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中华民国史》党的重建和领导


简言之,中共从1922年第二次代表大会起,就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尽管中国领导人偶尔发表不同观点,但在整个1923至1927年第一次统一战线时期,共产国际能随心所欲地行事。但是,在1927年以后,共产国际的威信一落千丈,需要花大力气来恢复这种威信。这意味着要罢黜和批判陈独秀,撤换和谴责瞿秋白,审查李立三;更重要的是,这还意味着要在莫斯科召开第六次代表大会,并在帕维尔·米夫主持下重新建党。从1927年秋到1931年1 月,共产国际对中国共产党事务的干预实际上使中国党降低到“殖民地”的地位。然而1931年1 月四中全会以后,由于各种复杂的因素,共产国际对中共的影响实际上下降了,这些因素包括斯大林越来越专注俄国和欧洲的事务,1934年夏季国民党警察破坏了共产国际在上海的联络组织,以及斯大林的血腥清洗,到1937年共产国际已不可能传达他的政策。

在这段时期内,陈独秀对中共的领导已于1927年年中结束。接替他的是一些比较年轻的人:1927年下半年是瞿秋白,1928年夏到1930年夏是李立三,而1931年1 月到1935年1 月是国际派(即28个布尔什维克,二十八宿)。在共产国际的指导下,他们着手重建被破坏的党,并制订一种新的实际可行的革命战略。党员数量由1927年4 月高峰时期的近60000 人下降到同年年底可能不足10000 人。或许应归功于陈独秀,才使中共在1927年的灾难中没有被完全破坏。有些人把共产党的复苏归因于不断灌输“共同心态”,换句话说,归因于党的机关刊物——主要是《向导周刊》和理论性杂志《新青年》——所传布的意识形态的力量。由于这种意识形态已深深扎根于知识分子的头脑之中,他们面对反共高潮坚定不移,继续高举革命火炬。用一位1927年受迫害的幸存者的话说:“失掉了与党或[ 共青] 团的联系,就像失去了亲爱的母亲。”正是这种情怀,使政治上彼此疏远的人转变成兄弟般的同志,并使他们毫不留情地与党内外的敌人作斗争。

当1927年风暴突然袭来时,党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一个年仅28岁的年轻人,在行动上他可能没有陈独秀那样果断,但他肯定掌握了更多的列宁主义和有冒险精神,并且颇精于理论。在陈独秀离开领导岗位前,瞿秋白曾一度在几个问题上反对陈独秀的领导。作为他所编辑的党的机关刊物的一位多产的评论家,他俄语熟练,因而能读列宁的《怎么办》、《两个策略》之类的关于党的组织和党的战略的著作。瞿秋白在1927年7 月至8 月接任书记职务后,着手使中共布尔什维克化。此后,在1928年,他认为党是优秀分子的组织,完全不同于它领导下的任何群众组织。它的先锋队地位来自它能通过党内斗争揭露自己的错误,并从中吸取教训。在这些方面,瞿秋白重复列宁和斯大林1925年给布尔什维克化下的定义。1927年9 月在汕头及12月在广州(“广州公社”)举行的暴动都失败了。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人被大批杀害。在现存的党组织被来自外界的打击所破坏和党内的派别活动所分裂的时刻,瞿秋白只能在环境许可的情况下尽力而为。他企图至少在上层采用民主协商的程序,但当时政治局往往很少能达到法定人数,他的尝试反而加剧了派别纷争。但是由于瞿强调土地革命,党从城市的地下活动逐渐伸向萌芽状态的农村根据地,大约有15块根据地当时正在形成。

阶级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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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称为秋收起义的一系列冒险行动失败后,1928年4 月瞿辞去党的书记的职务,让位给一位无倾向性的无产者向忠发。在白色恐怖和战争条件下,随时随地要关心安全及叛变,党中央面临一系列的组织问题。第一,党员的阶级成分已从城市工人和知识分子转变为农村占优势。这种变化有改变党的阶级基础、工作方式和党的政策的危险。因此,1928年7 月“六大”的决议和1929年2 月8 日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给中共的信都强烈要求增加城市党员。第二,为了巩固党的无产阶级基础,中央不得不与那些曾经与党组织失去关系的党员重建联系。党必须为那些1927年6 月前公开活动时期暴露了自己而当前靠党的菲薄的财力为生的积极分子找工作,并将他们安置到非党的群众中去。首先它必须统一对激进工会的控制,这些工会掌握在何孟雄、罗章龙等工会领袖领导下的“实干”派之手。第三,农村支部长期与省委和中央失去联系。例如,地处长沙东南偏僻山区、位于江西和湖南交界处的井冈山的前敌委员会,曾用五个月时间才恢复与湖南省委的联系。1928年6 月4 日中央送交当时前敌委员会书记毛泽东的信六个月后才到达。湘鄂西的贺龙直到1929年春才获悉“六大”的决议!第四,在中央领导层内,宗派主义特别是陈独秀“右”的影响依然存在。随着1927年下半年多次失败后,形势恶化,巩固党组织的希望益发渺茫。

中共第六次代表大会于1928年6 月至7 月在莫斯科郊外举行,大会责成新的领导(主要是李立三,湖南人,曾到过法国和俄国)恢复党的下列路线:党必须通过吸收大量工人入党并进入领导层来实现无产阶级化。这样做不应以牺牲思想上和组织上的统一为代价,如允许地方主义和宗派主义继续存在,上述情况就会发生。要抑制地方主义和宗派主义,必须加强对党员的教育和培训,同时实行真正的民主集中制,而不危及党和党员的安全。在很分散的农村根据地,应尽一切努力唤起广大群众投身于党领导的土地革命和苏维埃运动。群众的反映是政策和作风的正确性的主要标准;盲动主义和命令主义容易失去群众支持,被认为是错误的。在根据地,共产党人本身只应作为思想上的领导者从事活动,不应作为苏维埃的行政人员,以便给群众以权力来监督他们自己的政府,虽然不是监督党本身。

遵照这些决议,李立三立即采取步骤加强了中央的领导。虽然六大表现出对知识分子的不信任,而且李立三自己也注意到党内工人与知识分子之间的隔阂,但是他似乎没有形成敌视知识分子的立场。李维汉、邓中夏和在河南的有文化的工人都是李的坚定的支持者,人们很难说他们不是知识分子。起初,对李立三领导地位的威胁主要来自工会领导人,对他来说疏远其知识分子同事将是不明智的。

在李立三领导的最初几个月,当小块的农村苏维埃仍在为其生存而斗争时,影响党的统一和稳固的主要问题不在于农村根据地。问题在于幸存下来的党领导的工会及其领导人,李谴责这些领导人的极端民主化、平均主义、官僚主义和无原则的宗派主义。为保证党在“白色恐怖”下的安全,他努力抑制党内民主,这可能导致了更大的集权。党内抱怨他与陈独秀一样搞家长制。他本质上是一个活动家而不是学者,主要靠加强纪律来达到统一。既然六大重新肯定了中共的地位为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李就借共产国际的权威以推行这一行动路线。他常常用撤职的方法清除反对派。有时甚至为同一目的而解散整个省委。直到1930年9 月,在李立三路线失败后,他才企图制定一些限制党内过火斗争的规定。甚至这时他仍以生硬和权威的态度明确地强调纪律。他为了实现党的统一,还利用了党的机关报。《布尔什维克》是瞿秋白于1927年10月创刊的,仍在继续发行,李在1928年11月又创办了《红旗》周刊,从1929年10月到1930年7 月,每周出版两期。最后他还成立了由党团、工会负责人组成的总行动委员会。

李立三与毛泽东之间讨论得最多的分歧较多涉及他们对革命形势的估计及相应的战略,较少涉及党的组织。许多人担心农民党员增加可能造成农民意识弥漫党内,但在毛看来这是一种没有根据的担心。毛和苏维埃其他领导人在偏远的农村根据地工作,只能在有限程度上依靠发展小规模的工业来增加苏维埃党的无产阶级成分。毛尤其不得不凭借政治教育使农民无产阶级化。农民是处于党的影响下的唯一的群众,也是新党员的唯一的重要来源。然而忧虑依然没有消除——李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在工人中开展党的工作。在1928—1930年前后,李在这方面的努力效果不大。

李立三领导下的中共在地区上极度分散,并遭受到严重的破坏,要实现统一与其说是组织上的工作,还不如说是意识形态上的工作。然而李根本不是一个大理论家。随着莫斯科先发生斯大林与托洛茨基的决裂,后来又发生斯大林与布哈林的决裂,李必须或者逐渐形成自己的路线,或者像共产国际那样游移不定。但不管他遵循谁的指导,他必须说服他的追随者。当说服工作遭到失败时,未被说服的人离开他而走向莫斯科,或完全离开党。但是向忠发、李维汉、贺昌、邓中夏和其他几个人支持他,形成一个强有力的核心,足以有效地控制党中央。

尽管王明苛刻地抨击李立三的组织路线,但是共产国际撤换李并不是基于这个原因,而是因为他在战略上的错误(参见下面的注释)。在短时间的混乱后,经过共产国际的许可,中央转到“28个布尔什维克”——王明是他们的领袖——之手。于是在中央出现了这样一种情况:共产国际的权威被用来反对“实干”派的工会领导人。这些人坚持反对李立三,他们发现自己的力量基础由于蒋介石的迫害而损失严重。在农村,共产国际的权威被用来反对苏维埃领导人,自六大以来,他们控制的幅员和人口已有巨大增长。

在所有严酷的党内斗争中,引起28个布尔什维克与何孟雄和罗章龙领导的“实干”派之间争论的问题可能是最含糊的;含糊得出乎常理。当这些争论爆发时,何孟雄与李立三原有的争论已经解决。两次争论之间仅有的联系似乎是党的重建方式以及由谁来重建党。从查阅现存的文件——大多倾向于反对“实干”派——看出的唯一可以理解的要点是何孟雄、罗章龙和他们的支持者建议召开紧急会议,其代表性比28个布尔什维克和他们的顾问帕维尔·米夫建议召开的四中全会更为广泛。紧急会议建议从基层重建党,而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的四中全会——实际上于1931年1月召开——只有狭窄的代表性,他们则宁愿从上层来重建党。根据“实干”派的判断,后一条道路对党以及对整个革命运动将产生极为可怕的后果。还有一些个人的因素,例如争夺领导地位,不信任缺少经验的年轻“布尔什维克”,也肯定进入争论;然而它们不可能是决定性的因素。当这些争端汇集到一起时,结果是何孟雄和罗章龙两人过高地估计了工会反对派的力量和团结,这种估计错误导致他们在1931年1 月的四中全会上完全失败。何孟雄和另外22人,包括五位年轻的左翼作家,显然被出卖给警方,接着在1931年2 月7 日被枪杀。

28个布尔什维克在攫取了中央的领导权之后,可能曾企图实现党组织的“布尔什维克化”——一方面要求绝对忠实地执行共产国际的政治路线;另一方面实行“民主集中制”。由于他们是一批雄辩者,有理由假定他们宁愿通过委员会进行讨论,而不是采用家长式的命令主义或他们似乎不喜欢的惩罚制度。然而事实上紧接四中全会之后国民党与中共特工人员之间的秘密斗争在1931年加剧、而党在“白区”的工作遭到灾难性的挫折时,委员会会议能否召开以及民主集中制能否实行是很令人怀疑的。

然而,28个布尔什维克比李立三更为成功地集中控制了15个左右的农村苏维埃。四中全会后不久,曾管辖苏维埃的“前敌委员会”由政治局直接领导的苏区中央局取代,其下管辖六个苏区。这六个苏维埃中至少有四个各设分局——位于江西东部与福建边界处的中央苏区(1928年底毛泽东和朱德从井冈山转移到此),鄂豫皖苏区,湘鄂西苏区和湘赣苏区。另外两个苏区可能曾由一个特别委员会领导。新机构可能削弱了毛泽东在中央苏区日益增长的权力;28个布尔什维克当然可能利用这个机构来消除李立三在鄂豫皖苏区的残余影响,以陈昌浩、沈泽民和张国焘接替许继慎和曾中生,而在湘鄂西苏区夏曦取代了邓中夏。

当“白区”活动几乎无法开展时,党中央逐步转移到中央苏区,党员也随之迁徙。中央的转移于1933年初完成,只在上海留下基干联络人员,他们不久被国民党警察逮捕。这次转移不仅加剧了论点和权力之争,而且引进了许多城市党员在开阔的农村从事日常的管理工作,这项工作与秘密的城市工作有很大的不同。由于他们现在与广大农民有密切的联系,他们旧的生活、工作和写作的方式都必须经历适当的调整。虽然他们面临类似的困难,但他们与按回避原则必须是外地人的旧王朝官员不同,因为他们并不想有意识地养成官僚主义。但他们也不同于苏区的老干部,这些新来的人既没有参加过根据地的创建工作,也没有学会农民的生活方式和当地的方言,包括客家话。而一旦他们掌握了政权,他们并不消除对农民的蔑视,也不防止官僚主义的滋长。

群众路线

各地的游击战士,从阿尔及利亚到古巴,都曾依靠他们为之而战的群众的支持。但是通过宣传和行动以赢得群众支持的实践,并不必然含有概念化的“群众路线”。诚然,自中共六大以来,党中央和苏维埃领导人都优先考虑动员群众。事实上,六大的政治决议甚至提出,党在苏区应把自己扩大为一个群众组织,而毛泽东在1927年《湖南报告》中评论道:“嘴里天天说‘唤起民众’,民众起来了又害怕得要死……”当1927年中共第一次转移到农村遇着中国农村的人民时,动员群众就成为一件紧迫的事情。这时党员必须明确:谁是农民?他们支持革命的积极性如何?如果失去红军保护因而面临反动派的报复,他们惊恐到什么程度?通过组织和技巧,或者通过政策和宣传,如何更有效地把群众动员起来?

一旦28个布尔什维克与农民群众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他们的观点也开始转变。他们现在在党内已不再形成铁板一块的集团,并且他们也没有全部迁入中央苏区。但是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已完全接受毛提倡的群众路线的全部内涵。虽然1931年9 月1 日的中央指示要求中央苏区竭尽全力动员群众以巩固根据地,但是它的要旨明确地在于通过激烈的阶级斗争来动员群众。它对用反对“坏人”代替专门反对地主、富农、商人的那种措词含糊的军队口号的批评,它对富农分坏田的坚决主张,以及它对忽视反帝工作的不满,全都说明了这一点。中央以为,只需激励阶级特性和阶级斗争,苏维埃就能唤起广大的被压迫群众。这些批评和建议反映在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第一次党代会的决议里,这次大会宣布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于1931年11月在江西瑞金成立,以毛泽东为主席。在这些早期的指示中没有迹象表明这些运动可能是一种动员群众的方式,没有提到关心人民和爱护人民,也没有允许人民监督和批评政府和党的工作。

甚至在1934年1 月28个布尔什维克路线鼎盛时期召开的五中全会上以及在1934年的决战前,关于目前形势和党的任务的决议还提出:“中国革命斗争的胜利首先直接依靠共产党,依靠党的正确的布尔什维克的政治路线和实际工作,依靠党的行动上思想上和政治上的一致,依靠党员的布尔什维克的纪律,依靠党领导群众斗争的能力。只有坚决地奋斗,反对一切离开和曲解国际和中国共产党的布尔什维克的路线,党才能胜利的领导争取苏维埃中国的斗争。”只是在当年初次遭受严重的军事挫折后,甚至在当权的28个布尔什维克的言行中也出现了分歧和动摇。例如一般被认为是长征前28人中最接近毛泽东的张闻天一方面说:

我们都要采取发动群众、经过群众、依靠群众的路线。因为在这里的问题,不[是]简单的捉几个人或杀几个人,或没收征发一些地主和富农的东西,而是一个怎样在执行我们的明确的阶级路线中发扬群众的积极性、提高群众的觉悟程度、团结与组织群众在苏维埃政权的周围[ 的问题] 。

另一方面,他加紧了“赤色恐怖”。“赤色恐怖应该是我们对于这些反革命分子的回答!特别在战区边区,我们对于任何反革命的活动,必须立刻采取最迅速的处置。”

毛泽东对这一类问题的看法和解决办法显然尚处于发展阶段,它们表现出极大不同。他作为那块根据地的创建者,曾与群众一起工作、战斗和生活,时间比28个布尔什维克中任何一个都长。虽然他可能还没有将他的经验概括成一条政策路线,但1929年12月的古田会议决议强调了两个基本点——群众有批评红军的错误、帮助红军改正错误的权利,以及党的决议应当通过群众来贯彻实施。当然,当时红军是由党的政委们控制的。批评红军的错误等于批评党。毛以毫不含糊的方式说明了党的正确领导的智慧和能力的源泉:“上级组织必须清楚地了解下级组织的情况和群众的生活情况。这就是正确领导的社会根源。”在1932年,这样的思想导致了以下结论:“所有脱离群众的[ 政治工作和经济工作] 的方法都是官僚主义。”

反对官僚主义(即命令主义和自命一贯正确)过去是,现在仍然是毛泽东的群众路线的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要求的态度是心甘情愿地做群众的小学生,而不只是他们的领导者,并且不能把群众视为愚蠢笨拙的乡巴佬,而应当信任他们,让他们参加行政管理和政治运动。只有采用这种方法才能发动群众而不损害他们的意愿。根据毛在1933年清楚形成的群众路线的概念,不论是先锋队还是阶级,没有谁是完美无缺的,因此,每个人都有必要接受教育。每个人,包括干部和群众,通过接受教育,就能消除坏的习惯和作风,使正确而可靠的情况能从基层反映上来,成为正确的决策的基础,并使决策得以贯彻。

在实践上,这意味着一旦苏维埃制度由军队建立,在这一制度下要尽可能地关心人民生活和社会公正。在重新分配土地和其他财产、惩办反革命和反动派、以及提供救济时,军队本身为建立政权要担负起宣传和组织群众的任务。政权巩固后,它的经济和政治措施都应以增加生产、促进贸易和合理分担赋税为目的。在某些情况下,这可能需要经济结构的改革,如合作社和互助组。它有时还可能需要生产运动和“劳动模范”的惯常作法。有时甚至红军战士也参加农业劳动。为了动员妇女,苏维埃共和国引进并通过了1931年12月的《婚姻法》,而妇女的活动从锅台扩大到田间和战场。1934年红军从中央苏区撤离提高了妇女在残存的游击区中的作用。妇女活动分子并不那么害怕国民党军队和还乡团,她们搜集情报,为游击队运送粮食和其他必需品,护理伤员,并且参加战斗。

在执行法律方面,群众必须与他们的敌人划清界限,并使法律能为他们所理解。《婚姻法》和《劳动法》显然是为保护他们而设立的,而管制反革命活动的法律和法规则是为了捍卫苏维埃政权。在运用群众路线方面,苏维埃政府不那么关心做得是否公正,而更关心看起来是否公正。因此审讯是在群众监督下公开进行的,同时教育并告诫群众。不管苏维埃的司法制度可能有多少缺点,它恰给中共的主要敌人陈诚将军以深刻的印象:“它的力量在于它周密考虑排除个人感情。它的好处表现在很少出现贪污腐化的案件。”

假定毛提出的群众路线已赢得党的领导人的赞同,那么其他苏区接着也会接受它,连同它的一切组织和机构。的确,在鄂豫皖苏维埃,动员群众的基本模式是相似的,与中央苏区相比,或许不那么注意经济工作,而更多注重解放妇女。但是那里的领导人张国焘不那么相信重新分配土地作为唤起群众的一种手段的功效,而更相信红军保护群众工作的力量。所以他或许更多依靠强制,而较少依靠细致的说服;以致军事上的挫折常导致他的群众工作的崩溃。张国焘的概念既然如此,他的群众路线就不同于毛泽东的群众路线。根据极有限的材料判断,湘鄂西苏区在鲁莽而顽强的贺龙领导下,在1930—1931年间似乎曾建立起一个比较周密的群众组织的网络。他的苏区通过开展生产和垦荒运动及反对迷信、吸毒和赌博的运动来解决生产和社会福利问题。但是夏曦,28个布尔什维克中的一个,似乎曾反对这种方法。在别的更小的苏区,材料更为缺乏。人们所知的只是在东北的工厂里日本人对中国妇女的歧视,驱使她们投身游击队。而在海南岛,30年代早期有一支由冯增敏指挥的120 名妇女的红色分遣队——这一英雄事迹后来被改编为一个革命歌剧中的情节。

宗派主义和叛变

中国共产党的历史表明有过多次派别斗争,目的是试图控制革命进程的领导权。从一开始党就建立在主要是师徒式的追随关系上,有李大钊和陈独秀这两个受人尊敬的人物。虽然未经小心考证和分析,但他们之间缺少合作是明显的,其原因可能在于理论上的差异和个人间的不和。李大钊和陈独秀两人都坚信马克思主义,都在严酷的受迫害的情况下工作,但他们却并没有像其他一些早期党员那样干脆脱离党。从1927年起,整个革命形势出现了逆转。持不同意见的人得不到法律保护;他们只需经过一个屈辱而痛苦的过程,向国民党的警方或秘密警察自首,就能叛党,他们常常需要出卖以前的同志,但又难保自身的安全。如果他们拒绝这样做,可能危及他们的生命。在这种情况下,持反对意见的党员只要不脱党或叛变,往往采取宗派斗争的方式。

但是,如果认为只是出于怕报复才使党尽管有宗派主义仍能维持统一,那就低估了意识形态的力量。这些宗派主义者,无论意见多么分歧,仍然是共产主义者,为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战斗。他们之间的决裂主要与组织路线和政治路线有关;个人的特性和追求权力是第二位的。除意识形态外,还有党的“铁的纪律”。的确,满怀阶级仇恨的共产主义者具有好斗的性格。然而,这只是其个性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是超过了追随关系的同志式的爱。那种认为冷酷无情引起了中国共产党内宗派主义的观点不足以令人信服。

极端的宗派主义通常是分裂或叛变的前兆,两者都包含思想上的再定向。分裂者可能从党内居主导地位的思想转变到另一种思想,如陈独秀和彭述之转向托洛茨基主义,而叛徒则看到了信仰和现实之间的不一致,如李昂、龚楚和张国焘。陈独秀被开除党籍后,组织了托洛茨基反对派,因为在20年代后期和30年代初期他认为1927年的溃败主要是共产国际的责任,而他赞同托洛茨基对共产国际的批评。1929年春,彭述之收到了托洛茨基的两篇文章:《中国革命的过去和未来》和《六大以后的中国革命》,他毫无保留地表示赞同。加上他早些时候反对瞿秋白的盲动主义,这导致他和陈独秀两人走向托洛茨基主义并反对中国共产党。他们信仰的转变需要很大程度的理性上的诚实。李昂却迥然不同。他以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天真的措词为其叛变行为辩解——他要始终站在真理一边,他要揭露共产主义运动的黑暗面和阴谋。他强烈反对“毛泽东的独裁”,说它“比希特勒更暴虐”。龚楚是广西根据地的早期领导人之一,他在党处于革命最低潮时离开了党。除去他个人的不满以外,他的行动的主要原因是中国共产党11年来从未为国家的独立、民主和繁荣而奋斗。与此相反,党却一直让人民遭受极大的苦难,远远背离了革命的宗旨。它只不过是苏联的“爪牙”,“大骗子”。1971年在香港《明报》月刊的另一系列文章中,他重复了他叛变的理由。

分裂和叛变的过程未必拖得很长,通常从意见分歧开始。当这些分歧增强时,行动者的信仰体系本身瓦解,导致逐渐背离以前接受的思想,而他自身则经历一个否定并与同志疏远的过程。在这个阶段,分裂主义者需要一种可替代的思想信仰,而叛徒则必须找到一个生存的机会。如果这种转变是从比较连贯的逻辑上的思想转向不那么严谨的思想(如从共产主义转变为孙逸仙的“三民主义”),那么这种转变的理论基础可能是不恰当的,令人想到机会主义和十足的背信弃义。龚楚的例子很好说明了这一过程。他似乎难以让国民党确信他的真诚,因此国民党派他去破坏赣粤边界的一些红色游击队,甚至试图搜寻赣南的项英和陈毅。其他的叛徒,如顾顺章、孔荷宠等,或者被国民党捕获,或者向国民党投降,几乎与思想无关。

张国焘既是一个分裂主义者,又是一个叛徒(关于他的分裂主义,见本章《苏区的毁灭》一节)。他于1936年12月2 日,即蒋介石在西安被扣前10天抵达延安,当时他在1935年毛儿盖会议上提出的政策路线已彻底失败,他感到被疏远了,情绪消极。然后是1937年2 月和11月对他斗争(即“对张国焘的清算”)的公开羞辱。在这场斗争中,他被指控犯有各种可怕的反党罪行。在王明从莫斯科回国以前,张有一线希望与王明结盟反对毛泽东,但当王明回国并指控他“是托洛茨基分子的工具”时,他对中国的共产主义事业完全失望了。这个党已不是他曾经帮助建立起来的党,也不是他所需要的党。

张国焘早期就对农村苏维埃运动的可行性持怀疑态度。他认为苏维埃没有无产阶级基础,在性质上只是小资产阶级,所以苏维埃只不过是要求权力和占有地盘的一种借口,对国家的富强无益。张从一种思想跳跃到另一种思想,他发现了民族主义和蒋介石。他赞同毛泽东的关于抗日统一战线的十大纲领,但指责毛背叛了他自己的夺取政权和地域的原则。他认为毛只不过是“一个披着共产主义外衣的叛徒”,而蒋在抗日战争中所作的努力应当无保留地得到支持,因为这场战争是反对帝国主义的,同时蒋的统一中国的工作也应得到支持,因为它是反封建的。当张国焘从“左派白日梦”中猛醒过来,看到蒋介石完全符合反封建和反对帝国主义的资产阶级民族革命的模式时,他对自己的转向问心无愧。根据党章,党员是可以自愿离党的;因此张认为既不存在出卖,也不存在变节的问题。在个人对党疏远和意识形态上的考虑之下,他对毛的敌视也不容否认。在他离开中国共产党整整30年之后,他仍怀着强烈的感情描绘他的这位老对手——“专横跋扈”、“不讲理达到野蛮的程度”、“狭隘”、“自私”、“目光短浅”、“冷酷”、“诡计多端”、“虚伪”,甚至“渴望成为中国的帝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