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传》05章 奏告首辅


当时形势:广宁兵败后,明朝内部对辽西布局出现重大分歧,王在晋主张在八里铺筑城,孙承宗、袁崇焕主张营筑宁远。

大事件:营筑宁远。

主要人物:孙承宗、袁崇焕;王在晋。

结局:宁远城历时两年修筑完成。

影响:宁远城成为努尔哈赤后金军长期难以逾越的屏障,和明军进图恢复的基地。

袁崇焕:

主要事迹:营筑宁远城;闻父丧离任奔丧,至丰润奉圣旨回任。

广宁失守,明军大败,辽西之局,如何部署?明朝辽东经略王在晋等主张在山海关外八里的地方即八里铺,再筑一座重城,御山海,保京师。佥事袁崇焕等则主张在山海关外200里的地方即宁远卫,修筑坚城,捍山海,卫京师。

王在晋,江苏太仓人,万历二十年(1592年)进士,初授中书舍人,后历官江西布政使、山东巡抚、兵部侍郎,天启初任兵部尚书。熊廷弼、王化贞丢失广宁后,以在晋代廷弼为兵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经略辽东、蓟镇、天津、登、莱,后著《三朝辽事实录》。王在晋主张消极防御的策略,即在山海关外,筑重城,捍关门,卫京师。王在晋的消极防御策略,受到袁崇焕的挑战。

袁崇焕进士出身,他性格特点是“敢走险路,敢犯上司,敢违圣颜”。袁崇焕对上司辽东经略王在晋,虽薄其无远略,却人微言轻,争辩不得,便将自己的意见奏告首辅叶向高。袁崇焕越级呈报犯了官场大忌,这既表现了他的勇敢,又反映了他的蛮劲。叶不明情况,不能决断。由天启帝的老师、大学士孙承宗出关巡边,了解边情,决策方略。王在晋主张尽弃山海关外城池、台堡、土地、军民,退守山海关的消极防御兵略,遭到了巡边大学士孙承宗的批评。王在晋虽经孙承宗“推心告语,凡七昼夜”的规劝,仍固执己见,冥顽不化。孙承宗只好上奏朝廷,免王在晋辽东经略的职务,奏经旨准,自任督师。孙承宗上任后,采纳袁崇焕等人的建议,奏报关外防守方略——修宁远卫城,建山海关—宁远—锦州防线。孙承宗、袁崇焕等在辽西建立山海关至锦州的关宁锦军事防线,阻遏后金军渡河西进,卫守关门,以固京师。

袁崇焕到山海关外,同经略王在晋发生军事防御方略的意见分歧。这件事情,不仅显示袁崇焕超人的胆略,而且影响袁崇焕人生的荣辱。事情由袁崇焕向首辅叶向高奏告经略王在晋开始。

明朝在辽河以东连失沈阳、辽阳后,在辽河以西又连失广宁、义州。广宁、义州兵溃报至明廷,风鹤一惊,举朝魂震;京师戒严,官民惶惧。天启帝惊慌失措,抓住首辅叶向高“衣袂而泣”。京师的官宦们:借差出京,望眼欲穿,“苟出春明一步,即为放生之场”。在这里“春明”是指京城。就是说,只要迈出京城一步,即是逃生活命之地。不顾困难,只求偷生。会试的举子们:“上公车者,但得马首回南,胜似春风得意;点闱中者,一闻燕台选骥,不觉泣对牛衣。”在这里,“公车”是指赴京科试者,“点闱”是指金榜题名者,“牛衣”是“编草使暖,以被牛体”即穷困的意思。就是说,赴京应试举子,但愿调转马头南回乡里,比金榜题名更春风得意;侥幸考中进士,一旦被选在京师里作官,还不如披草衣过穷日子。上述记载,可以看出:明朝局势,极为严重。

天启帝任命王在晋为兵部尚书、辽东经略,驻镇山海关。王在晋还未离京,就上奏章,声称:“奴之煽惑,攻无坚城,战无劲敌”,山海之防,亦艰难矣!他还认为山海关之兵、民、地都不可恃:“恃兵力,而兵力不可恃;恃人心,而人心不可恃;恃地险,又不可恃。”他在另一份奏疏中,力贬山海关的战略价值,说:“山海一关,不过防军民之出入,稽商旅之往来,左为山,而右为海,所以名山海,究竟则犹郡邑之城郭也。彼辽、沈、开、铁、广宁,皆东方之重镇,且望风瓦解,岂一关所能独御哉!”王在晋错误地估计山海关的战略地

位与重要作用,就必然产生抚赏蒙古与再筑重城的主张。

天启二年即天命七年(1622年)三月十八日,王在晋将起程赴山海关,天启帝特赐蟒玉、衣带和尚方剑,勉励他建树功勋。

后金军又进犯河西,占领广宁。明辽东经略王在晋对自失陷抚顺三年以来的辽东形势,是如何分析的呢?他说:

东事一坏于清、抚,再坏于开、铁,三坏于辽、沈,四坏于广宁。初坏为危局,再坏为败局,三坏为残局,至于四坏——则弃全辽而无局,退缩山海,再无可退。

就是说明军失陷广宁,丢掉全辽,退缩山海,无局可守。那么,王在晋到山海关莅任后如何部署辽西的防守呢?

王在晋到达山海关后不久,便提出“拒奴抚虏、堵隘守关”的防守兵略。这个防守兵略,要在两点:

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书影

其一是“抚虏”,就是由朝廷以金银笼络、羁縻漠南蒙古诸部。他认为“今日东事,惟抚赏西虏为第一紧要著数”。他说:待抚赏事完成,督臣可以还政,枢臣可以还朝。其实,王化贞沿用此策,“抚虏”蒙古,守卫广宁,结果失败。王在晋不从前车之覆汲取教训,仍坚持“抚虏”。

其二是“堵隘”,就是在山海关外再修一座重关。蓟辽总督王象乾告诉王在晋:利用蒙古,袭取广宁,即使“得广宁,不能守也,获罪滋大。不如重关设险,卫山海,以卫京师”。于是,辽东经略王在晋就以“抚虏、堵隘”作为守御山海关的疏报方略。

山海关城上的明代铁炮

五月,辽东经略王在晋提出山海关门守御方略。他认为关门形势是:山海关南为海,虏如舍骑乘舟,乘风破浪,瞬息可达;北为角山,设有逶迤边墙,峰峦高于墙垣,如敌人据高扼险,成凭高搏击之势,山海关便不能守;中为关城,欢喜岭紧抱关门,岭高于城,斗城如锅底,由上击下,则无守地。王在晋既无远略、又无胆识,既无兵略、又无智慧。他主张在山海关外,再筑边城、兴修重城。

其一,再筑边城。从芝麻湾(止锚湾)或八里铺起,再筑一边墙,约长30余里,北绕山,南至海,把关外一片石、角山及欢喜岭等包罗在内。使之关外有关,墙外有墙,以4万人守卫,成为关门捍蔽。用人夫数万,花纹银百万。疏上,谕旨:“封疆事重,还悉心筹画,以计万全。”王在晋的《三朝辽事实录》对“圣旨”的记载,却为“着该部议行”。以上两者,颇有出入。事实上王在晋的这条奏疏,既未谕准,也未实施。王在晋见“再筑边城”之议不能实现,又提出“兴筑重城”之议。

其二,兴修重城。王在晋疏请在山海关城外八里,即地名八里铺的地方,新修筑一座重城,就是在山海关外距城八里之处再修建一座城,用以护卫山海关城。他在《题关门形势疏》中道:“画地筑墙,建台结寨,造营房,设公馆,分兵列燧,守望相助。”这项巨大工程,估算用银93万两。他并提出兴筑八里铺重城,可以“钟箎(chǐ)不惊,宸居永奠”,就是庙社安宁,江山永固,因此辽事“最急莫尚于此”!天启帝谕准,先发帑金20万两。

其时,山海关完全暴露在后金军事进攻面前。所以,山海关之门,系天下安危。明朝抵御后金,保卫京师,其当务之最急,在于守山海关。王在晋上任之后,对于辽东形势,估计过于悲观。他认为:第一,已经失去的土地,不能够再恢复。第二,关城以外土地,不必加以防卫。第三,要保卫京师,必先保山海关。然而,如何防守山海关?在明朝官员中发生了一场大的争论——有两种意见:一种是消极防御,就是在山海关外八里处的八里铺筑城,增设重关,驻军4万,紧缩保守,以关守关;另一种是积极防御,就是在山海关外200里处的宁远,重筑坚城,驻兵固守,向外开拓,以进守关。

王在晋的山海关外八里铺筑重城之议,是一个只图苟安、无所作为的消极防御方略。他筑重城的主张,遭到宁前兵备佥事袁崇焕、主事沈棨(qǐ)、赞画孙元化等人的反对,王在晋不听。袁崇焕同王在晋相反,力主积极防御,坚守关外,屏障关内,营筑宁远,以图大举。他虽深受王在晋倚重,被题为宁前兵备佥事;但他以关外八里筑重城为非策,极力陈谏。因人微言轻,而不被采纳。袁崇焕想方没法,先后两次直接将意见报告给首辅即宰相叶向高。叶向高看到袁崇焕的报告后,不能肯定哪种意见正确。大学士管兵部事孙承宗自请行边,亲赴山海关实地考察,然后再定大计。叶向高很赞成,天启帝也大喜,特加孙承宗太子太保,赐蟒玉、银币,以示隆礼。六月十五日,孙承宗受命后,前往山海关巡视。 孙承宗(1563~1638年),字稚绳,高阳(今河北省高阳县)人,相貌奇伟,声音洪亮,喜欢谈兵,晓畅边事。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甲辰科殿试,孙承宗得中第一甲第二名榜眼。天启皇帝即位后,充任日讲官(皇帝老师)。明失陷广宁后,孙承宗为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时孙承宗受命往山海关巡视。六月二十六日,孙承宗由兵部主事鹿善继等陪同,抵山

海关。孙承宗巡察边关形势,并就关城防御问题,同辽东经略王在晋进行了辩论。《明史·孙承宗传》记载这场辩论如下:

孙承宗问:新城建成后,是调旧城4万军队驻守吗?

王在晋答:不,要另设新兵。

孙承宗问:旧城外为新城,旧城外的品坑地雷为敌人设,还是为自己设?新城如守不住,4万新兵怎么办?

王在晋答:将在山上建三个寨,以待溃卒!

孙承宗问:兵未溃而筑寨以待之,不是教他们溃败吗?

孙承宗说:“今不为恢复计,画关而守,将尽撤藩篱,日鬨(hónɡ)堂奥,畿东其有宁宇乎!”

王在晋虽然无言以对,却坚持修筑重城的主张。孙承宗出示袁崇焕给朝廷的奏疏,王在晋“始丧失色”。孙承宗对他“推心告语,凡七昼夜”。王在晋坚持己见,终不悔悟。

孙承宗督师辽东撰写的《车阵扣答合编》

孙承宗召集将吏讨论防守山海关的策略。监军阎鸣泰主守觉华岛(今辽宁省兴城市菊花岛乡),佥事袁崇焕主守宁远卫(今辽宁省兴城市)。王在晋都反对。旧监司邢慎言、张应吾等因兵败而逃遁在山海关,都随声附和王在晋的意见。孙承宗以事关重大,意见分歧,没有立即做出决断,便带着袁崇焕等人,策骑出关,察看形势。王在晋哭求孙承宗不要冒险出关,怕出意外。孙承宗重任在身,还是坚持前往关外巡视。时山海关至宁远之间的五座重要城堡——中前所、前屯卫、中后所、中右所和宁远卫,满目凄凉,腥膻扑人。

孙承宗在《又启叶首揆》书中言:“门生苦令抚官,初移之中前为四十里,再移之前屯为七十里,又再移至中后为百里,又再移之宁远为二百里。”后孙承宗巡视关外形势,略谓:失辽左,必不能守榆关;失觉华、宁远,必不能守辽左。其疏陈守关大略言:

盖前屯备而关城安,宁远备而前屯益安。倘不以此计,而以一步不出关为守关,遂以安插辽人为强迎,遂以经营宁远为冒险。夫无辽土何以护辽城,舍辽人谁与守辽土,无宁前何所置辽人,不修筑何以有宁前?而修筑之事不一劳,何以贻永逸而维万世之安!

孙承宗等到中前所,满目所见,一片凄凉,城内仅存两间破屋,井臼依然,潸然泪下。他登上城楼,向东北眺望,遥见宁远形势,“天设重关,以护神京”;又见宁远东南,而“觉华孤峙海中,与宁远如左右腋,可厄敌之用”。他看中宁远是山海关的天然“重关”,认为宁远与觉华“必不可不守”。他支持袁崇焕筑守宁远的意见,希望王在晋能赞成袁崇焕的建议,但王在晋“终不应”,就是不同意。孙承宗知王在晋意不可夺,只能回京,别图良策。

孙承宗回京后,上奏疏。他主张重筑宁远城与守卫觉华岛,使宁远城与觉华岛,互为犄角,彼此应援。即便没有战事,也可以收复200里疆土。孙承宗认为:不破庸人之论,辽事终不可为!几天后,他趁给天启帝侍讲的机会,面奏王在晋不足任。他并奏王在晋“笔舌更自迅利,然沉雄博大之未能”。天启帝命免去王在晋辽东经略,改任南京兵部尚书。八里铺修筑重城之议,随王在晋去职而作罢。同年八月,王在晋既去职,孙承宗自请督师,获允。天启帝赐孙承宗尚方剑;孙启行时,阁臣送出崇文门外。孙承宗抵关,重用袁崇焕,整饬辽西边务。

王在晋在山海关任职半年,毫无作为,兵未合营,将未束伍,议墙议城,化为泡影。王在晋一走,山海关外防务,落在孙承宗及其部下袁崇焕等的肩上。孙承宗与袁崇焕主守山海关外的兵略,建成一道坚固的关(山海关)宁(远)锦(州)防线,成为后金骑兵不可逾越的障碍。

孙承宗、袁崇焕守宁护关、筑城固御、相机进取、徐图恢复的大计,得到朝廷的旨准。天启三年即天命八年(1623年)九月,袁崇焕在孙承宗的督导与支持下,同满桂开始营筑宁远城。这是袁崇焕领军守城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