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传》第22章 客人来访 主人接见

“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孟子·尽心上》“尊德乐义,则可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

没有恰如其分的比喻,人毕竟不是铸铁。炉温提高到一定的程度,铸铁总会熔化成铁水流淌;即使化为齑粉,亦不改变观点者,世上大有人在,这正是所谓“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的那种人。然而,齐宣王之不行仁政,如前所述,他受诸多力量的牵扯,诸多因素的制约,更决定于战国纷争的天下大势。

孟子在齐为客卿,虽无具体职守和工作任务,倒也十分繁忙,不仅忙于齐宣王的频频召见和来访,还忙于给弟子们讲学,解答弟子们的询问,更忙于接待各国来访的客人,他们向孟子请教各种各样的问题,常常弄得孟子应酬不暇,忙得不可开交。

一天上午,孟子正在给弟子们讲课,忽报有客人来访。儒家最讲礼节,既有客人来访,孟子自然不会因忙而将客人冷于一边,他匆匆给学生们布置了作业,让弟子们分头练习,腾出时间接待客人。

来访者是卫国新任太宰北宫锜(qí),五十多岁,身高不过六尺,肥头大耳,脑袋更大得出奇,与那矮小的身材极不相称,幸而他全身粗壮、敦实,人们才不必担心他那大脑袋会从颈上折掉或滚落下来。他生着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像两泓清池,里边盛满了智慧和慈爱。他衣着朴素,举止温文尔雅,见了孟子深施一礼,尊称“夫子”。他上任后欲对国家的制度进行一些调整和改革,翻遍了古籍文献,也未查到周朝制定的官爵和俸禄的等级制度,请教了许多人,俱不能答,只好不远千里迢迢,到齐国来请教孟子。

北宫锜自然无法查找,因为诸侯们厌恶那种制度对自己不利,早把那些文献毁灭了,孟子也无法谈得太详细,只能根据自己听到的谈个大略。

天子为一级,公一级,侯一级,伯一级,子和男共为一级,一共五级。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一共六级。天子直接管理的土地纵横各一千里,公和侯各一百里,伯七十里,子和男各五十里,一共四级。土地不够享十里的国家,不能直接与天子发生关系,而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所受的封地同于侯,大夫所受的封地同于伯,元士所受的封地同于子和男。公侯大国土地纵横各一百里,君主的俸禄为卿的七倍,卿为大夫的四倍,大夫为上士的一倍,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的俸禄则和在公家当差的百姓相同,所得俸禄也足以抵偿他们耕种的收入了。小国的土地为方圆五十里,君主的俸禄为卿的十倍,卿为大夫的二倍,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的俸禄则和在公家当差的百姓相同,所得俸禄足以抵偿他们耕种的收入了。耕种的收入,一夫一妻分田百亩,百亩田地的施肥耕种,上等的农夫可以养活九个人,其次的养活八个人,中等的养活七个人,其次六个人,下等的五个人。百姓在公家当差者,他们的俸禄也比照这个分等级。

北宫锜对孟子的回答很是敬佩,自然十分满意。他本欲当即告辞回国,但见孟子面容慈祥,为人谦恭而热情,颇似孔夫子“诲人不倦”,便索性留了下来,向孟子请教,探讨治国之道,孟子则有问必答,百问不厌,循循善诱。

北宫锜刚刚上任不久,国家百废待举,工作千头万绪,请教孟子该先从何处下手。

孟子说:“智者无不知也,但以当前之重要工作为急。仁者无不爱也,但以爱亲人和贤者为先。尧舜之智,不能通晓万物,因其急于知晓首要任务。尧舜之仁,不能普遍爱一切人,因其急于爱亲人与贤人。不能服三年之丧,而讲求缌(sī)麻三月、小功五月之丧礼;在长者面前用餐,大口吃饭,大口喝汤,毫无礼貌,但却讲求不以牙齿啃断干肉,这叫做不识大体。”

孟子讲话,总是很温和,很亲切,不时地瞥一眼对方的面部表情,特别是那双眸子,从中捕捉其心理状态。孟子发现,北宫锜满脸困惑,似乎有话要问,但又难于启齿,于是他闪电般地回顾自己这段话的内容。这也难怪,方才所言,只讲了些原则,要抓当务之急,要识大体,这自然是正确的,可是,当务之急是什么,何为大体,自己并未讲清楚,颇有些似是而非,答非所问。孟子对人、对事,素来极负责任,这连自己也莫名其妙的回答,人家怎么能够满意呢?于是急忙补充道:“不信仁德贤能之人,则国必空虚;无礼义,则上下的关系必然混乱;无贤政,国家的财用则必然不足。”

这就给了北宫锜一个治国大纲:第一,任贤使能,俊杰在位;第二,以礼义教民,以礼义治国;第三,整顿政治,惩治腐败。

这样一来,既有指导思想,又有原则纲领,虚实兼备,视之有形,触之可即。

北宫锜不愧是一位政治家,他抓住了孟子的这三条治国纲领不放,追问道:“请问夫子,选择贤臣的标准是什么?”

孟子回答道:“今之事君者皆曰,‘我能为君开拓疆土,充实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国君不向往道德,无意于仁义,为臣者却欲使其富之,此乃助桀为富也。又说:‘我能为君邀结盟国,战则必胜。’今之所谓良臣,实乃古之民贼也。君主不向往道德,无意于仁义,为臣者却想勉强助其为战,此乃助桀掠地也。由今之路而行,不变今之陋俗,纵使以天下与之,亦不能有一朝之稳居也。”

在北宫锜问到为什么要以仁义教民时,孟子答道:“在求得百姓安逸的原则下来役使百姓,则百姓劳而无怨。在求得百姓生存的原则下杀人,则被杀者死而无怨。”

在谈到为什么要以仁义治国时,孟子说:“霸主之功业显著,民心欢娱;圣王之功业浩荡,民心舒畅。百姓被杀而无怨;得到好处,不认为应该酬谢,每日只向好的方面发展,亦不知谁使其如此。圣人经过之处,民心受到感化,停留之处,所起的作用则神秘莫测,上下与天地同运转,国岂会不强,民岂会不富!……”

北宫锜还提出了许多卫国的具体问题,与孟子商讨;孟子全都知无不言地耐心予以解答。

看来北宫锜是位推崇儒家思想的政治家,他对孟子的仁政思想很是赞赏,对孟子的为人更是由衷地敬佩,常与孟子促膝畅谈,彻夜不眠。旬日后,北宫锜千恩万谢,恋恋不舍地辞别孟子而去。

北宫锜回国后,卫国的政治形势会发生怎样的好转,这恐怕不是北宫锜一个人所能主宰的。天下的大潮并非决定于某几个天才的政治家,而是有其自身的规律;倒是这大潮的旋涡,造就了形形色色的政治家。

孟子对纵横家的游说活动本来是深恶痛绝的,认为他们为了一己的私利在四处奔窜,拨弄是非,致使诸侯混战,数以万计的生灵涂炭,他们是十恶不赦的罪人,但对宋勾践的来访却异常热情。人的思想观点,斗争策略,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客观形势的变化而不断改变。人是在斗争中不断地丰富自己、完善自己的。孟子想,纵横家既然能言善辩,足迹无所不至,何不借助于他们的嘴、他们的腿宣传仁政思想,让他们做个义务宣传员,不断扩大仁政思想的影响和阵地呢?这便是孟子热情接待宋勾践的指导思想。

孟子对宋勾践说,你不是喜欢游说各国的君主吗?我告诉你游说的态度:别人理解我,我自得其乐;别人不理解我,我也自得其乐。

宋勾践问,要怎样才能自得其乐呢?

孟子回答说,崇尚道德,喜爱仁义,就可以自得其乐了。所以,士人穷困时不失义,得义时不离道。穷困而不失义,所以自得其乐;得义而不离道,所以百姓不致失望。古代的人,得义,惠泽普施于民;失义,修养个人品德,以此表现于世人。穷困时独善其身,得义时便兼善天下。

孟子的这番话,既是在宣传自己的仁政思想,也是对宋勾践的批评和嘲讽,更是在表露自己的心迹。

虽说宋勾践对儒家思想一时难以接受,但碍于外交情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以礼相待。本来嘛,长期形成的思想观点,哪能通过一席话就轻易改变了呢?正如孟子不肯舍弃仁政思想,屈服于齐宣王的霸权主义一样。

一天,一位叫貉稽的仕者来访问孟子。貉稽是鲁国中都一位司职吏,司吏人口。春秋、战国肘期,诸侯纷争,战争频仍,人口大量死亡,人口多寡,常常是一个国家强弱的标志。司职吏表面上是调查人口,但实质上更重要的任务却是繁殖人口,因而多委派贤者和颇具才干的人担当此任。

貉稽四十多岁年纪,相貌堂堂,早年丧妻。亡妻撇下一男两女,为了子女不受继母虐待之苦,他发誓不娶。他的邻居张嫂,长得一表人才,三十多岁了,风韵仍不减当年,也是红颜多薄命,两年前丈夫死于疆场,撇下孤儿寡母四五口人,生活艰难的程度可想而知。貉稽在外为官,每月有固定而可靠的收入,见张嫂一家实在可怜,出于同情和怜悯,也出于邻里的情谊——在妻子卧床不起的那些岁月里,张嫂曾帮过他的大忙,便不断地对张嫂一家有所周济。貉稽在县衙为官,常常一连数月不回家,家中的三个孩子尚小,顶大的女儿也不过十八九岁,不懂过日之道,并常闹得人仰马翻,张嫂为报貉稽经济上的接济,同时也出于母性的慈爱,便主动挑起了帮助貉稽照料家务的担子,她认为这是自己义不容辞的义务和责任。这本来是和睦团结、友好相助的邻里,很值得众乡亲学习和效法。然而,就因为貉稽不肯续弦,张嫂寡居,便生出许多口舌和是非来。好事不胫而走,坏事也会不翼而飞,很快便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了。千遍谣言成真理,众口铄金,闻风是雨的中都宰,不问青红皂白,不仅撤了貉稽的司职吏,而且开除了他的公职。貉稽有口难辩,有冤难申,怀着满腹的委屈跑来找孟子评理。貉稽苦诉之后说道:“我被人说得很坏,一无是处……”

孟子微微一笑说:“这有何妨。读书人最厌恶这种七嘴八舌的议论。《诗》云:‘烦恼沉沉压在心,小人当我眼中钉。’孔子即是如此。”又云:“不灭他人之怨恨,亦不失自己的名声。这说的是文王。圣人尚不免遭小人之口舌,更何况我等平庸之辈呢?大家均应以文王为光辉榜样,我行我素,让世人怨恨去吧,我们只管走自己的路!……”

孟子这样规劝教育貉稽,他自己也正是这样做的。

战国当时有一位德隆望尊的公明仪,据说他是曾子的弟子,这样算来,便应该是孟子的师祖了,年龄总该在百岁以上。孟子也确实尊其为师,谈话时曾多次引证他的言论,似乎他的话便是真理,便是证据。这公明仪虽受儒家嫡传,却颇有道家的风范,他鹤发童颜,须髯垂胸,飘飘有致,被誉为道骨仙风。他一生不做官,不入世,云游天下,好论是非,评人短长。公元前318年初冬,公明仪云游来到了齐国。这时的孟子虽说已经七十二岁,但跟公明仪相比,还是后生晚辈,因此主动到公明仪下榻的馆舍稽首拜见。二人虽说彼此早有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首次相聚。大约因相互尊重和对世事的见解相似,二人一见如故,彼此都打开了话匣子,拉谈起来没完没了。交谈中曾扯到了上古时援弓射九日的司衡羿。羿乃天下有口皆碑的神射手,因他射九日的功劳,避免了一场空前洗劫和灾难,挽救了人类,挽救了地球的毁灭,因而人类尊之为“羿父”。逢蒙跟羿学射箭,完全获得了羿的技巧之后便想,天下只有羿比自己强,便以暗箭伤人,将羿杀死了。逢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乃一罪不容诛之无义之徒,为万世所唾骂。至于羿,历来被公认为是位完美无缺的英雄,但今天谈到逢蒙杀羿这件事,孟子却认为“这里亦有羿之罪过”。这是不同于凡俗的见解。

公明仪不尽同意孟子的意见,说道:“好像并无罪过吧。”

孟子“当仁不让于师”,反驳道:“罪过不大罢了,怎能说毫无罪过呢?”

孟子并未指出羿为什么有罪,罪在哪里,而是给公明仪讲了一段历史故事:

郑国曾经派子濯孺子侵犯卫国,这也是个天下少有匹敌的神射手,徒子徒孙遍及诸侯各国,不幸的是战斗中旧病复发,右膀酸麻疼痛,拿不了弓,抬不了臂,与卫刚一交锋,便只好节节败退。一天,两军再次相遇,郑军不战而逃,卫帅命庾(yǔ)公之斯率部追歼。子濯孺子说:“今日吾病愈甚,臂膀疼痛若卸,吾命休矣!……”问驾车的人道:“追我者何人?”御者答道:“庾公之斯。”子濯孺子喘了口粗气,仿佛随着一声叹息,心中正有一块石头落地,随后说道:“吾命存矣。”御者说:“庾公之斯乃卫之善射者,将军反说性命可保,是何道理?”子濯孺子告诉御者,庾公之斯跟尹公之他学射,而尹公之他是自己门下的得意高徒。尹公之他是个很正派的人,他所选择的朋友、弟子,一定也很正派。片刻之后,庾公之斯追了上来,忙下车向子濯孺子深施一礼,问道:“老师为何不拿弓?”子濯孺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说假话,更不会送人情,比方说“我不忍心杀害你”,而是照实回答道:“今日吾病发作,拿不了弓。”庾公之斯便说:“我跟尹公之他学射,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弟子不忍心以夫子授予的技巧,趁夫子之危,反过头来伤害夫子。然而今日之事,乃国之公事,弟子不敢因私而废公。”他说着从矢(fú)中抽出四支箭,向车轮上敲了几下,把箭头敲掉,向子濯孺子连发四箭,然后再拜而去。

故事讲完了,它在告诉人们,交友,授徒,都应该有所选择,羿的错误正在这里。

孟子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整日这样辛劳,哪里经受得住,入冬不久,便病倒了,周身困惫不堪,不思饮食,两颊绯红,大约正发着高烧。恰在这时,墨家的信徒夷之来访。孟子本欲起床接见,众弟子纷纷劝阻,认为夫子病得这样,绝对不能会客,特别是不能会见墨家的信徒,两家的观点不同,相见后难免会有一场争辩,夫子好激动,这对他的病体是很不利的。

孟子素来以礼待人,虽说与墨家的见解不一,互视对方为异端邪说,但这是学术之争,不是仇敌,不能冷淡了客人。既然弟子们纷纷苦劝,自己也确感精力不济,便命与夷之有旧交情的弟子徐辟前去婉言谢绝。孟子说:“我本欲接见,但因近日身染重病,确系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会客,万望先生海涵恕罪。待病体稍有转机,便前往回访,望先生不必再来。”

夷之离去了,但并未离开临淄,而是住进了馆舍,等待孟子身体康复。他似乎下定了要见孟子的决心,欲与孟子辩个是非曲直,水落石出。过了些时候,夷之又要求来见孟子,但孟子病体难支,仍由徐辟转达自己的意见。孟子说:“朋友相见,不直抒己见,真理则难以表现,姑且容我直言不讳吧。吾闻夷之为墨家信徒,墨家治丧,以薄为合理,夷之亦欲以薄葬而易天下之俗,自然以为不薄葬则不足为贵。然而夷之葬其父母却极其丰厚,这岂不是以其所贱而事双亲吗?”

徐辟将这话告诉了夷之,夷之说道:“儒家之道,以为古之圣君爱民若爱其子,此言何意?之则以为,在他们看来,人类相爱,并无亲疏厚薄之别,只是实行起来从父母亲开始罢了。那么,墨家兼爱之说很有道理,而我之厚葬父母,亦有解说矣。”

徐辟又将这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莫非夷之真以为爱其侄儿,如同爱其邻人之子吗?他不过抓住了这样一点:婴儿匍匐于地,将坠于井,此非婴儿之过。此时此刻,无论谁家婴儿,无论何人见之,皆会往而相救。夷之以此为爱无次等,其实不然,此乃人之恻隐之心。况且天生万物,根源只有一个,以人而论,惟有父母,故儒家主张‘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夷之却说根源有二,因此认为我之父母与人之父母并无区别,主张爱无差等。道理就在于此。

“大约上古之时,人有不葬其父母者,父母身亡,弃尸于沟壑。他日过之,见狐狸食其尸,蝇蚋(ruì)嘬其肉。那个人不禁额头热汗淋漓,斜眼望望,不敢正视。此热汗非为流其他人看的,实乃由衷悔恨而达于面,于是匆忙归家,取锄畚而掩葬之。掩埋父母之尸诚然不错,那么,仁人孝子厚葬其亲,亦系理所当然。”

徐辟将这话告诉了夷之,夷之怅然良久,喟然叹曰:“孟子教我,令之深明大义!……”

大约从此以后,夷之放弃了墨家观点,改学儒家。

农谚说“小雪”封山,“大雪”封河,但这一年的冬季却与以往大不相同,节气尚未“立冬”,便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莽莽华夏大地,山冰封,野雪飘,原铺银,水断流。在积雪如棉的大路上,有一辆被风挟雪裹的马车在艰难辗转,蠕蠕前行,犹似惊涛骇浪中漂泊的一叶扁舟。车内乘坐的是魏国新任冢宰苟衍成,他顶风冒雪赶往临淄,专程访问孟子,请教为臣之道。

苟衍成不过三十岁年纪,细高个,白面皮,大眼睛,举止文雅,风度翩翩。也许是年轻心盛,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上任而不就职,遍访天下贤士,不管是哪家哪派的观点、见解、主张,他都想访一访,听一听,立志改革魏国的政治,统一天下。

孟子对苟衍成颇有好感,耐心地回答了他提出的一切问题。

苟衍成首先请教了应该怎样为臣,特别是应该怎样做一个辅国之臣。

孟子避开了这个问题不答,向苟衍成介绍了为人臣者的四种情形:

有侍奉君主之臣。他们的所作所为,全在侍奉某一个君主,不管这个君主的行为端正与否,一味地顺从、阿谀奉承,旨在取悦于君,取宠于君,以便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人看来对国君忠心耿耿,实际上完全是为了个人,甚至怀有不可告人的狼子野心。

有安邦定国之臣。他们舍弃了一己的私利,夜以继日地操劳,废寝忘食地工作,目的全为了国家的富强,社稷的安定,人民的幸福。他们想方设法辅君治国爱民,君有大过则谏,屡谏而不听,或另立新君,或辞职离去。他们是在为民负责,为国家社稷负责,而不是为国君一人负责。

有天民。这些人有自己的主张、信仰和学说,他们以毕生的精力宣传自己的学说,推行自己的学说,实践自己的学说,力争使其通行于天下,为达此目的,他们甘愿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宝贵的生命。

有大人。所谓大人,即人们所谓之圣人。这种人有崇高的追求,坚定的信念,高尚的道德情操,勇敢的奋斗精神和顽强的意志,他们以此来端正自己,塑造自己的形象,并以自己的端正教育、影响、感化他人与外物,使其也随之端正。

四种人臣的情形和标准摆在这里,你苟衍成究竟欲做哪一种呢?你究竟能做到哪一种呢?

苟衍成问君子的本性是什么。

孟子回答说,拥有广大的土地、众多的人民,这是君子所希望的,但君子的乐趣并不在此;居于天下的中央,安定天下的百姓,君子以此为乐,但是他们的本性不在这里。君子的本性,纵使他们的理想通行于天下并不因此而增,纵使穷困隐居并不因此而减,因为本分已经固定了的缘故。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之根植于心中,发出来的神色纯和而温润,它表现于颜面,反映于肩背,以至手足四肢,因而不必言语,别人便可一目了然。

苟衍成问舜与(zhí)①的本质区别是什么。

孟子说,舜鸡鸣即起,努力行善;亦鸡鸣即起,但却孳孳为利,一个为善,一个为利,这便是他们的本质区别。

苟衍成问怎样才能无不及人之忧。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任何食物都是美的,干渴的人觉得任何饮料都是甜的。他们不能知道食品和饮料的正常滋味,是由于受了饥饿干渴的损害的缘故。难道仅仅口舌肚皮有饥饿干渴之损害吗?人心亦同样有这种损害。如果人们能够经常培养心志,不使它遭受口舌肚皮那样的干渴与饥饿,有甘泉润喉,以美食果腹,那自然容易进入圣贤的境界,再不会以赶不上人为忧了。

苟衍成问怎样做才能少犯错误,少结怨。

孟子说,杨子主张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主张兼爱,哪怕是磨秃头顶,走破脚跟,只要对天下有利,无不为也。子莫②主张中道。主张中道便差不多了,但是主张中道如果没有灵活性,不懂得变通的办法,便是固执与拘泥。为什么要厌恶固执呢?因为它损害仁义之道,容易只抓取一点而废弃其余。

能够办事中道,不偏颇,不过激,而又能机动灵活,便会少犯错误,少结怨于臣僚。

……

公孙丑不知夫子正在会客,与桃应争执着闯进孟子的居室,从他们面红耳赤的表情可以看出,二人正争论得难分难解,大约是来请孟子评判是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