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精卫与陈璧君》03章 行刺摄政王 名扬中外


20世纪初年,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组织发动了多次武装起义。萍浏醴起义曾使革命党人为之振奋,东京的同盟会员“莫不激昂慷慨,怒发冲冠,亟思飞渡内地,身临前敌,与虏拼命,每日到机关部请命投军者甚众”。接着,同盟会又在华南沿海和沿边地区连续发动了饶平黄冈、惠州七女湖、防城、镇南关、钦州马笃山和云南河口六次武装起义。革命党人屡败屡战,不屈不挠。但是河口起义失败之后,革命党人中间出现了悲观失望的情绪。“举目前途,众有忧色。询及将来计划,莫不唏嘘太息,相视无言。”转而热心于从事暗杀活动,认为面对残暴的强敌,暗杀可以唤醒沉睡的人民,成为革命的导火线,而且简单易行。因此,从兴中会到同盟会,组织了七八个暗杀团,策划过五十起以上的暗杀活动。其中汪精卫等赴北京刺杀摄政王载沣是一重要行动。

1909年,同盟会进入一个最困难时期,国内多次武装起义均遭失败,《民报》已被查封,章太炎、陶成章等人又在同盟会内部掀起一个“倒孙”运动,诬蔑孙中山贪污经费,并以恢复“光复会”名义进行活动,广大同盟会员也情绪不振,态度消沉。此时,汪精卫提出“杀一虏酋”,“借炸弹之力,以为激动之方”,想用暗杀活动激励人心。于是不辞而别,由新加坡潜回香港后经孙中山、黄兴、胡汉民等人多方劝阻,汪精卫答应暂不行动。孙中山遂命他去日本恢复《民报》,于是汪精卫又到了日本。陈璧君得知消息后,为了追求汪精卫,也以留学为名,到了日本。陈璧君到日本后,和秋瑾、曾醒(同盟会员,黄花岗烈士方声洞之四嫂,人称曾三姑,大革命时期曾任国民党中央妇女部长,晚年随汪精卫投敌)、方君瑛(同盟会员,方声洞之七姐,人称方七姑,后从事教育工作)等人住在一起。她慷慨解囊,把家中带来的钱物交给同盟会,作为活动经费,博得了大家的赞赏。

面对革命党人遭到的屡次挫折,汪精卫甚感焦虑。汪决定“与虏酋拼死”,“谋击一清廷重臣,以事实表现党人之决心。”北上前,他留书与孙中山作别,内称:“欲维持团体,要在努力于事实之进行,则灰心者复归于热,怀疑者复归于信。”孙中山曾极力劝阻,汪的密友胡汉民也声泪俱下地劝他不要做这样无益之举,汪都不肯听。且作书告别南洋革命党人,内有:“……今者将赴北京,此行无论事之成否皆必无生还之望和,故预为此书托友人汉民代存,事发后即为代寄。……弟不敏,先诸同志而死,不获共尝将来之艰难,诚所愧恧。弟虽流血于菜市街头,犹张目以望革命军之入都门。”欲以其牺牲创惊人之举,大有视死如归的气概。

陈璧君听说汪精卫要组织暗杀团,也非参加不可。于是,由汪精卫、陈璧君、喻培伦、黄复生、黎仲实、曾醒、方君瑛等七人,组织了一个暗杀团。当时,暗杀成风,不少革命党人视此为最激烈之革命手段,不惜牺牲生命而为之。暗杀团总部设在日本东京本乡区真砂町十五番地,其成员来往于日本和香港之间,又在香港黄泥甬道设立了秘密机关,并去屯门邓三伯的农场试验炸弹。邓三伯名荫南,也是同盟会员。制作炸弹主要靠喻培伦,他在日本学习化学,因试制炸弹曾炸伤自己一只手。

陈璧君对暗杀之举也十分积极,曾找到孙中山的日本友人宫崎滔天,要求学习柔道,以备暗杀时防身自卫。当时无女子柔道

奕是清王朝顽固派的代表人物,因而成为汪精卫暗杀小组的首选目标。

训练场所,宫崎就介绍她向其义弟一九二四郎学习剑术。和陈璧君一起学剑的还有早稻田大学学生长江清介、禅宗寺院的和尚龟井一郎、黄兴的长子黄一欧、宫崎的儿子龙介、震作等人。暗杀团原计划谋刺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后听说两江总督端方调任直隶总督,于是汪精卫、陈璧君、喻培伦、黄复生等人来到武汉,准备在汉口车站行事。因端方改由水路北上,谋刺未成,炸药就留在了武汉。1911年武昌起义时所用的炸药,一部分就是他们留下的。最后,暗杀团决定去北京活动,由黄复生、但懋辛先去北京

准备一切,陈璧君回槟城家中筹款。当陈璧君母亲知道女儿要去北京进行暗杀活动时,极力劝阻。经陈璧君反复说服,卫月朗将首饰典当,加上平日的积蓄都给了她。陈璧君回忆说:“谋于清廷根本之地,为非常之举,以振奋天下之人心。顾所费过万金,无所出,而为事至密,不能以巨资望之同志,吾母知吾等隐衷,乃典质衣饰以足其数,吾辈乃得成行。天下慈母之心,目击其所生及爱如所生之人,相将入万死之地,不尼其行,且务有以成其志。如吾母者,似非慈之一字足以形容也。”陈璧君带着这笔款子立即回国北上。此时,汪精卫已去大连相候,二人见面后,经沈阳转赴北京。一路之上,二人扮成夫妻以为掩护。此行虽有艰险,但和汪精卫在一起,陈璧君的心情仍是十分愉快的。

刺杀行动确定后,1909年深秋,黄复生、喻培伦先行回国,在北京建立这次行动的掩护机关。由于喻培伦在大阪化学研究所学习,专门研究过摄影技术。经过一番周折,喻、黄二人就在北京顺治门外琉璃厂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准备开办一家照相馆做掩护,进行暗杀准备活动。一切准备就绪,喻培伦又东渡日本,向汪精卫等人做了汇报。然后购置好炸药器材,混装入照相器材当中偷运回国。

1909年12月,汪精卫同陈璧君等人顶风冒雨,日夜兼程,奔赴北京。随之照相器材和炸药等也已运到。元旦过后,汪精卫等开设的“守真照相馆”正式开业。老板是黄复生,喻培伦负责照像,其他人协助工作。新奇的摄影技术招来了好多好奇的观众,照相馆开张后,顾客络绎不绝,生意非常兴旺。汪精卫等到北京,并不是做生意赚钱,而是从事革命活动。他们尽量抽出时间研究布置暗杀活动和研制炸弹。

当时,清庆王奕是清王朝的顽固派,权威最盛,是革命党的死对头,汪精卫等商议先炸死他。几番侦察,发现奕非常谨慎,出入都走京都大街,庆王府又戒备森严,不得入手。

后来,汪精卫等听说清贝勒载洵、载涛赴欧洲祝英王加冕,并考察外国海军,即将回国,汪等想趁他们回京时动手暗杀。由于时间仓促,准备不够。两贝勒回国那天,汪精卫、黄复生、陈璧君三人雇一辆骡车前往前门站,汪精卫和黄复生携带装有炸弹的皮箱在车站门口等候,陈璧君则在骡车上接应。汪精卫、黄复生二人整整等候一天,火车到站天已黄昏,满站台迎候的人都戴红顶子,不知谁是载洵、载涛,恐误中他人,只好罢手。几次暗杀计划落空后,汪精卫决计擒贼先擒王,只以摄政王载沣为目标。但载沣出入随从甚众,铁茶壶装炸药威力不够,遂派黄复生向骡马市大街的铁匠定制一个大铁罐,直径一尺二寸,高近一尺,可装炸药四五十磅。这些准备妥当后,又商议选择行刺地点。

经黄复生探悉,载沣每日上朝,必经鼓楼大街,鼓楼前有一短墙,可先伏于墙后,待其通过时,扔出罐。但因鼓楼大街修筑马路,改变了路线,此计划只好放弃。又经调查,了解到载沣必经之路为烟袋斜街,但因租不到房子,没有藏身之处,也只得作罢。最后,选定什刹海旁的甘水桥下为爆炸地点。该地三面环水,仅一面有居民数家,非常僻静。桥畔长有几棵大树,树干粗壮可以藏人;树旁还有一座破废了的清虚道观,人迹罕至,可以作为掩护地点。这又离摄政王府很近,为出入必经之路。可将炸药埋置桥下,待载沣通过时引爆。这样,决定由黄复生、喻培伦埋置炸药,汪精卫负责引爆,陈璧君负责往来联络。同时还在什刹海附近的清虚道观,向道士租房一间,作为腾挪之地。

行动的时刻就要到了,在这关键时分,汪精卫找陈璧君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说:“现在要干了,我们都可能牺牲,我已经几乎没有再活下去的打算了,希望你要认真地考虑。”陈璧君说:“我不是为刺杀摄政王来的,而是因为爱你才来的。当然,这件事我们一起干。不过,万一我们两人都能活下来,我愿意把一切都献给你,做你的妻子。希望你能够答应我。”汪精卫本来并不爱陈璧君,此时却为她的真情实意所感动,既然到了这样的地步,所以便答应了她的要求。有了这种保证,陈璧君自然十分高兴。

1910年3月31日(清宣统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汪等用照相机上的遮光布将炸弹包好,用一辆骡车运到甘水桥边的清虚道观里藏起来。深夜,古城北京仍能感到残冬的寒意,人们大都进入了梦乡。汪精卫担任警戒,黄复生、喻培伦两志士在甘水桥下紧张地忙碌着,突然犬声四起,当夜埋炸药已不行了。次日夜里,二人又继续工作,将炸药罐埋好后,铺设电线,铜线过短,所差太多,只好天明后再购买铜线。第三日半夜继续铺设时,忽见桥上有人张望,黄复生感到有可能被发现了,叫喻培伦通知汪精卫不要来了,自己藏于树后,观察来者是什么人。只见一人手提小灯笼来到桥下,东照照,西照照,就走了。黄复生赶紧跑到桥下,将电线收回。因炸药罐太重,不能取出。这时,又来了三个人:一个警察,一个宪兵,还有先前来的那个人,在桥下查找很长时间才离去。事后才知道,桥上的人是一个车夫,因他的妻子三日未归,出来查找,见桥下有人,以为是奸夫,到桥下看见炸药罐,也不知何物,赶紧报告警察。汪等人费尽心机的行刺计划就这样暴露了。

第二天一早,汪等发现市面上一切平静,一点反常现象也没有,他们深感奇怪。下午,也没有发现清兵抓人的迹象,喻培伦到街上侦察了一番后,大着胆子到甘水桥附近观察,桥下埋的炸弹不见了。

原来,清兵把炸弹取出来,抬到官府中,清廷官吏们也不知这个铁家伙为何物。第二天一早特请来日本和美国使馆的专家进行鉴定。美国专家一看便清楚了,摆在官府案头上的是一颗威力强大的炸弹。当他们听说这颗炸弹埋设在载沣要经过的桥下时,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未爆炸,要不然,这甘水桥附近两三里路之内完全被炸成一片焦土。美国专家望着已被吓破胆的清廷官吏说:像这样工艺先进、设计高明、威力强大的炸弹,外国人要制造也是困难的。这颗炸弹不是中国制造的。日本专家却根据炸弹外壳上有明显的车削痕迹,说这颗炸弹一定是在中国境内加工装配的;北京城戒备又很严,这么笨重的铁家伙不容易混进城,因此断定是在北京城内制造的,但究竟是中国人干的还是外国人干的尚不清楚。清朝官吏们没敢声张。他们恭敬地送走了洋人,便对城内的铁匠铺按户密查,发现是骡马市大街鸿太永铁工厂所制,经审讯,厂主供认是为“守真照相馆”做的。

陈璧君异想天开地提出,也许警察没有把铁罐挖走,应该再去察看一下,由黄复生、喻培伦分头前往,发现此地已布满军警,陈璧君这才无话可说。汪等在照相馆中小心地等了几天,关于追查炸弹的风声还是时有所闻,但消息是各种各样的:有的说是庆亲王奕想以此除掉肃王善耆;有的说是贝子溥伦想以此篡宣统皇帝的位;有的人根据炸弹外壳上刻有英文“伦敦”的字样,断定是由载洵、载涛从国外带回,目的是除掉摄政王载沣;还有一家报纸上竟然载出消息,说是官府已查明安置炸药者,并在卢沟桥捕获,就地正法云云,众说纷纭,不一而足。但不管哪一条消息,都没有离开清廷内部勾心斗角,争权夺位的斗争,而没有怀疑是革命党人干的,汪等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们在商议下一步行动计划时认为,从日本带来的炸药和器材已所剩无几,只能再派人去日本购进。大家商定,由喻培伦、陈璧君回日本购买炸药和器材;黎仲实到南洋总部汇报并请示下一次行动方案,到广东、南京等地筹款;但懋辛去上海准备接应下批器材;汪和黄复生仍留北京,准备再举。4月4日,陈璧君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和黎仲实、喻培伦三人离开北京。

喻培伦等出发后,“守真照相馆”便处于清政府严密监视之下。清兵以检查执照为借口,将黄复生逮捕。然后,通过一个给汪精卫送饭的小伙计,捉到了汪精卫。

在审讯时,问汪精卫:“谁是主谋?”汪答:“我就是主谋,事情是我自己一个人干的。”问黄复生:“谁是主谋?”黄答:“我自己是主谋,事情和别人没有任何关系。”两个人都争着救对方牺牲自己,因此两人都要被处死刑。原同盟会外务干事,后变节卖身投靠肃亲王善耆的程家柽出来为汪、黄说情:“他们昔日都是我的同志,就留他们一条命吧。”内务部尚书肃亲王善耆亲自审讯时,对汪、黄说:“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就全写出来吧。”在生死关头,汪精卫面不变色,下笔千言,一挥而就,写了自己的革命思想和目的,对暗杀之事供认不讳。谓:汪兆铭,别号精卫。前在东京留学时,曾为《民报》主笔,生平宗旨,皆发之于《民报》,可不多言。丁未年孙逸仙起事时,兵败后携炸药军器等出。我潜以此等物件,纳入书篦内,寄存友人处。后复在南洋各埠演说,联络同志。继思于根本之地,为振奋天下人心之举,故来。供词痛斥了所谓今日中国已立宪矣,何犹思革命而不已立保皇言论。指出,今号称立宪,而其目的在于巩固君主之大权,是其强权较昔加厉,清政府终为民族、民权两主义之敌。并痛述中国在国际上已面临一亡而不可复存,一弱而不可复强之局面。此情尤令人惊心怵目,而不能一刻以安。今之中国非于根本上为解决,必无振起之望。慷慨激昂,痛斥清廷侈谈立宪的极端虚伪。

汪被捕后,自料必死,吟诗言志,在狱中成《被逮口占》四首,其中一首是:又名《慷慨篇》。

街石成痴绝,沧波万里愁;孤飞终不倦,羞逐海浪浮。姹紫嫣红色,从知渲染难;他时好花发,认取血痕斑。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留得心魂在,残躯付劫灰;青磷光不灭,夜夜照燕台。

肃亲王善耆主张对汪精卫等“从宽”处理,使汪免于一死。

还写了如下壮语:“一死心期殊未了,此头须向国门悬。”这些铿锵的诗句曾流传一时,为人称颂。汪精卫的谋刺活动经过长期筹计,并非一时冲动。因此,他被捕后和黄复生一样,都主动为对方承担责任。这些壮举不仅为一般人传为佳话,也为主审官善耆所赞叹。

由于谋刺摄政王是一个大案,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亲自审理此案。肃亲王说:“汪先生在《民报》的篇篇大作,我都拜读过。汪先生主张中国必须自强自立,改革政体,提倡民众参政,效法西方立宪,这些与朝廷的主张都是一致的。目前朝廷正在筹办预备立宪,建立国会让民众参政议政,这些不正是先生所争取的革命目标吗?”汪精卫说:“我们革命党人所主张的绝不是立宪,而是要推翻封建专制,实行三民主义。亲王既然读过汪某在《民报》上的文章,对汪某的革命主张应有所了解。”肃亲王说“你们

革命党的确有很多杰出的主见,但你们也应该认真听听我们的看法。说实话,我认为‘三民主义'是一种见识褊狭的理论,不能成为今后中国的指导理念。为什么要宣扬灭满兴汉?这样宣扬民族仇视能够使中国实现五族协和吗?为什么要搞流血革命,我们不是已经答应实行宪政,让各种政治主张都有实现的机会。用和平的宪政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不是比用多数人生命财产损坏的革命方式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更好吗?邻国日本不正是君主立宪的成功榜样吗?”汪精卫说:“我们主张革命的时候,很多人用日本君主立宪成功的事例来反对革命。但日本明治维新,是西乡隆盛用武力从幕府手中夺来的政权,绝不是幕府微笑着把政权交出来的。现在中国搞君主立宪,并不能解决长年的腐败弊害,而且把国会作为民权的支柱不过是一种幻想,国会只不过是君主的傀儡走狗而已。只有民主革命才是救中国的惟一道路。”肃亲王说:“中国的政治十分复杂,各种民意纷缠不一,改革政体岂能操之过急?螳螂在前,黄雀在后,列强不是在觊觎着我们吗?不忍不谋则乱,还请汪先生三思。”经此辩论,汪精卫的志士名声很快传遍了海内外。

关于汪精卫一案,有人主张应处以极刑,民政部尚书肃亲王善耆则认为,现在正推行立宪,革命党不只汪、黄二人,若来一个杀一个,冤冤相报,何时可了,不如从宽处理。后摄政王也批谕:“我国正预备立宪,该生等系与政府意见不合,实不知朝廷轸念民庶情形,宜以渐进,徐图改良国政。该生等躁急过甚,致陷不轨之诛,日后当知自误也。此与常罪不同,为国罹罪,宜从宽典。”4月29日,宣统皇帝发布上谕:“汪兆铭、黄复生,着交法部永远牢固监禁,罗世勋着牢固监禁十年,余依议,钦此。”30日汪精卫、黄复生由民政部内总厅解往法部监狱(北监)关押,开始了铁窗生涯。

对汪精卫等人的被捕,孙中山等革命党人甚为惋惜,并立即组织了营救活动。5月4日,孙中山在致美国芝加哥同盟会员梅培的信中,对汪之被捕,表示:“吾党失一文武全才能员,殊深痛惜也。”6月5日,在致纽约同盟会的信中又说:“精卫君往北京,身入虎口,欲有所图,不幸事败被拿。昨日得接香港汉民君来电云:‘精永禁',盖精卫君已被虏廷永远监禁也。虏之不杀,想有顾忌而不敢也。”7月20日孙中山致函吴稚晖,请设法营救汪精卫。1911年3月20日孙中山致函吴稚晖,告汪在狱中状况,并云已派人去北京营救。胡汉民初闻汪精卫被捕,以为必死无疑,极为悲痛,特为诗悼之。其诗云:

挟策当兴汉,持椎复入秦,问谁堪作釜,使子竟为薪。智勇岂无用,牺牲共几人,此时真决绝,泪早落江滨。

此时,喻培伦和陈璧君已到达日本东京。他们从报上得知汪精卫和黄复生被捕的消息。陈璧君那时正在和汪谈恋爱,一听到这消息,气急败坏。她不讲到日本购买炸药器材是大家的决定,是图再举,而破口大骂喻培伦是胆小鬼,出卖同志,临阵怯逃,见死不救等等。少数不明真相的革命党人听了陈的话,也纷纷指责喻培伦,甚至疏远他。喻培伦忍辱负重,不愿和已经丧失理智的陈璧君争执。对于汪、黄的被捕,他也感到内疚,想到自己参加革命以来,几次重大行动都没有完成,也没有血染沙场,作为一个革命者,是不能原谅这种没有结果的失败的。因此,他对于不明真相的革命党人的指责没有进行解释,将委屈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后来,他对吴玉章说:“谁怕死,将来的事实是会证明的。”

1911年4月,喻培伦参加黄兴等领导的广州起义,身背炸弹筐冲锋在前,勇猛顽强,因身负重伤被俘。临刑前,他慷慨激昂地宣称:“学说是杀不了的,革命尤其杀不了!”凶残的清政府用灭绝人性的“大辟”处死了喻培伦。

喻培伦烈士生前的亲密战友、革命家吴玉章同志,为纪念喻培伦烈士死难五十周年,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当时年少正翩翩,慷慨悲歌直入燕。几尺电丝难再续,一筐炸弹奋当先。成仁烈迹惊环宇,起义欢声壮故园。五十年来天下变,神州春色满人间。

吴玉章对二人只能好言相劝。陈璧君再三央求吴玉章去北京,设法营救汪精卫,吴玉章答应了她的要求。不久,吴玉章从日本经过朝鲜,潜入北京,住在他姐夫家中。那时,曾醒有个弟弟叫曾季友,在北京经商,吴玉章通过他打听消息和联络同志,经过一个多月的努力,也没有想出好的营救办法,原想组织人劫狱,实际上无法做到。吴玉章的姐夫素知他参加了革命党,又见他行动可疑,不管他同意否,先替他买好车票,然后骗他上了火

车,去了上海。为了筹措营救汪精卫等人的经费,陈璧君、黎仲实由日本来到新加坡,见到胡汉民、赵声等,大家相对落泪,遂去槟城筹款,胡汉民召开同盟会分会会员开会,大多冷漠,气得胡汉民离会而去。卫月朗罄其私蓄相助,吴世荣、黄金庆、陈新政也多有相赠。陈耕基的第三如夫人也赠洋四千元。由陈璧君、黎仲实带此款去香港筹划,胡汉民和邓泽如再去新加坡设法。陈璧君、黎仲实到香港后,在九龙城外设立了一个秘密的营救机关。不久,胡汉民等人亦来,又吸收李佩书、黎德荣二女士参加。大家虽四处募集经费,但仍感不足。胡汉民曾在自传中回忆道:一日,陈璧君心血来潮,向大家提出:“营救汪精卫等人,无巨金则很难办到,近来又筹措无术,听说有人是靠赌博发家致富的,我们为了营救精卫兄,为什么不可以去赌一下,碰碰运气。”大家研究了一番,认为这也是个办法。于是由胡汉民带领,陈璧君剪发做男子装,与李佩书扮成一对青年夫妇,去了澳门赌场。澳门是东方有名的赌城,除专门赌场外,不少旅店也设有赌场,赌的方法更是五花八门。这些赌场都由黑社会所控制,他们相互勾结,从中捣鬼,外人是赢不了的,即使赢了,钱也很难带出赌场,外人进去只有输光为止。陈璧君和胡汉民等人根本不谙此道,不知深浅,贸然闯入,结果将带来的百金输光,狼狈而归,反而又增添了一份烦恼。过后,陈璧君又请黎仲实去日本设法筹款,黎找到吴玉章,提出:“请把你买军火的回扣给我吧!我要去救汪精卫。”吴说:“我为革命买军火,从来没有拿过回扣,并以拿回扣为可耻……这一次既然要救汪精卫,那就破例给你一些回扣。”当时吴玉章经手买军火款共六万元左右,按百分之五拿回扣,共计3000元,交黎带回香港。

这时,陈璧君在香港心急如焚,坐卧不宁,提出要亲自去北京进行营救。胡汉民认为这样做太危险,可以先派人去北京做好准备,然后再去。当时,正逢同盟会员邹鲁从广东法政学堂毕业,得到副贡和直隶州州判的名义,要到北京去铨叙,请他前去不会引人怀疑,邹鲁也慨然应允,同时写信邀请在沈阳的张煊和广州的郭守发一同前往。不料邹鲁到上海后,大病一场,不能北上,后由叶夏声将他送回广州。郭守发和张煊到北京后,探明了汪精卫囚禁之所,并设法建立了联系,但也无营救之计。陈璧君为营救汪精卫四处奔波,汪精卫在狱中也思念陈璧君,专门写了一首忆陈璧君的《秋夜》诗:

落叶空庭夜籁微,
故人梦里两依依;
风萧易水今犹昨,
魂度枫林是也非。
入地相逢虽不愧,
擘山无路欲何归;
记从共洒新亭泪,
忍使啼痕又满衣。

此诗后来发表时,汪精卫写有附记说:“此诗由狱卒辗转至冰如手中,冰如持归与展堂(胡汉民)等读之,伯先(赵声)每读一过,辄激昂不已,然伯先今已死矣,附记于此,以志腹痛。”

1910年冬,陈璧君不畏寒苦,冒着生命危险,决定与黎仲实去北京营救汪精卫。临行时,胡汉民为其送行,并诵叶清臣《贺圣朝》词云:“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众人相对泣下,不胜悲壮。陈璧君等到北京后,几经辗转,托狱卒带给汪精卫十多枚鸡蛋,内藏有书信一封。汪见信,悲喜交集,喜的是狱外的同志正在积极设法营救,陈璧君甘冒风险亲自来京,对自己真是情深似海;忧的是陈璧君来京活动,危险很大,惟恐发生意外。于是咬破手指,写血书一封,上书“信到平安”四个字,又改填了《金缕曲》词一首赠陈璧君。词云:

别后平安否?便相逢凄凉万事,不堪回首!国破家亡无穷恨,禁得此生消受,又添了离愁万斗。眼底心头如昨日,诉心期夜夜常携手。一腔血,为君剖。泪痕料渍云笺透。倚寒衾循环细读,残灯如豆。留此余生成底事,空令故人 。愧戴却头颅如旧。跋涉关河知不易,愿孤魂缭护车前后。肠已断,歌难又。

这首词充满了对陈璧君的思念爱慕之情。对于陈的来书,存之不能,弃之可惜,最后竟嚼而吞之。汪精卫和陈璧君铁窗深情,吞吃书信一事,在当时革命党人中曾传为佳话。汪精卫又用血写了五个字“勿留京贾祸”,让陈璧君赶紧离开危险的北京。过了几天,汪精卫收到狱卒转来的陈璧君的一封信,陈璧君在信中说:“我们两人虽被牢狱的高墙阻挡无法见面,但我感到我们的真心却能穿过厚厚的高墙。我将遵从你的忠告立即离开北京,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件事想和你商谈。你我两人已不可能举行形式上的结婚仪式,但你我两人从现在起,在心中宣誓结为夫妇,你看好吗?”汪精卫为陈璧君的真情所感动,自己是一个被判无期徒刑的囚人,如果不自首叛变的话,根本没有出狱的希望,惟一可以盼望的是革命胜利的那一天,但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来呢?是10年后还是20年后?也许他永远再也见不到陈璧君了,汪精卫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下一个字“诺”。

服刑期间的汪精卫,在肃亲王善耆施展的各种软化手段面前,陷入左右为难的处境,出现低沉消极的情绪,产生妥协心理。当时,善耆派人在狱中为汪另辟裱糊一新并配有家具的房舍,“复赠以图史百余帙”,并多次找汪密谈,表示倾慕。甚至对《民报》所阐述的革命主张,也认为不够彻底。这个满洲贵族广征博引,用睥睨一切的傲慢姿态,以探讨学理的礼贤下士风度,慑服了这个血气方刚的革命青年。汪的思想逐渐发生变化,由感恩戴德,到表示忏悔。这种变化,在汪被监禁期间的诗作中曾有所流露。如,他在《有感》一诗中写道:

忧来如病亦绵绵,
一读黄书一泫然。
瓜蔓已都无可摘,
豆萁何苦更相煎?

在这里,汪已把革命党与清王朝之间的殊死斗争,喻为兄弟相残。在《述怀》长诗中,竟对自己的革命行动自责自悔起来:

平生慕慷慨,
养气殊未学,
哀乐过剧烈,
精气潜摧剥

意境情态为之一变。当时北方革命党人曾指出:“兆铭在狱时,固已投降民政部大臣肃亲王善耆。”汪精卫自己后来回忆这一段狱中生活时,对清室产生了感恩心理,他情不自禁地说:“救我命的是肃亲王。肃亲王为使我抛弃革命的决心,用尽了种种方法。”“我每回忆到这个时候的事,总想到这位清朝末期的伟大政治家。”但汪精卫仍是一个革命者,拥护孙中山的初衷没有变。

陈璧君留北京多日,经与各方联络,准备从狱外挖一地道,直通牢房,以救汪精卫,事实上很难办到。这时,孙中山来到槟城,召黄兴、胡汉民等人亦至。他对胡说:“我知子等谋营救精卫,我意再起革命军,即所以救精卫也。夫谋杀太上皇而可以减死,在中国历史亦无先例,况于满洲?其置精卫不杀,盖以革命党之气所慑矣。子亦尝料满洲必覆,则何不劝仲实、璧君诸人集中致力于革命军事,而听其入京作无益之举,忠于感情,而失却辨理力,我不意子亦如是也。”这就是说,只有发动革命军起义,取得革命胜利,才是营救汪精卫的最好办法。胡汉民接受了孙中山的意见,立即通知在北京营救汪精卫的陈璧君、黎仲实返回香港,准备参加广州起义。汪精卫在北京狱中,得知广州起义失败的消息,很为陈璧君担心。又听说胡汉民已经牺牲,大为感伤,乃为诗悼之。诗云:“马革生平志,君今幸已酬,却怜二人血,不作一处流。”后又听说胡汉民未死,才转悲为喜。

1911年10月武昌起义爆发,清王朝惊恐万状,一面起用袁世凯赴鄂镇压革命,一面释放政治犯,以涣散革命党人的斗志。在此形势下,摇摇欲坠的清政府,27日,被迫发布了《罪己诏》。30日,又发布了开放党禁的上谕,谓:“资政院奏请开放党禁,以示宽大而固人心一摺,所有戊戌以来,因政变获咎,与先后因犯政治革命嫌疑,惧罪逃匿者,悉皆赦其既往,俾齿齐民等因。钦此。”同日,内阁即奏请释放汪精卫等人,内称:“窃见汪兆铭等一案,情罪似出有因,……所有原供罪状,实系因犯政治革命嫌疑,致罗法网。在汪兆铭等,以改良急进之心,致蹈逾越范围之咎,其迹虽近愤疾,而当日朝廷不忍加诛,亦实以其情尚可原,冀有祓濯自新之日。……合亟仰悬天恩俯准,将此案监禁人犯汪兆铭及黄复生、罗世勋等,悉予释放。”

11月6日,司法大臣绍昌再次奏请释放汪精卫等,奏日:“查阅汪兆铭亲供,并无狂孛之语,应如何弃瑕采用,请旨片。再臣等查阅汪兆铭亲供所开各节,指陈政治之得失,发挥立宪精神,洋洋数千言,并无狂孛之语,抑且热忱苦志,时流露于公庭对簿之间,似此旧学新知,实属不可多得,其才可用,其志可悲。倘蒙天恩释放,加以驱策,当更感激圣慈,濯磨有效。谨抄录汪兆铭亲供一份,恭呈御览,应如何弃瑕采用之处,出自圣裁,谨附片陈明请旨。”同日,清帝发布上谕:“法部奏党禁即开,拟将监禁囚犯政治革命嫌疑人犯,请旨悉予释放,并抄录亲供呈览各摺片,汪兆铭、黄复生、罗世勋均着开释,发往广东交张鸣岐差委。钦此。”当天,汪精卫等即被释放出狱。不少民众围在刑部门前,争睹这位英雄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