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王妃》第30章 不了情


第二天,各项比赛精彩纷呈,接近尾声已是黄昏时分,禺疆命人开始准备夜幕 下隆重的歌舞酒宴。夜幕降临,草原上空是浓墨重彩的黑暗,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繁 星,仿佛近在眼前,又觉得要不可及。杨娃娃伸出小手,摊开白若无色的手掌,璀 璨的星光,仿若流星一样,划过手掌,瞬间消逝不可追忆。

方形广场上排开长长的案几,就像大礼那天的酒宴规模,只不过多了胡笛琵琶 的飘扬伴奏,多了星光明月的飘逸光泽。各个部落都准备了歌舞表演,舞蹈,耍刀, 歌唱……水平参差不齐,难得的是欢快的舞步,喜悦的笑容,狂热的激情,参与的 热情。

当气氛达到高潮的时候,情意萌动的青年男女纷纷走到广场上,手拉手围成一 个大圆圈,载歌载舞,唱出最动听的情歌,舞动出最澎湃的热量。

禺疆扫了一眼,毫不惊讶地发现了一个秘密,凑在她的耳边、神秘地说道,『 你发现了吗?伦格尔、丘林非澜、呼衍揭儿、须卜珑玲都溜走了,我看我们是不是 也应该找一个隐秘的地方……』

杨娃娃扑哧一笑,拍了一下他的大腿,低低嘲讽道,『你都宝宝的爸爸了,还 想怎么浪漫?』

呼衍玫儿双手捧着一条绣花腰带,绕在须卜隆奇的颈上,温柔而羞涩地瞟了他 一眼,娇羞地低着头跑出人群,跑向广阔的草原,跑向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小伙 子们推搡着呆愣的须卜隆奇,催促他快快追她去。

杨娃娃看着群情激昂的青年们,淡淡地笑着,心中想道,难道这个绣花腰带是 定情信物?

禺疆握住她的小手,眨着眼眸,眸光灿亮如星光,『雪,你知道这条绣花腰带 代表着什么吗?』见她摇头,解释道,『在匈奴,未婚的女子,要亲手缝制一条绣 花腰带,献给心中喜欢的男子,如果男子接受了,就表示他愿意娶这个女子为妻; 如果不接受,就要把绣花腰带还给她!』

那男子真的不接受,这个女子岂不是很丢面子?杨娃娃刚想开口问他,却见麦 圣走上前,凑在禺疆的耳旁,叽叽咕咕地小声说话。说完,麦圣站在后面,脸上的 肌肉极不自然地扯着,尴尬地看了杨娃娃一眼,立马转开视线。

杨娃娃见麦圣不自然的表情,担心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禺疆淡漠地顿住了眸底的笑意,低下眼眉,稍作思虑,随即握紧她的手,无甚 表情地安慰她道,『没什么事,我去去就来,别担心,啊!』

她只是点点头,目送他起身离开,心中虽是担心,却只能无奈地干坐着,继续 看着眼前的热闹。因为,她知道,他不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一定有他保留的理由。

禺疆快速地走着,心中翻滚着诸多念头:须卜珑玲找自己有什么事呢?要跟自 己说什么呢?而且,更重要的是,刚才——雪疑惑的表情,好像看出了些许苗头, 以她的聪慧,不难猜到;万一她真的知道了,那不是更加不妙吗?嗯,回来一定跟 她解释清楚。

他走到一个毡帐旁边,隐隐约约地,若有若无地,听到说话的声音,好像是一 男一女。他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近了些,贴在毡帐的边上,探头出去,看见—— 月亮和星星的光芒,拉出两道淡淡的影子,一个高大俊伟,一个清扬高洁,竟是那 么的合拍。

『我知道,你喜欢深雪阏氏!』好像是须卜珑玲的声音,幽幽的音色,扬漫着 浅浅的无奈。

呼衍揭儿的影子静静地立着,夜色中轻微地晃动,『或许,直到我死,都不会 爱上别的女子!』他的嗓音隐藏着细微的颤抖,不敢置信似的,『即使这样,你仍 然愿意嫁给我?』

须卜珑玲感觉身子重重地被撞了一下,腰部生疼生疼的;她含着凄楚的微笑, 那洁白的微笑,又是自信的,坚定的,『是的,我愿意,我愿意用我的一生,换取 你的爱,无论结果如何!』

『因为,我喜欢你!』

听闻他们的谈话,禺疆疑惑了,难道须卜珑玲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让他倾听 他们的谈话?他知道呼衍揭儿会帮他解决掉须卜珑玲,却不知道须卜珑玲竟然如此 迅速地爱上呼衍揭儿,而且坚定不移地要嫁给呼衍揭儿,即使知道呼衍揭儿不会爱 上她。

呼衍揭儿不是不感动的,然而,又能如何呢?他的心中,只能放得下一个人的 呀!他定下声调,不带情绪地说,『好,我可以娶你,也可以对你好,但是,我心 中只有一个女子,我所能给你的,不可能是爱!』

这,就是男子对女子的痴情,可惜,那个女子,并不是自己!须卜珑玲悲哀地 想到,心动的两个男子,都不属于自己,为什么她如此可悲呢?她坚强地保持着得 体的微笑,挺直了肩背,盈盈转过身子,一双清眸、粼粼若水,强自忍住了酸酸的 泪意,『好!明天一早,你就跟我阿爸提出来吧!』

呼衍揭儿自是听出了她语音中隐忍的哭腔,心中一软,跨步上前,缓缓地抬起 右臂,想要安慰她一下,却终究没有落下来。她对于他,终究陌生!他只是软声说 道,『走吧,我们回去吧!』

她静静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待一会儿!』

『好吧!你自己小心点!』话落,呼衍揭儿披着一身星光、悄声离开,只留一 抹淡淡的阳刚气息,浮在月色中,绕在她的周身。

五月的夜,有些凉薄,寸寸的凉意染透了肌肤;五月的月色,有些漠寒,自天 际凌落的光华,渺渺濛濛,洒落在她的身上,轻绡般纤婉光滑,洁净得不惹一丝尘 埃,缓缓流曳出的,是让人见之心动的孤洁风华。

禺疆心中辗转,想道:呼衍揭儿能够娶得须卜珑玲,也是他的幸福;只不过这 种幸福,是不是他想要的而已。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就此离开,却听到——

『酋长,我知道你来了。』须卜珑玲背对着他,嗓音已没有了之前的酸意。

禺疆闪身走出来,尴尬了脸色,毕竟,偷听别人说话,是不对的,心虚道,『 呃……我是碰巧听到你们说话的。』心念一转,想起是她让自己来的,莫非她是要 让自己听到他们的谈话?要让自己知道她喜欢的是呼衍揭儿……还是让自己知道呼 衍揭儿对雪的情意?不管如何,问了不就知道了?于是直问道,『你找我来,有什 么事吗?』

须卜珑玲转过身躯,撩人月色中,黑黑的乌瞳晓映着亮亮的清辉,『刚才,我 们的谈话,酋长都听到了?』

禺疆轻松点头,眼中流露出疏淡的离光,泰然答道,『听到了一些,该听的都 听到了!』

须卜珑玲一双清眸中收尽了孤涩,溢满薄薄的清寒,『我找酋长过来,就是要 告诉酋长,明天我阿爸跟您提出我的婚事,您可以不用直接拒绝。如此,我阿爸就 没有任何借口!』

禺疆眉心一荡,更加确定她是故意让自己听到的,却无法猜透她为何这么做, 她明明知道呼衍揭儿不喜欢她,明明知道她阿爸有意生事,而她却背叛了她阿爸, 为什么呢?『那我应该怎么说呢?你为什么要帮我?』

『酋长不需要回答,到时呼衍揭儿和我一起到议事大帐,他会跟我阿爸说,他 要娶我。』

禺疆听闻她笃定而又闲淡的言语,好似跟自己毫无关系一样,不由得佩服她的 坚毅与勇敢,『你阿爸会同意吗?』

须卜珑玲静立于荧荧流转的星光之下,飘然的姿态,雅致秀丽,『不同意也要 同意!酋长请放心,我阿爸很疼我;而且,酋长不觉得呼衍揭儿也是我们匈奴一个 英勇的英雄吗?我能够嫁给这么一个英雄,我阿爸也会很安慰的!』

『是的啊,呼衍揭儿是一个让人敬佩的英雄!』禺疆感慨道,如果不是先遇见 的自己,雪也会嫁给呼衍揭儿的吧!无论如何,都是她有意帮自己、帮挛鞮氏解决 难题,他诚恳道,『谢谢你!』

须卜珑玲何尝不知道,呼衍揭儿愿意娶她,都是因为深雪公主的关系,为了稳 定挛鞮氏的地位,为了帮助禺疆登上单于大位。她杏眸微掀,扫了一眼曾经让她心 动的稳健男子,纤纤然越身而过,淡淡道,『我们出来很久了,应该回去了!走吧! 』

禺疆转身举步,一前一后地走回方形广场。月色光华与星辉互为呼应,水乳交 融,清清洒落一地,撒在人的身上,特别是撒在暗地处相拥在一起的青年男女身上, 款款浓华,深情流溢。那是须卜隆奇和呼衍玫儿,简单的情爱,醉人的缠绵。

须卜珑玲牵起唇边的伤意,何时,呼衍揭儿才会如此待她?或许,只有一个字 :等。

禺疆想要快些回到酒宴,却不曾想,杨娃娃也离开了酒宴。真儿报说,头曼哭 闹不止,瞳瞳也被吵醒了,一起跟着大哭。

不期然,她在寝帐附近碰见正想看望瞳瞳的呼衍揭儿。他目光温和,眉宇之间 却拢着些许的伤感情绪,她不由得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呼衍揭儿俊伟的身形隐在月华星辉的超然之外,疏朗一笑,『哦,我想看看瞳 瞳,方便吗?我听到了瞳瞳的哭声,好像哭的很厉害!』

『嗯,都是曼儿惹的。』杨娃娃示意他进帐,有些不解,『对了,你好像只关 心瞳瞳啊,不喜欢曼儿吗?』

真儿退到一旁,忙自己的事了。

呼衍揭儿坐在床沿,柔软地抱着瞳瞳,轻声哄着;瞳瞳竟然止了哭声,在他的 臂弯中安宁下来,娇小的双唇噙着无邪的淡笑,开心地解释道,『你的孩子,我都 喜欢,只是……我也不知道,觉得瞳瞳很可爱,而且,瞳瞳每次见到我,好像认得 我,笑得很开心。』

她温柔地哄着头曼,脑中思绪万千。他说的没错,瞳瞳刚出生时大哭,被他一 抱,立即止了哭声,当真奇怪;后来,瞳瞳每次见到他,都会在他的逗弄之下,玩 得很开心。由此看来,瞳瞳长大后定是和他关系非浅。乌丝说,他是瞳瞳的守护神,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瞳瞳是匈奴的守护神,将会促进匈奴的统一,真会这样吗?

呼衍揭儿以食指轻轻拨弄着瞳瞳润红的脸蛋,不经意地说道,『刚才,无意中 听见伦格尔和丘林非澜的谈话,两人好像在吵架。』

『哦?』杨娃娃好奇道,想起昨天赛马时两人的拼斗,后来伦格尔追出去了, 不知道结果如何;她蹙眉道,『他们吵什么?如果他们能结成好事,丘林基泰就该 跳脚了!』

呼衍揭儿把听来的一一道来,也是为了避免两人之间的尴尬和让人难以承受的 静默。

丘林非澜退开三步,冷傲对伦格尔说,我不能嫁给你,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伦格尔眼睛灼亮,质问道,为什么?你不喜欢我?昨天赛马以后,我和你纵马 驰骋在挛鞮氏辽阔的草原上,我们在月亮湖待了一个夜晚,看着漫天的星星,你很 开心,你在我面前不再是一个冷傲艳丽的女子,而只是我伦格尔的女人!我们在一 起很开心,虽然我们在一起才两天,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是喜欢我的,是不是?

丘林非澜的脸上更冷了,语音冻人,说道,即使已经成为你的女人,我也不会 嫁给你,请你忘掉那一夜吧!我会很感激。

伦格尔很受伤,面色如铁,直视她,迫得她低下头去,说道,你是一个残忍的 女人!

丘林非澜冷笑道,是的,我很残忍,请伦格尔忘了这个残忍的女人。

说完,丘林非澜立即转身、快步离开。不过,伦格尔冲上前,抱住她,不让她 走。丘林非澜挣扎了好一会儿,最后抵不过伦格尔的力气,在他的怀里哭了。

杨娃娃温然一笑,放松地叹道,『这么说,两人是和好了?』

呼衍揭儿点点头,清俊的黑眸中闪动着异样的芒色,眼神略略的不知所措,似 乎要隐藏什么,又似乎不想隐藏,『我……过几天,我会举行大礼!』

她一呆,脑中有些滞涩,眸光亦是凝住了一般、不再流转:原来,他犹豫着是 否要告诉自己的,就是这件事。她弯眉看着他,真诚地微笑,『恭喜你,我一直期 待着这一天。你的阏氏是哪一位?』

『须卜珑玲。』

是她!须卜珑玲是一个素雅、高洁的女子,娶得她,也是他的福气,只是希望 他会好好珍惜。杨娃娃见他的脸上是一种有所期待的表情,他期待着什么呢?期待 自己有所反应吗?她是很开心的呀,只要他娶了阏氏,就会很快地放下她了。她语 气轻柔,淡淡道,『她是一位很好的女孩,你不要辜负她,到时我一定会送上大礼。 』

呼衍揭儿一直观察着她,却见她一副轻松、淡定的神情,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 他的脸上仍是平静无澜,心中却是极度的空落,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坍塌了。

这个晚上,杨娃娃被噩梦惊醒,醒来后完全不记得梦中场景,思忖着好久没有 做噩梦了,怎么今晚就做噩梦了呢?难道有什么启示吗?如何努力,却再也睡不着, 于是起身披上衣服,呆呆地看着熟睡的禺疆,散落的长发略显张狂,坚毅的面容刀 削凛凛,抿紧的嘴唇冰火交缠……她好爱好爱他的呀,很久很久以前就爱着他,怎 么也舍不得与别人分享他,即使是为了统一匈奴……也许她是自私的,可是,这份 爱,让她沉重,也让她欢悦,让她的内心充实繁芜,也让她的生命再无荒凉。

好一会儿,她才转身轻手轻脚地出帐。刚走到帐口,她心中一跳,隐约地听见 帐外极轻极轻的脚步声、匆忙掠过。她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四下探望,月光明亮 得发白,飘洒如水,脚步声渐渐远去。她猫着身子钻出寝帐,恰巧捕捉到前方一溜 黑影快速地一闪而过,有如鬼魅。

糟糕,前方就是瞳瞳和头曼的寝帐,难道目标是孩子?

杨娃娃火速追赶上去,脑中不停地过滤着此时能够想起的人物,须卜氏?丘林 氏?还是其他部落?猛然发现帐口的两个护卫已经被撂倒在地,帐中黑暗无边,看 不到任何动静,怎么办?怎么办?万一他对孩子下手,那可怎么办?

她狠狠咬住嘴唇,深呼吸,稳定心神,蹑手蹑脚地挑帘进帐,而那黑影,始终 没有察觉,直到她出现在帐内,坐在床沿看着孩子的黑影才猛地站起身,顺带抱起 头曼,发急的声音中浮现一丝慌张,『你不要过来!』

女子的声音!杨娃娃微微一笑,在黑暗中笑得可怖,呵,原来是她!很好,原 来是报仇来了!

她冷静道,音调无比的残酷,『丘林非澜,你想报仇吗?可以,你现在就马上 杀死我的孩子!不然,你就没有任何机会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丘林非澜惊慌道,匆忙的应答有些惶恐,像是被人撞破 坏事。

杨娃娃夸张地咯咯直笑,嘲讽道,『虽然你蒙着脸,但是我认得你的声音。』

『传闻阏氏聪慧冷静,果然如此!非澜佩服!』丘林非澜稍一思虑,亦冷静不 少,沉声道,『我知道,我的弟弟丘林野是爱宁儿杀死的,但是你们也有不可推卸 的责任。你的孩子,呵呵,我也要让你们尝尝丧失亲人的滋味!』

浓重的黑暗之中,惨厉的笑声,怨恨的话语,阴森森的恐怖。

杨娃娃暗道不妙,假如她真的丧失了理智,还真是很难保全孩子;脑中无数念 头升腾又消逝,走马观灯一样纷纷扰扰,嗯,看来,只能试一试了,『没错,我间 接害死了丘林野,谁让你的弟弟那么痴情呢?一个不懂得放弃的草原男儿,一辈子 都会生活得很痛苦。而现在,只要你稍稍动手,我想,你的部民将会因你而饱受劫 掠和杀戮的痛苦,从此,我们两个部落之间,将会征战不断,杀戮无数,草场凋敝, 牲畜锐减,部民的生活更加困苦。』

『作为酋长的女儿,难道,你真的愿意看到如此景象吗?』

丘林非澜傲气地纵声干笑,撕裂了重重黑暗,惊醒了两个孩子,吓得他们哇哇 大哭,特别是头曼,嘹亮的哭声惊天动地,扯破了喉咙一般。杨娃娃听闻,心上像 是插了一把尖刀,疼得抽气,迫得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把孩子夺回来,却只能在这 当儿强行打住,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丘林非澜止住尖利的笑声,口气张狂、不屑,『你的意思是,你们将对我部落 发起征战?哈哈哈,我丘林氏还怕了你们不成?真是笑话!』

杨娃娃讽刺地嘲笑着,铿锵的语气掷地有声,『你当然不怕,你是高高在上的 非澜居次,吃好的,用好地,受苦、挨饿、忍冻的,永远是无辜的部民。』

丘林非澜傲然的脸色突地僵住,看着臂弯中哭闹不止的小家伙,愣愣的不语, 仿佛陷入了沉思。

杨娃娃知道,这个攻心为上的方法已经取得成效,随而说道,『我看,我们还 是到外面去吧!毕竟帐外月色明亮,场地宽阔,你想跟我比划比划,也不会受到局 限。』

丘林非澜一阵怔忪,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如在帐外、可免去对孩子的伤害,更 有利于自己的逃脱。感觉到站在帐口的影子已经撤出寝帐,她毫不犹豫地走到外面, 见到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站立在华浓月色之中,姿态悠闲,笑容淡定,风采卓然。 她甚觉奇怪,为什么阏氏一点都不紧张呢?都不担心孩子吗?

她看见,伦格尔怒气腾腾地走过来,迈开一步就靠近一步,紧迫而来的冰寒气 息就冰冷一分;他的脸色暗沉如夜色,看不出任何表情,只听得骇人的震怒声调, 『非澜,住手!你放下孩子!』

丘林非澜握住匕首,笔直地对准孩子的腹部,强撑着意志,恨恨地恼怒道,『 你说放手就放手吗?我的事,不用你管! 』话音甫落,心中万般犹豫,他是如何知 道的?他早就知道了吗?如今这种情形,只怕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不止连累 到阿爸,还要陪葬丘林氏众多无辜的部民;然而,自己真的想要报仇、杀死手中的 孩子吗?她不知道,她只是恨死了爱宁儿,却怎么也找不到爱宁儿,只好退一步把 仇恨嫁接在阏氏和孩子身上。

她愁肠百结,脑中思绪万千,仿佛严冬纷飞的漫天大雪,重重遮住了延展的视 线,挡住了迈开的步伐……她丝毫没有察觉,伦格尔已经靠近她、抓住她的手腕, 『你说很喜欢女孩儿,你不是说要给我生一个小女孩吗?非澜,你都忘了吗?』

杨娃娃听闻伦格尔饱含深情的的语音,哀沉得让人动容,让人——深深地沦陷, 再无反抗的余地……她盯凝着两人,紧张的目光定格于头曼上方的匕首,以及隐隐 较劲的两只手,心揪得紧紧的,窒息的感觉延漫而上,背上冷汗如雨。

伦格尔左臂轻轻地抱过头曼,凄痛地问道,『你不要我了吗?告诉我,你不要 我们的小女孩了吗?』

丘林非澜傲丽的眉宇弥散开一缕哀伤,苦涩地呻吟道,『不,不是的……』

乍然,她看见怀中小孩已经远离自己,阏氏正伸手接过,心中大急,猝然地挣 开他的钳制,抬起匕首,探身、往小孩身上刺来……刺中了,刺中了,红红的血, 温温的血,手上的红血,还是热的,好多呀,嘀嗒嘀嗒地掉在地上……

可是,不是小孩的,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想这样的,她不要这样!

匕首,准确地扎入伦格尔的心脏!他的脸庞因为疼痛而扭曲,锐利的眼睛凝结 着沉沉的伤凄,沉重的身子支撑不住地往下沉坠,虚弱地瘫在了地上……

杨娃娃一手抱着头曼,一手撑住他的上半身,脸色惶急,颤抖地叫道,『伦格 尔,你怎么样?』

丘林非澜呆住了,撑大丹凤眼,看着沾满鲜血的手,眼眸惊恐得涣散,语无伦 次地呢喃着,『不,不是我,不是……』她挪动着凌乱的步子,踉跄地走着,好似 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摇摇晃晃……伦格尔挣扎着站起来,嘶哑了嗓音,哀恸地叫 唤,『澜儿——你不要——我了吗?』

丘林非澜听见了那一声宠溺、亲昵而又哀伤的叫唤,生猛地顿住了身子,静静 地站立了好一会儿,接着,她再也禁受不住、转身跑回来,惶惶的脸上布满了哀伤 与歉疚,『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

伦格尔虚弱地笑了,右臂勾住她的腰肢,『答应我——不要——离开我!』

话落,他用劲地吻住她的粉唇,不顾身上的致命伤痛,深深地缠绵。月色迷人, 更加浓郁,一缕馨香飘逸而出;莹白的缥缈中,两个痴情的人儿,忘我绞缠。

杨娃娃松了一口气,噙了一抹笑意,回转身子,走回寝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