟场卖掉了,自己一条也没吃。他说,想起来就恶心。看来那两个冤鬼都喂鲶鱼了。”

“过去的事不提它了。我看五里湖倒是个养鱼的好地方。”

“太湖是块宝地。水里有鱼有虾,有荷有菱,水底还有著名的太湖石,太湖无处不是宝。”

“什么时候咱们搞一次太湖大战。”

“现在人多手稠,没有用武之地了。还是子皮想法对,向海洋进军,海洋有无限广阔的用武之地,你有多大本事都有地方使。我还要参加你们的海洋大战,出不了大力出小力,干不了活,给你们收拾工具,看看大门总行吧。”

“钱大哥经验多,给多出出主意就行。千人力,不如一条计。计策好,就可以节省很多人力。

“老朽了,还能有什么好主意,敲敲边鼓,呐喊助威,足矣。”

下午,阿凤摇橹,钱伯庸、金仔坐于船上,游弋于清水湖上。钱伯庸看了他们的网箱,觉得设计不错,篱笆加网,双层保护,不致使小鱼流失,这是比五里湖网箱提高一步的地方,钱大哥夸金仔很会动脑子,金仔不敢领受,赶快说:“这是阿凤的主意。”对阿凤,钱伯庸还是第一次见面,并不熟。可觉得这女子,说话能讲在点子上,办事稳稳当当,在平凡之中透露着不凡。

“弟妹摇过橹吧?”

“钱大哥,我是曹娥江上长大的,是渔家出身。”

“怪不得,看你摇橹那么自如。”

“这清水湖,水至清则无鱼。不对,这清水湖鱼多得很。水很深,还藏着大鱼。”

“有没有河通到湖里?”

“就有几条小溪,都是从周围山上流下来山溪,没有大河通到这里。上古地壳变动,这里是火山喷口,湖底有泉出水。湖究竟有多深,从来没有测量过,有的地方至少有几十米深。”

“它比太湖可优越多了。”

“各有利弊:太湖水域广,人湖的河流多,供鱼可吃的东西也多,所以鱼类要比清水湖丰富,这一点清水湖就比不了。清水湖多是山溪,少有污染,水纯净,这对鱼的养育、繁殖又有很大的好处。”

“金仔,想不到,你对这方面还有一定研究。”

“说不上研究,随便说说而已。”

“阿凤是渔家出身,对鱼一定摸得透。以你看,子皮兄弟培殖的鲤鱼怎么样?”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鱼,还没有亲口尝过究竟是什么味道。单从外形看,它比草鱼和鲢鱼都好看,而且从喂养上看,它生长较快,也少生病,是一种比较适合饲养的鱼种。子皮大哥干哪一行就是哪一行的行家,没有他做不成的事。”

“子皮在五里湖栽的竹子都成株了,好多家跟着学,院子里都栽上了竹子。人们都说:‘种竹养鱼千倍利,不忘西施与范蠡。’五里湖的人们都想念他们。以后他们有空,都回去看看大家。”

目前他忙不过来,恐怕得等海洋开发安排就序。”

阿凤插话说:“子皮大哥的雄心你还看不出吗?他要在海洋打一次比吴越决战还大多少倍的大仗。他的后半生恐怕要交给汪洋大海了。海洋养殖仅仅是他计划中的第二个战役,第三个战役是造船、航海,第四个战役是什么,他还没透露。原计划第一个战役,六个据点的扩大经营,准备在三年内完成,实际上只用了半年多,就实同利润三万两白银。有了资金,第二个战役马上就要打响了。子皮大哥干什么都会干得很出色,干什么都如成竹在胸,他走一步,能看出三步。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又是个有智谋的人。”

“看来,弟妹对子皮了解得很深。你很有见地,看到了子皮身上最闪光的东西,最宝贵的东西。”

“她跟子皮大哥接触多些,她又善于动脑子,比我强。”

“你们夫妻俩都不错,都有可贵的地方。”

“钱大哥过誉了。我们跟子皮大哥比,连他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

“我们都比不上。在治理国家上,他是管仲、姜尚、乐毅,在生产、生意上,还没有前人可比。”

钱伯庸与范蠡、西施的交谊,打破了交战国双方的战争伤痕,钱伯府与金仔、风胡子、阿凤的情谊,在扩大和加深打破国界的友谊。用现代语言讲,叫国际友谊。又因为中华民族是包括吴越在内的一个大国,按周天子的观念,应该是诸侯国之间的友谊。

不管是什么名义,看来友谊总比战争对人民更有利。

钱伯庸从阿凤、金仔的话中,更深刻地了解了鸱夷子皮的为人。鸱夷子皮在钱伯庸心目中的形象更升华了。

阿凤和金仔也因为有这样一个异国之友而高兴。

钱伯庸来西柳坪一趟,看到了鸱夷子皮率领下,搞的如此朝气蓬勃,他年纪虽大,也跃跃欲试。他想,把一儿一女也带进来,受受锻炼,长长本领。这个意见对金仔和阿凤讲了,他们答应一定向子皮转达。这他就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