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暗杀王:王亚樵》行刺蒋介石──是福?是祸?


王亚樵自从利用“江安号事件”智挫上海三大亨以后,他在上海滩上的地位忽然如日中天,今非昔比。

王亚樵情知他虽以智慧和斧头帮强大势力压服挫败了大亨杜月笙、张啸林和黄金荣,但是,他深知三大亨对他并没有真正解除心里的戒意。而且也知道杜月笙无时不在寻找机会报复他,所以他决心在上海隐居当寓公,不再轻易抛头露面。他在上海法租界浦柏路24号购了一幢小洋楼,日日深居简出,时时小心遭到三大亨的暗算。这无疑是王亚樵的精明之处。

可是,到了1931年春节过后,他在浦柏路的幽静小院里,忽然走进一位少见的客人,只因这位特殊客人的到来,让王亚樵本来想安稳舒适的生活又掀起了波澜。而且就从那天起,他又一次卷进一场更加凶险的行刺暗杀中去。这是王亚樵初时不情愿,乃为当时政治形势强加给他的一场冒险行动。

来访的客人名叫李少川。此人原是国民党上层人物,早年王亚樵从安徽初来上海闯码头的时候,处境困难,就多得李少川的照顾和提携。有一年,王亚樵在上海过旧历年,手下弟兄连年饷也发不下,那时就多亏仗义疏财的李少川从中玉成,方才得以度过年关。后来在王亚樵为“江安号”和上海三大亨斗法时,也是这位李少川从中疏通,最后才使杜月笙、黄金荣等不得不向王亚樵俯首输诚。

如今正是三月天,上海阴云笼罩。虽然已是春天,但却寒气逼人,似乎随时都有大雨将至。就在这时候李少川忽然不请自来,确让幽居在法租界的王亚樵暗吃了一惊,因为李少川是不轻易登他门槛的,王亚樵不敢怠慢,急忙吩咐女侍上茶。他见来客神色诡密,情知必有重大事情与他商谈,于是王亚樵屏退从人,对李少川说:“仁兄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莫非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吗?”

李少川和王亚樵感情历来真诚友好,说话从不绕圈子。他环顾左右,忽然压低声音说:“亚樵兄,你可知道胡汉民这个人?”

“胡汉民?当然知道,从前我在广州孙中山先生身边走动的时候,就和胡先生相熟。那时孙先生是大总统,胡先生就是总统府的秘书长,岂有不熟之理?”王亚樵心里暗暗称奇,一时猜不透至友李少川为何开口竟谈起与他们关联不大的胡汉民来。

李少川叹息一声:“九光兄,你可知胡先生现在遭了难吧?”

“这个谁不知道?报上不久前就刊载了蒋介石软禁胡先生的消息,天下人谁不为蒋的倒行逆境施也愤慨呢?”王亚樵见李少川话题不离胡汉民,心里不由紧张起来。王亚樵虽是上海的帮派首领,可他多年始终和国民党官场人物有着割不断的关糸。他自然知道就在一月前的某天晚上,蒋介石以邀请胡汉民去南京汤山晚宴为借口,将时任南京政府立法院长的胡汉民骗至汤山。然后出其不意地下令幽禁了胡汉民。一时全国哗然,王亚樵虽不甚晓知内幕,但胡汉民被囚之事在全国曝光后,各派政治势力纷纷遣责蒋介石背信弃义的流氓行径,惹得朝野共愤。他作为多年受蒋介石压制的在野帮派的首脑,对胡汉民的境遇自然十分同情,然而那时的王亚樵尽管同情胡汉民,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为失去自由的胡汉民作些什么。因为那时的王亚樵担心自己树大招风,已经决意掩旗息鼓,自甘寂寞了。

李少川见王亚樵仍猜不透他的来意,就进一步晓知内幕:“九光兄,你可知自蒋某人把胡汉民囚禁以后,孙科就鼓动那些反蒋的粤派官员,都愤然地辞去了南京政府的官职,一怒之下都去了广州吗?”

“这个……报上好象也登出来了!”王亚樵仍不知李少川来意何在。他知道现在蒋介石的形势,早不比两年前他在南京当选国民政府主席时那样红火,蒋如今已由众人拥戴而转为百官憎恨。随着蒋介石名声的日渐狼籍,孙中山的子嗣孙科发现蒋介石幽禁了他父亲在世时的重臣胡汉民,一怒之下煸动大批政府要人飞往广州,形成了西南反对派势力。在这些国民党军政大员中,不仅有民国著名将领李烈钧,还有唐生智和唐绍仪等人。正是由于这些有影响大员与蒋介石分道扬镖,所以蒋的处境才日渐危险。可是王亚樵困惑地望望至友李少川说:“我不明白,这些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糸?我王九光毕竟一芥平民,官场里的两派斗争,咱只能坐山观虎斗啊!”

“莫非仁兄就不恨蒋介石吗?”李少川见王亚樵仍在那里顾左右而言他,索性直来直去,道出他这次来访的真意:“我记得蒋介石早想派戴笠暗杀你,这说明蒋某人不仅仅只会伤害一个敢反对他独裁政治的胡汉民,将来也会和你这民间帮派首领为敌作对的。蒋某人是天生的杀人魔王。仁兄不是早就对我说起过吗?既然如此,现在为什么不站出来为民除害呢?”

“让我站出来去救胡汉民?”王亚樵听了李少川的话,心里暗吃一惊。从小就富有正义感的王亚樵,在心里又何偿不暗恨利用手中权力大肆镇压革命势力的蒋介石。可是,如果真让他单枪匹马站出来去行刺蒋介石,王亚樵确实感到突然。他连连摇头说:“不妥不妥,少川兄,你的好意我当然领会,我对蒋某人的仇恨也决非一日。可是,如果对蒋某人马上下手,可决不比赵铁桥啊。谁不知道蒋的身边不仅有‘十人团’在刺探情报,又新设了一个侍从室。那里有数十个精明的侍卫,他们大多是百步穿扬的射手。我们斧头帮不过是些打打拼拼的莽汉,哪里敢去南京造次?再说,胡汉民的事毕竟和你我两人关糸不大,少川兄又何必要贤弟去冒此风险呢?”

“不,这个风险你是非冒不可了。因我也是受人之托,前来这里求你鼎力相助的!”李少川见王亚樵不肯应允,情知不说出实情,王亚樵必不出手上阵。于是他把胡汉民被囚汤山后国民党内部两派势力尖锐对立的情况,详细说与他听。李少川苦苦求情说:“现在由于孙科等人远在广东,大有另立国民政府,架空蒋介石之势。而胡汉民则是孙科和西南反对派的主要力量。两股力量如此激烈斗争,很可能引起蒋介石的破釜沉舟。我这次来,是因为胡汉民的亲家林焕庭,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蒋介石很可能最近就秘密处死胡汉民。你也许知道,林焕庭是我多年至友,他亲自找上门来求我相助,我岂有见死不救之理?”

王亚樵听到这里,方知好友李少川为什么突然来访,并求他向蒋介石大开杀戒的真意。王亚樵想起蒋介石从前对他的种种恶行,再想起李少川对他的多年情谊,心里蓦然一动,说:“蒋介石确是万夫所指的千古罪人,论理我王九光杀他也是情理中的事情。可是,仁兄可要知道,杀蒋可决非一件小事。如果弄得不好,可要打虎不成,反被老虎吞掉啊!再说,蒋介石如今已不再是从前上海滩上混日子的小瘪三了,他现在自知仇人太多,身边才配备了那么多善于用枪的侍卫。据我听说,只要他一出门就有百余人随行,简直就成了一个当代的皇帝了。你说,我们斧头帮的人即即真想行事,也怕不是他蒋某人的对手。”

李少川从王亚樵话里听出他虽对蒋介石暗怀仇恨多年,但此时还不到马上向蒋下手的时机。情知作为朋友不好强勉,就说:“九光兄,我也是受人之托,才来找你疏通此事的。因胡汉民的亲家认为,天下第一好汉当属你王亚樵了,现在惟有你才能够救胡汉民。但是,现在仁兄有所顾虑,这也在情理之中。我也不好强勉你一定行动。但我仍然相信你王亚樵会为国除害的。因为你毕竟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啊!”

“好吧,少川兄。”王亚樵见李少川把话说到这份上,情知不能再做推拖,想了许久,终于说道:“此事关糸重大,再容贤弟再认真思考几日,再作决定,如何?”李少川见他终于应允,心中大喜,急忙告辞说:“如此最好,这才是一个好汉说的话。不过,此事无论做与不做,都望仁兄千万何密才好。”

李少川走后,王亚樵独自饮酒沉思。对面墙上挂一幅《斧头帮静安寺大聚会》的照片,王亚樵不禁又想起自创立斧头帮以来他所经历的重重险恶。特别是1928年秋天在南京出席国民政府成立大会时,蒋介石密派戴笠对他刺杀的往事更让他心惊肉跳。他知道那次行刺,如不是戴笠率“十人团”向他洪武街住地扑来时及时开枪报警,那么,那天晚上他也许当真惨死在“十人团”的手里。憎恨蒋介石他就不免想起戴笠,而戴笠又让王亚樵心中怆然。

“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生今世,我们不能同时同日出生,但愿同时同日死。”王亚樵眼前出现的是1924年在上海安徽会馆和戴笠血为盟的情面。那是他从车下救出戴春风不久,这个从浙江来沪乞讨为生的汉子,有一天竟忽然找到上门来。那时的戴春风已脱去了叫花子的破衣裤,换上了他赠送的一套新西装,显得英武逼人。王亚樵抬头一看,误以为认错了人。原来洗去脸上血污秽迹的戴春风竟也相貌堂堂,眉宇间有一股豪气。王亚樵将戴上下打量了一番,当即说:“戴春风,看你的相貌,现在虽是个寄人篱下之人,可久后你必有振翩之日。如你不嫌的话,索性就在我的会馆里住下吧。”

“大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将来有一天我借兄吉言,真能发迹显身时,决不会忘记今日之事。”戴春风见王亚樵如此厚待他,立即跪倒在地,磕了一个响头。

从那时起,戴春风就视王亚樵为恩人兄长。他处处尊王亚樵的旨意行事,在十里洋场倒也很快闯出了名堂。王亚樵发现戴春风虽出身低微,但不失为有勇有谋的机灵人物,于是他处处重用戴春风。有时还带着戴出席各种有头面人物出席的酒会,所以从那时起戴春风就借助王亚樵的关糸,结识了戴季陶、胡宗南等后来成为国民党要人的朋友。也就在上海期间,经戴春风的多次请求,喜欢交结朋友的王亚樵同意和他结为八拜之交。但是,大出王亚樵意外的是,戴春风1925年忽然接到已去广州的戴季陶来信,信中说:“现在蒋介石正在这里组建自己的力量,在孙中山先生指示下成立黄浦军校,你何不来此深造,以求将来有个发达之日。……”

“大哥,既然帮派不如从军有前程,那我还是到广州去投戴季陶吧?”大约就是那年的秋天,戴春风终于向王亚樵道出了他心中秘密:想去广东投奔黄浦军校。王亚樵知道戴春风投奔戴季陶只是借口,实际是去投奔蒋介石。尽管王亚樵从心里看不起蒋介石,但他不想因为戴春风是他的磕头弟兄,就以兄长的威严逼迫戴春风改变投奔军界的意愿,他毅然对戴春风说:“你我虽是弟兄,但我从不勉强别人。人各有志,你只管前去广东好了!但愿你将来飞黄腾达的时候,别忘记你我结拜十里洋场的情谊。如你能以友情为重,我王九光也就没枉和你相交一场!”

戴春风听了这话,扑咚一声跪倒在地,当场给王亚樵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地发誓:“大哥,请相信我戴春风决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如我真有出头之日,决不忘记大哥当初的相救大恩。”

分手以后,王亚樵不时探听戴春风去南粤投军的情况。但是王亚樵后来得到的信息,却每每让他失忘。戴春风果真在戴季陶介绍下进了黄浦军校炮兵科,没有想到后来他却在北伐过程中,投靠到蒋介石身边去了。当北伐军打到武汉时,戴春风竟然还改了一个名字,叫做戴笠。据说此名还是蒋介石亲自为他改的。从那时起,戴笠就成了专为蒋介石刺探情报和暗杀党内反对派的特务“十人团”领班了。

“大哥,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当年在上海险些成了车下之鬼的戴春风啊!”大约在1927年1月,戴笠追随已升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的蒋介石从湖北来南昌以后,他曾奉蒋之命前往上海联络各路人马。这时,他又来到从前曾和王亚樵换帖拜把子的安徽会馆。那时出现在王亚樵面前的戴笠,已是军装笔挺、枪刺披挂的北伐军英武的军官了。那时的戴笠果然没敢淡忘王亚樵从前对他的知遇之恩,见面后依然执弟子之礼。对酒恳谈,俨如久别弟兄,戴笠振振有词地向这位斧头帮首领讲了他当年离开上海后的情况,特别说到他在北伐路上如何和蒋介石的结识。当然,戴笠不忘这次奉蒋之命,来沪联络各派政治势力的初衷,他竟然娓娓有声地向王亚樵夸奖起蒋介石来,说蒋如何如何喜爱人才,如何如何器重各派政治人物。最后,戴笠终于露出了他求见王亚樵的本意,郑重地说:“大哥,依您的才华能力,虽在上海滩上可呼风唤雨。但您现在终究只是个帮派首领,孤掌难鸣,纵有鸿鸪之志,却终难成大气候。依愚弟之见,大哥倒不如和我一样,去南昌投奔蒋先生。我敢保证,您只要投到蒋先生麾下,肯定会前程无量。如果大哥弄得好,您甚至可以得个将军部长当当。到那时候,还不比在上海经营个小小斧头帮强上百倍吗?所以,我劝大哥你……”

王亚樵听了这话,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他并没当面责怪戴笠的有奶便是娘。他只将头轻轻一摇:“春风,你以为在当今世界,能到国民党里弄个一官半职,就是最大的荣幸吗?其实不然,我仍然坚信当年你去广东时对你说的话:人各有志,不可强免。你戴春风既然有作官的瘾,就到老蒋那里求官好了。至于我王九光,从生下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不是作官的料。特别是那个姓蒋的,我和他从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你还是不要再替他游说的好!”

戴笠知道王亚樵的品性人格,决非以高官厚禄就可说动的。谈了两天,没有结果,他只好恢溜溜而退,临别时戴笠又再三向王亚樵拱手拍胸,信誓旦旦说:“大哥,虽然你我今后走的是两股道,可我戴春风是个不忘旧情的人。只要哪一天大哥有事用我,我戴春风定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后来,蒋介石从南昌移师南京,并利用权术弄到了国民政府主席兼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要职,只因王亚樵在庆祝大会的讲台上,讲了几句拥护孙中山三民主义的话,就惹来蒋介石对他的万般仇恨。幸亏蒋派出到洪武街行刺他的人中,有王亚樵从前的弟子戴笠暗助。不然,那天晚上他也许真惨死在“十人团”乱枪之下了。

现在,当王亚樵想起自孙中山病殁,蒋介石上台以来的种种倒行逆施,心里仇恨万千。刚才好友李少川又代胡汉民亲家林焕庭到他家里苦苦求助,这让他心里忽然燃起了一股新仇旧恨。“杀了这独夫民贼,为国人除害!”王亚樵凭借酒力,将攥紧的拳头在桌上一击,暗暗发下刺蒋之心。但王亚樵也不是一芥鲁莽武夫,他虽多次在上海和安徽搞行刺和暗杀,每一次他都决不轻易对仇人下手。行刺之前王亚樵必经多次反复思考,自认行刺方案万无一失的时候,方可将行刺计划变成他和斧头帮的行动。

现在他纵然心中燃起了对蒋介石的刻骨仇恨,但只要想起蒋介石身边那些佩带德国枪械的侍从人员,王亚樵还难免生出怯意。他知道蒋介石如今毕竟是国民政府的主席,与北伐时期的他不可同日而语了。如果他们斧头帮马上匆忙动手,势必后患无穷。正在王亚樵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忽见一个女人悄悄走进来,他抬头一看,原是他那秀气聪慧的妻子王亚英!

“亚英,你来得正好!”王亚樵见了清纯靓丽的夫人,忧郁的眼睛顿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