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天皇投降内幕》皇族没有哭泣


8月,窗外阳光灿烂。

闲院宫在坦克第4师团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同名仓师团长对坐在沙发上。

名仓中将在两三分钟前来到这间办公室。他到陆军省去办事,刚刚从东京回来。 名仓一入座,就说了一件闲院宫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政府已决定接受《波茨坦宣 言》。

但是,闲院宫还是挺住了这一冲击。他只是想,本土决战不一定能战败,能够 打下去,因而感到非常可惜。他想,日本内地虽受到强烈的空袭,但胜负并未定局。

在发表《波茨坦宣言》的时候,他认为没什么了不起,也没有细看。他认为只 要服从天皇的“命令”就行。

师团长出去以后,稍停,电话铃响。是三笠宫来的。三笠官说:“有重要事” 请午后1时前到高松宫家一谈。”

闲院宫与副官同乘汽车离开师团司令部。一进东京,穿过一片焦土的街道,来 到芝高轮的高松宫家。

在客厅里,高松宫、三笠宫、东久迩宫稔彦王、稔彦王的长子盛厚王、竹田宫 恒德王、闲院宫几人围着东乡外相入座。各皇族都身穿陆军或海军军服。东乡在用 讷讷的语调说,自7月以来,曾委托苏联进行和平斡旋,对方没有答复,却在8月 8·日突然通告说已向我方宣战。9日,即前天深夜到昨天早晨召开的御前会议上, 天皇作出决断,对联合国的《波茨坦宣言》“在不要求变更天皇统治国家大权的谅 解下予以接受”。

东乡在说明中,几次把《波茨坦宣言》说成了联合国的“劝告投降”。六位皇 族面无表情,冷静恭听。闲院宫则认为,日本还能进行战斗,而这个矮个子老人竟 以向联合国投降为当然,各皇族也坦然地听他卑怯的谈话,对此,他感到极为不满。 然而,他却没有说什么。

这天晚上在皇宫里,陆军侍从武官尾形大佐听到美国旧金山广播说,日本已接 受《波茨坦宣言》。他在日记上写道:“误信欺诈的和平是最悲惨之破坏,虽刀折 弹尽全员战死,仍保大和民族之清白,乃是本望。”

次日(8月12日)晨9时,木户内大臣身穿晨礼服,从宫内省大楼向吹上御苑 的御文库急走。

白河流石道旁,几处夹竹桃开得艳红。

木户跟着天皇走进政务室。他想天皇一定是谈有关今早传来联合国的答复的事 宜。因为今晨零时刚过,就从广播中听到了联合国的答复。军部指责其中的辞句发 起火来。8时半过后,梅津参谋总长和丰田军令部总长来个异乎寻常的并列上奏, 说这会招致“国体的破坏”和“皇国的灭亡”,强烈反对结束战争。

外务省立即翻译了联合国的答复,其中对天皇的“统治国家大权”一项,故意 口气和蔼地译力昼于联合国最高司令官的“限制下”。而军部则认为,应译成“隶 属下”。为此军部和外务省正打开《简明英日辞典》在激烈争论。

于是,陆海军的两位幕僚长为防外务省抢先,大清早便急忙来拜谒。但天皇并 未顾及此事,他竟问了木户预想不到的事“在今天的皇族会议上,如果提出朝鲜的 处理问题,我该怎么办呢?今后川李王垠等应该怎样对待呢?”天皇声音颤抖,有 些钻牛角尖似地问。 木户反应灵敏地答复说,没有必要担心这些问题,以后再考虑也不迟。但天皇 仍琢磨如何对待朝鲜的王公族,并且又重复地说一遍。但木户坚持说不用担心,天 皇才不作声了。

朝鲜的王公族受到与日本的皇族同样的待遇,但最早规定日本投降条件的《开 罗宣言》则明文规定朝鲜独立。

11时,东乡外相来拜谒。东乡对天皇说,在占领下实行投降条件的范围内,统 治权受到一些限制是避免不了的,但答复中承认天皇的地位“确实存在”。并且, 答复中说“日本最后的统治形式”由“日本国民自由表明的意志”决定。关于此点, “考虑日本人的忠诚之心,总不至于抱有从根本上改变国体的想法”。经他这样一 说,夭皇也好像松了口气。

东乡退出后,天皇又把木户叫进来。天皇对木户说,他赞成东乡的意见。天皇 还是担心朝鲜王公族的事,让木户听听宫内大臣的意见。

午后2时半刚过,皇族们便陆续来到皇宫。

在皇宫的坂下门,门旁站立的皇宫警察用望远镜观望着,每驶来一辆黑色高级 轿车,就根据车号呼出皇族的宫号。

在紧张的卫兵多次举枪敬礼中,高松宫、三笠宫等十三位皇族的汽车从门下驶 过。

皇族们来到设在宫内省大楼里的大客厅,互致问候。这么多的皇族聚集到宫里, 从去年4月天皇诞生日以来还是头一次。

贺阳宫来到会客厅时,那里仅有七、八个人。他是陆军大学校长,是从疏散到 甲府的学校进京来的。因为人员还未到齐,所以已经来到这里的人都在闲谈,但此 刻他们都知道已决定接受《波茨坦宣言》。

忽然传来一阵喊声,贺阳宫吃惊地回头一着,来人是闲院宫。

“不能停战,应当坚决打下去,能打胜。皇军的精锐还未败。就是为了维护国 体也得打。”

“我也赞成,应该打。”

久迩宫朝融王说。他是海军霞浦航空队司令,中将军衔。

闲院宫和久迩宫极力主张打下去,其他人谁也没开口。

全员已经到齐。皇族们被引导出会客厅。来到正门,分乘宫内省汽车。这次集 会是在吹上御苑里的大本营附属室,为了保密,不管是谁去御文库,都得换乘宫内 省的汽车。

来到御文库东口,大家直接走向地下室。经过狭窄的坑道,来到大本营附属室, 随即进入会议室。

会议室里,前面设有玉座,玉座后面是金屏风,围绕玉座有个弧形和桌。各皇 族按照位次就座。左起高松宫、三笠宫、闲院宫、贺阳宫、贺阳宫的长子邦寿王、 久迩宫、梨本宫、朝香宫、东久迩宫父子、竹田宫、李王垠、李键公。两天前,曾 在这个房间里召开过接受《波茨坦宣言》的御前会议,但皇族们来到这里还是第一 次。

稍停,身多陆军军服的天皇走进来,全员起立相迎。

东久迩宫和天皇已有四个月没见面了,他看到天皇感到很惊讶。此时的天皇清 瘦,面色难看,脸部神经时作轻微颤动。

天皇刚一入座,便开口道:“今天把大家请来,是想说说在10日最高战争指导 会议上表明的我的决心和理由。在这重大时刻,请各位皇族给予协助。我下了这样 的决心,以不变更天皇的统治大权为条件,向联合国提出接受《波茨坦宣言》。今 天早晨,联合国的答复已经到来,我想此点已被承认……”

天皇说,长期的战争已使国力疲惫,最近的几次战斗不但“连续败北”,就连 九十九里浜的防御阵地也未能完成,本土决战确定的胜利目标“令人难以置信”, 而且连日的空袭也使国民“处于悲惨状况之中”。

“如果照此打下去,帝国臣民的痛苦,世界人类之不幸,更无法估计。不能再 打下去了,我愿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像明治天皇对待三国干涉,卧薪尝胆、 吞泪忍受那样,下此决心……。希望全体皇族为达成和平目的而给予协助。”

天皇讲的这番话,大约用了10分钟。

稍停片刻,天皇环视一下坐在半圆桌对面的十三名皇族,说道:“请谈谈各自 的意见吧!”

高松宫首先回答了一句:“我赞成。”其他呈族尽管说法不同,但也都表示赞 成。

轮到闲院宫,他说:“陛下已下此决心,我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担心国家是否 能存在下去。”

久迩宫也表示了同闲院宫一样的看法。除了闲院宫和久迩宫二人外,其他各皇 族在这之前就认为战争该结束了。只有李家二人未表态了。最后李王垠和李健公则 说“谨遵圣命”。

身着陆军元帅军服的梨本宫环视一下大家后起立敬礼。

“我等全体,誓同心协力遵奉圣旨。”

梨本宫现年七十一岁,是皇族中年龄最高者,在这种场合,他总是代表皇族致 答词。

会议结束。没有人激动,也没有人哭泣。闲院宫认为这是皇族们“软弱”的表 现,是在“装老好人”,自己很不耐烦,但心里还是没有战败的实感,只想到战争 结束了。

着军服的十三位皇族,又经坑道来到御文库东口,分乘汽车回到宫内省。

贺阳宫和久迩宫同乘一车。久迩宫还在唠叨说:“用敢死队飞机还能干,真可 惜。”贺阳宫只说:“没希望啦!”

其后,木户见到天皇时,天皇已露出极为满足的神情。

然而,在另一方面又出现了危机。午后6时半,东乡外相来到木户这里说铃木 首相也赞成平沼枢密院议长的意见。平沼在10日早晨的御前会议曾支持东乡,接到 联合国答复后,又改为赞成军部的主张了。

木户在晚上9时半见到丁铃木。铃木说,即使军队叛乱,国内发生动乱也要停 战。木户本人也同意结束战争,所以听铃木这么一说便放心了。

在军队和以铃木为旨的主和派的对峙中渡过了13日这一天。这天有敌500架舰 载机来袭本上,东京又受到很大损14日早晨,木户来到御文库的待卫官休息室,已 在这里的藤田侍从长说:“美军飞机扔下许多传单,上边印有他们的答复……。” 木户说:“我一点也不知道。”藤田命当班的侍从“快拿来给内大臣看”。

侍从从装有上奏记录簿和侍卫官日志的小皮包里,取出传单交给木户。本户的 于颤动了。这是敌机在昨晚撒下的几张,落到吹上御苑被侍卫拾起送到侍卫官休息 室的。传单上印有两天前联合国的答复。

木户手拿一张传单,在政务空前等候天皇出来。他跟随天皇进入政务室,时间 正好是8时半。

窗外阳光照耀。木户上奏说,美军飞机把我国政府接受《波茨坦宣言》联合国 军的答复,印成传单散布,这样全国将陷入混乱,应该赶快设法停战。

天皇也害怕军队叛乱,国内陷入大混乱。如果联合国军在叛乱地登陆,日本将 不成为一个国家。天皇决心已定。木户说那就应早下办理结束战争手续的命令,天 皇深深点头。

五分钟后,木户退出。8时40分,木户又和铃木首相在谒见室拜谒了天皇。铃 木是早8时来到皇宫等候的。铃木是晨礼服打扮,他说今天午后的御前会议须得到 天皇的旨意。这完全是破例的事情。过去的御前会议,都是写成奏请临席的文件, 呈请天皇莅临。上一次的御前会议,是由梅津参谋总长和丰田军令部总长事先署名 提出空白文件,说使用时要先打招呼,而迫水书记官长未打招呼就使用了这份文件, 因而军部很不满意,这回不能再蒙混过关了。

十二分钟后拜谒完了,铃木忙乘车回到首相官邪。铃木立即把迫水叫到自己的 房间。

“御前会议陛下要下诏书,准备好了吗?”

迫水一听,吓了一跳。诏书须经内阁决定,天皇署名加盖彻玺才生效。8月10 日一大早,在官邪地下的一个房间里,兼任记者的木原通雄受内阁的嘱托正在起草, 还未完成。

实际上,因为铃木耳朵不好,他错误地以为,天皇在御前会议席上,已经命内 阁准备诏书了。

迫水坚持说没有此事,铃木慌了。他让迫水马上联系拜谒天皇,然后他直奔皇 宫。

大清早,首相两次乘车通过坂下门,连守卫在大门两旁的卫兵和皇宫警察都感 到情况紧急。在近卫师团和皇宫里,正传说要召开结束战争的最高会议。在老首相 通过之后,又有三辆插着黄色元帅旗的轿车先后驶入。他们是在国内的杉山元、畑 俊六、永野修身三元帅。

三元帅的拜谒原打算分别进行。因为召唤紧急,来迟一步的海军永野和陆军的 杉山、畑同时进入谒见室。天皇以坚定的语调对三元帅说明了为何下结束战争的决 心,并要求军队对此“服从”。元帅何表示恭顺。

这期间,铃木又回到首相官邸。

昨天午后3时到7时,曾在官邸召开内阁会议,今天10时起还要继续召开,大 臣们已经到齐,忽然听说召开御前会议,都严肃地谈起服装问题来。虽然宫中已经 通知不必更换衣服,但有的人穿着开领衬衫,所以便急忙找合体的上衣,也有人在 借领带,乱成了一团。

铃木向迫水表示道歉他说:“还是你说的对呀!”迫水这边已经接到陆军省打 来的几次匿名电话,扬言要杀死他。因为政府又抢先一步,让天皇召集御前会议。

到10时半,天气热起来。身芽晨礼服、军眼、国民服、西服等各式各样服装的 大臣们乘汽车来到御文库东门,排成一列,从东口走向地下室。坑道里很阴凉。

走过狭窄的坑道,来到大本营附瞩室,被领进会议室。这就是从9日深夜到10 日凌晨召开御前会议,天皇作出结束战争决断的地方。

会议室门面6米,进深10米。通常是在参加会议者面前放一张长桌。这回是在 六折金屏风前放一个玉座,对面,在红色地毯上放有二十三把椅子,排成三行,仅 仅在玉座前,有一小桌苫有红金色织锦缎的桌布。在对向屏风的左角另有一把椅子。

前行右起,坐着穿晨礼服的铃木首相和平沼枢密院议长、穿海军服的米内海相、 着深褐色西服的东乡外相、穿国民服的松阪法相、穿加肥军服的阿南陆相,以及穿 着国民眼的丰田军需相和梅津参谋总长,左端是穿海军服的丰田军令部总长。

在等候天皇到来之前,室内十分寂静,只有轻轻的咳嗽在侍从武官长莲沼大将 的引导下,天皇走进会议室。时间是10时50分。大臣中有人很久没见到天皇了,今 天一见天皇如此清瘦,颇感惊讶。

铃木等全员起立致敬。天皇将军帽放在桌上,然后就座。天皇身穿大元帅陆军 眼,佩带一枚大勋位菊花章,面部有些神经质地颤动着。

莲沼侍从武官长坐在天皇旁边的椅子上。全员坐好后,铃木起立,致最敬礼。

铃木把9日御前会议以后的经过,作了简要的汇报。

“在内阁会议上,约八成的意见是接受联合国答复的条件,但全员的意见没有 统一。因为此事,重请天皇挂虑实为臣下之罪过。但此事甚为重大且紧急,故在此 次会议上,再请聆听一次反对者的意见,并请再次赐以决断……”

接着,老首相指名阿南陆相发言。

阿南起立发言,几句话后声泪俱下。他滔滔不绝地辩论说,如果这佯结束战争, 能否“维护国体”尚不得而知,应该向联合国发出照会弄明白。“如果稍有差异, 也宁可死中求活,继续打下去”。阿南说,如果打下去,“军队未必会被打败”, 还有“取胜的希望”。

天皇看到阿南在流泪,自己的眼睛也开始湿润,不时用手按住眼镜。

阿南入座后,铃木又指名梅律发言。梅津也以和阿南同样理由,啜泣地说了一 遍。

会议室里一片啄泣声和低哭声。看到天皇掉泪,没有人不为之悲伤。在梅津说 话中间,天皇用带白手套的手不时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会议室里的哭声渐渐停止。

梅津入座后,丰田军令部总长被指名发言,丰田也说,如此下去不能“维护国 体”,发个照会如得不到满意答复则应打下去。丰田很善讲。但是已经发育的这三 名将官对打败仗都没有表示歉意,只是重复他说“死中求活”、“神国”、“取胜” 等空话。

在丰田发言中,梅津背后第二排就座的安信源基内相在闭目静思。安信是长期 从事警务工作的地道的内务官僚。安信固守神国思想,支持阿南和丰田,并且作为 内相,他害怕投降后军队暴动,国内秩序不好维持。内务省在认真考虑制止乘此混 乱引起共产革命的对策。

在牢田将要结束发言的时候,安信向腹部用了用劲,稳了稳跳动的心脏。他手 里拿着昨晚抄写好的准备在今天御前会议上宣读的意见书。丰田讲完后,没等安信 张口,铃木便站起身来,缓慢他说:“反对意见就是这些。”

“如果没有其它意见,下面谈谈我个人的意见,希望大家都能赞成。”

天皇说话时的抑扬顿挫与其他人不同,有些若断若续。

天皇在哭泣,时而用戴白手套的右手擦拭颊部。

“三人提出反对意见,这种心情我理解,其意义我也清楚。但是,我的想法仍 和上次一样。我综合考虑了一下国内事情和世界现状,认为没有道理再打下去…… 你们担心是否能够维护国体,但细看对方的答复内容,并没有恶意,主要还是看全 体国民的信念和觉悟如何。我认为可以接受对方的条件房间里恸哭之声渐高。

“对陆海军官兵来说,解除武装和军事占领是难以忍受的、痛苦的事情。关于 这点,我是完全清楚的。国民愿意为国玉碎,以身相殉,这我也知道。我个人将会 如何已无关紧要,我只是想挽救国民的生命……”

天皇说:“给日本和国民留下生存之路,就能获得复兴和光明。其道路很艰难, 也很长。想到死在战场的人、在内地遭受不幸的人和他们遗留的家属,我不胜悲痛。 我愿和国民共同努力。”

这时,天皇忽然叫阿南:“阿南、阿南,你的心情我理解。然而,我有维护国 体的把握。”天皇用悲痛的语调告诉这个在十几年前曾任过自己侍从武官的陆军军 人。

接着,天皇用平淡的语调又重复了刚才讲的话:“……想到受战伤、蒙战祸、 损失家业者之生计,我不胜悲叹。此时,如是我能做到之事,不论什么我都愿做… …”

阿南咳嗽一声,呜咽起来。

“如果需要我直接和国民讲话,我将站在麦克风前。现在国民什么也不知道, 一听到和平条约,一定会动摇。陆海军官兵将会有更大的动摇。劝说他们是很困难 的。希望能理解我。我什么都不嫌弃,干什么都行……”

已经有人离开坐位,蹲到地板上哭泣。呜咽之声渐高。

天皇起立,全员以泪眼相送。

接着,大臣们回到首相官邸,还在不时地拭着眼泪。

正午,天皇在政务室遇见本户,和他谈会议的情况。这时天皇仍在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