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宗全传》2.2节 佐太祖定辽东


一、萨尔浒之战献智勇

天命三年(1618年),努尔哈赤欢庆六十大寿,八子祝酒,议论入边,不得其门。在这关键时刻,皇太极献上一计。他说:抚顺是我们出入之处,必先取得它。听说四月八日至二十五日,守城游击李永芳要大开马市。这时边备一定松弛,机会难得。我们可以先派五十人扮作马商,分成五伙,驱赶马匹,入城为市。接着我即率五千兵夜行至城下,向里发炮,内外夹击,抚顺可得,他处不战自下。他父亲欣然同意照办计六奇:《明季北略》,卷1,“抚顺城陷”。。

自从后金建立,努尔哈赤就走向了与明朝公开决裂。他不愿继续受明朝统治,反对明朝欺压剥削满族人民,旨在统一女真的基础上扩大战果,把满族从明朝统治下变为受后金的统治,并进入边内,与明朝争胜负。进攻抚顺之前,他已下定决心,“今岁必征大明。”他说:“朕与大明国成衅,有七大恼恨,此外小愤难枚举矣!”恐怕泄露军机,努尔哈赤与诸贝勒、大臣商议,以盖马院为名,派七百人伐木,修攻具,加紧把马喂肥,整顿盔甲器械。努尔哈赤向领兵诸贝勒大臣颁行“攻城之策”,亲讲“野战之法”,以及攻城“当观其势”。他提出征战当中,最好的是不损己兵而又能战胜敌人《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10~11页。。还规定,各牛录的五十名披甲人中,留下十甲守城,其余的四十甲出击。四十甲中,二十甲造二云梯攻城,出兵期间不得离开本牛录旗。所有牛录额真都要尽其所能,忠于职守《满文老档》,太祖卷6,85页。。

四月十三日,努尔哈赤率领步骑二万征明,临行前书《七大恨》,焚香告天。原书内容是:

吾父、祖于大明禁边,寸土不扰,一草不折,秋毫未犯,彼无故生事于边外,杀吾父、祖,此其一也;虽有祖、父之仇,尚欲修和好,曾立石碑,盟曰“大明与满洲皆勿越禁边,敢有越者,见之即杀,若见而不杀,殃及于不杀之人”,如此盟言,大明背之,反令兵出边卫夜黑夜黑即叶赫,下面的糊笼即扈伦。,此其二也;自清河之南、江岸之北,大明人每年窃出边,入吾地侵夺,我以盟言杀其出边之人,彼负前盟责以擅杀,拘我往谒都堂使者纲孤里、方吉纳二人,逼令吾献十人于边上杀之,此其三也;遣兵出边为夜黑防御,致使我已聘之女转嫁蒙古,此其四也;将吾世守禁边之钗哈(即柴河)、山七拉(即三岔)、法纳哈(即抚安)三堡,耕种田谷不容收获,遣兵逐之,此其五也;边外夜黑是获罪于天之国,乃偏听其言,遣人责备,书种种不善之语以辱我,此其六也;哈达助夜黑侵我二次,吾返兵征之,哈达遂为我有,此天与之也,大明又助哈达逼令反国,后夜黑将吾所释之哈达掳掠数次,夫天下之国互相征伐,合天心者胜而存,逆天意者败而亡,死于锋刃者使更生,既得之人畜令复返,此理果有之乎?天降大国之君,宜为天下共主,岂独吾一身之主?先因糊笼(华言诸部)会兵侵我,我始兴兵,因合天意,天遂厌糊笼而佑我也,大明助天罪之夜黑,如逆天然,以是为非,以非为是,妄为剖断,此其七也。凌辱至极,实难容忍,故以此七恨兴兵。《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11页。又孟森:《清太祖告天七大恨之真本研究》,见《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

《七大恨》主要是反映了从努尔哈赤祖、父被杀以来三十余年间,明朝辽东地方官对满族的压迫剥削,包括政治上、经济上和民族关系上的方方面面问题。努尔哈赤以此动员本民族起而反抗明朝。《七大恨》是讨明檄文,也是兴师出战的动员令。同努尔哈赤起兵之初相比,他把攻击的目标更集中更明显地转到了明朝。原来以尼堪外兰作为杀其祖、父的仇人,而今第一恨把明朝说成是杀他祖、父的罪魁祸首。

誓师完毕,努尔哈赤将其八旗劲旅分为两路。左翼四旗攻东州、马根单;右翼四旗由努尔哈赤直接指挥攻抚顺城。扮作商人入市的于十四日走在大军之前,皇太极统率五千兵于当夜至抚顺。约定吹笳为号。十四日夜半,笳声打破寂静,李永芳大吃一惊。顿时全城沸腾,炮火烛天。后金执一人,捎信给李永芳,劝他投降。十五日晨,努尔哈赤和皇太极指挥所部军队,架梯登城,里应外合,攻入城内。李永芳衣冠乘马出城投降。后金这次出兵,攻下抚顺、东州、马根单三城及台堡五百余,从抚顺掠去人畜三十万,收降民一千户。在回营的路上,明辽东巡抚李维翰忙遣总兵张承荫率兵一万追击,后金哨探报告,皇太极及兄代善令兵披甲迎战。努尔哈赤轻蔑地说:“他们不是真来打我们,是要诈称把我兵赶出边界,以欺骗大明皇帝。”命令他俩停止进兵。回报说:“默默而归,明兵可能认为我们怯战,不如乘此机会,设伏诱敌。”努尔哈赤说:“你们的想法很对。”《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12页。后金兵继续进攻,明兵分三处,据险掘壕,后金兵列阵冲击,明兵三营皆被攻破,总兵张承荫、副将颇廷相并参将、游击、千总、百总等大小五十余将官战死,一军全没。后金将士凯旋,论功行赏,安抚降民,努尔哈赤将七子阿巴泰之女给李永芳为妻,提升他为副总兵官,让他管辖新来的汉人。

皇太极计取抚顺城的成功,给努尔哈赤向内地扩张势力以很大的鼓舞。闰四月,遣回在后金买皮货的商人张儒绅等,让他们带着书写《七大恨》的材料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五月,后金兵连续作战,攻下抚安、三岔儿、白家冲三堡。七月,努尔哈赤率领诸贝勒、大臣统大军入鸦鹘关,攻清河城,双方经过激战,明兵大败,城陷,守城副总兵邹储贤及兵士俱被杀。一堵墙、碱场堡二城官民弃城而逃,后金兵拆其城,运走周围的粮食。

抚顺城被后金攻破,大明“举朝震骇”《明史》,卷239,“张承荫传”。。明神宗深感“辽左覆军陨将,建州势焰益张,边事十分危急”《明神宗实录》,卷568,9页。。明朝早曾有意联络叶赫、朝鲜等夹击正在兴起的努尔哈赤。抚顺警报传到京师,明朝虽已岌岌可危,仍唤起了这个垂亡的巨人,不肯就此任人断其左臂,直捣心脏,决定倾其全身之力,拼死一战。这就酿成了关乎明清兴亡的萨尔浒之战。

萨尔浒之战是明朝企图消灭后金而发动的一次大战。为了进行这次战争,明朝作了一系列的准备。这表现在:

(一)遣将。自抚顺战后,明朝为准备发动萨尔浒之战而派遣的重要将官有杨镐、李如柏、杜松、刘等。杨镐曾任辽东巡抚,以其熟悉辽事,特起兵部左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李如柏即李成梁第二子,曾任宁夏总兵,立功升右都督,后以疾归家居二十余年,因张承荫战死,复以故官挂印镇守辽东。杜松榆林人,守陕西身经百战,威名赫赫,被称为“杜太师”,他被任命为山海关总兵。刘曾在云南、四川等地为将多年,并曾率兵援朝鲜平定倭乱,与杜松齐名,因贪污贿赂等罪被罢为“废将”,这时重新得到起用。李维翰疏于御革职为民,周永春被任为辽东巡抚。他们都是萨尔浒之战明朝一方的将帅和有关的地方官。

(二)调兵。辽事起,明朝兵部议调兵十万。杨镐抵关,请调边兵。先后被调的有宣、大、山西征兵万人,延、宁、甘、固征兵六千。又由登州三营内挑选一千五百名,从海道渡辽,南京水陆二营内挑选三千名。蓟镇先发五千,后调台兵二千。明朝还命令杜松、刘、官秉忠、柴国柱等“各携家丁”。此外,从朝鲜征调援军一万名,北关叶赫也有二千兵相助。

(三)筹饷。兵饷为用兵打仗所必需。明朝兵部提出调兵十万,需饷三百万,请发库藏,不允。为供给各镇所调兵,兵部又请发饷二十万。后来爱钱如命的明神宗下令借大工、马价各五十万作边饷。但是兵多饷少,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时内库有钱,明神宗不肯给,无奈户部请加派田亩,每亩加三厘五毫,全国增加田赋收入至二百余万。因为这笔钱是为援辽兵将而征,所以叫“辽饷”。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开始行加派,第二年又加三厘五毫,第三年继续加二厘,前后三加,至每亩九厘,增赋五百二十万《明史》,卷78,“食货志”2。。为解决东征粮饷,明朝专在广宁设辽东饷司。

(四)发兵器。为了提高战斗力,万历四十六年六月,明朝兵、工二部议以库存的盔甲、铜铁大小佛郎机大将军虎蹲炮、三眼鎗、鸟铳、火箭等,派官挑演,运赴辽东。原任总兵柴国柱提出破“虏”全用火器,请从山陕督抚各借三百位解赴辽东,被批准执行。

在这些备战中,遇到了很多困难。突出的是将官不愿赴任。总兵官杜松、刘已接到援辽命令,仍逗留不进。明神宗下令催他们“星夜出关”,仅仅杜松一人有所行动,其余诸将继续住在关内各镇。不得已,明朝下令规定限期,仍前逗留者,军法从事。调兵也非易,所调各镇兵马,宣、大、山西报告已起程,余下被调兵马无行动消息。明神宗特赐辽东经略杨镐尚方剑一口,将帅以下有不用令者先斩后奏。刘迟迟不出关,他想等待川兵到来,朝廷命令他不必等待,赶快出关。兵饷更难筹集,请饷的奏疏像雪片一样飞报,而发下的饷很少,有兵无饷,引起援兵半路哗变,到处抢掠。马匹器械既缺少,又低劣。刘所部号称兵仗犀利,出师祃祭,大将用战刀宰牛,三割始断,其迟钝可见。

尽管如此,为了消灭后金,明朝仍坚持要打这一仗。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冬,援辽兵将先后集于辽东。合当地现有军队,能投入战场的兵约十万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又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杨镐议定进攻的目标是后金都城赫图阿拉,战法是分兵合击。具体部署为分兵四路,各路兵将配置及进攻路线是:

原任总兵马林率领一路兵马,开原兵备道佥事潘宗颜监军,岫岩通判董尔砺赞理,以庆云管游击事窦永澄督率北关叶赫兵马并进协助,从开原出三岔口,攻其北,也叫北路军;

山海关总兵杜松率领一路兵马,保定总兵王宣、赵梦麟佐之,分巡兵备副使张铨监军,从沈阳出抚顺关,攻其西,也叫西路军;

辽东总兵李如柏率领一路兵马,以分守兵备参议阎鸣泰监军,推官郑之范赞理,从清河出鸦鹘关,攻其南,又叫南路军;

总兵刘率领一路兵马,海盖兵备副使康应乾监军,同知黄宗周赞理,还有朝鲜援军一万,由都元帅姜弘立、副元帅金景瑞统领,镇江都司乔一琦监督,随刘兵马之后,从宽佃出凉马佃,攻其东,也叫东路军。

因辽阳为根本重地,以原任总兵官秉忠、辽东都司张承基领兵驻守,总兵李光荣驻广宁策应。管屯都司王绍勋总管运送各路粮草。

四路之中,杜松所率西路为其主,总计十万军士,这一路即占三万,多于其他各路。杨镐为全军总指挥,坐镇沈阳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1。。

分派既定,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二月十一日誓师,二十一日出塞,约于三月二日会二道关并进,遇大雪封路,出塞日期改为二十五日《明史》,卷59,“杨镐传”。。

大军未行,师期早已泄漏,后金预先有了一定准备。二十四日,杨镐遣一使带着信息入后金,说大明兵即将来攻,领兵将帅及监军文臣业已齐至,四十七万大军定于三月十五日乘月明之际进剿。三月初一日,后金诸贝勒聚于衙门。先有哨探报告二十九日晚见有大明兵举着灯火出抚顺关。接着南路有人来报,昨二十九日明兵进入栋鄂境。后金兵刚一行动,又得到来人报告,清河路发现明兵。

明朝大军压境,各路战报不断传来,对努尔哈赤及后金诸贝勒、大臣的智慧和勇气是严峻考验。如何判断,如何行动?不能有任何误差和迟疑。事实证明,后金的汗、贝勒、大臣等是英明的,勇敢的。皇太极同其父兄为取得这次战争的胜利,献智献勇,功勋卓著。第一个英明的判断来自其父努尔哈赤。他认为南路进攻的早,在于牵制我军,此路已有五百兵,足以防守,抚顺一路必是主力,我们应首先大战这一路明兵。当听到清河一路有明兵时,其兄代善说,这一路地势狭险,来兵不能很快到达,以二百兵防守即可,重点应向抚顺关迎敌。他的判断也是正确的。明军分兵合击,后金针锋相对,“合兵分击”,即“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付国:《辽广实录》,卷上。。皇太极同其父兄利用明军分散和道路险易不同,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终于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这场大战之所以总称为萨尔浒之战,就因为第一个和主要的战役发生在萨尔浒地方。萨尔浒,汉译为“碗架”,建州女真中有萨尔浒部落。作为地区,在今辽宁省抚顺东大伙房水库。地当浑河上游与苏子河合流处,萨尔浒山西距抚顺七十里,东距赫图阿拉百余里,东北靠近铁背山,铁背山上有天命三年后金在吉林崖所筑界凡城。萨尔浒以其为后金门户,明与后金间出入的水陆要冲,成了这次大战的战场。

二月二十九日,杜松按既定部署,统率所部从沈阳出发,星夜出抚顺关,渡浑河,沿苏子河谷攻向赫图阿拉。皇太极在父兄的指挥和配合下,集合八旗大军,每旗七千五百人,共六万人,前来迎战。三月一日,两军相遇于萨尔浒。后金原来在界凡山上有一些筑城搬运石头的人夫,皇太极不但关心他们被明军围攻,而且认为他们是可以发挥战斗作用的力量。他和兄代善都主张要派兵前往,使他们安心。但是后金兵进至太兰冈(辽宁省抚顺县八宝沟近处),代善与达尔汉想停止前进隐蔽起来,皇太极不同意说:为何停兵于偏僻地方?应当光明正大进军,耀武扬威,对敌布阵。运石人夫看见我们自己的兵是这样,也会奋勇参战。这一重要决策得到额亦都赞成,众将服从,大军前进,与明兵对垒布阵。在此之前,杜松、王宣、赵梦麟等领兵前来,后金派去护卫人夫的四百骑兵伏击其尾,杀至界凡河,同人夫一起据守界凡的吉林崖。

明兵在杜松指挥下,分为两部,一部攻吉林崖,一部攻萨尔浒山。后金诸贝勒议以八旗两翼平分力量与明兵交战,右翼四旗协助四百卫兵及增援的一千兵并运石人夫,从山上往下冲,上下夹攻;左翼四旗防萨尔浒山敌兵。努尔哈赤到此一问:“破敌之术如何?”诸贝勒将议定方案报告。努尔哈赤只同意分路作战,但不主张平均使用力量。他提出从右翼拨出两旗,增加到左翼。他说:“先破萨尔浒山所驻之明兵,此兵破,则界凡之兵皆丧胆矣。”同时命令两白旗兵密切注视界凡敌兵,一旦看见我兵自吉林崖向下冲锋,就要前去协力作战。六旗大军攻向萨尔浒明军大营,明军发炮接战,后金兵仰射冲杀,大破敌营,杀得尸积成堆。其助吉林崖之兵,自山而下正冲击时,右二白旗兵渡河前进,与之夹击,明军连发火炮,后金兵再一次冲杀,明军阵营大乱,一败涂地。总兵杜松、王宣、赵梦麟等皆战死。其余将士死者漫山遍野,血流成渠,死尸与军器冲入浑河,如“解冰旋转”而下。后金兵追杀明军直到硕钦山(辽宁省抚顺县营盘西)。

铁背山前杜松被歼,萨尔浒之战的第一个战役也就基本结束。第二个战役是后金兵同明北路总兵马林军及杜松军余部决战。三月二日,马林及潘宗颜分别结营于尚间崖及斐芬山(均在今辽宁省抚顺县哈达近处)。杜松一路后营游击龚念遂、李希泌领车营与骑兵驻扎斡珲鄂谟。明军在尚间崖布阵,绕营凿壕三道,壕外列大炮,炮手皆步立,大炮之外又密布骑兵一层,前列枪炮,其余众兵下马于三层壕内布阵。皇太极参加这一战役是与其父领兵先战龚念遂、李希泌。在这次作战中,皇太极一马当先,率领八旗铁骑突入明军,把其军营冲得东逃西散。皇太极追杀龚念遂于阵中。努尔哈赤正站着观战,代善报告敌人已在尚间崖布阵,他不等皇太极兵到,即急领四五随从于午时到达其处。他见明兵枪炮林立,想先据山上往下冲击,众兵将欲登山,见大明营内兵与壕外兵合,知是来战,又下令不必登山,改为下马步战。先由代善领左翼二旗部分兵策马前进,阿敏、莽古尔泰等随其后,分别杀入敌营,两军展开激烈混战,敌兵被杀大半。六旗兵见此情景,不假整顿军营行伍,即飞奔于大明营中,明兵发炮,后金兵发箭,明兵势不能敌,大败逃走,副将麻岩等战死,马林只身逃跑。血水分流,尚间崖下河水皆赤。然后,后金兵转攻斐芬山潘宗颜所部明军。他们以战车为卫,连发枪炮,后金仍突击冲杀,摧毁他们的战车,兵营被攻破,潘宗颜一军全没。叶赫援兵至中固城,听说明兵已败,大惊逃回。

后金兵获得第二个战役的胜利之后,当夜努尔哈赤命令收兵回营。侦探来报南方栋鄂部与清河路明兵正向都城进军。努尔哈赤立即决定派达尔汉领兵一千先行,第二天早晨又派阿敏领一千兵继进。为了刺探确切情报,代善领着二十人扮作小卒前去察看消息。接着莽古尔泰也起程。皇太极急不可耐,乘马到努尔哈赤面前问:“大哥果然先去,我也要同去。”努尔哈赤劝慰他说:“你大哥是扮作哨探,前去探听消息,你要同我在一起行动。”皇太极请求说:“大哥既然已独身去了,我们为什么要留在后边?”说完就走。皇太极求战心切,每战不甘心落后于代善,他经常活动在努尔哈赤身边,受到父亲的重用。当夜后金兵进入赫图阿拉。

第二天即三月四日,后金大军出击宽佃一路刘军,开始了萨尔浒之战的第三个战役。后金军这一路作战的主将是智勇超人的皇太极及兄代善。刘素以勇猛著称,力气大,武艺高,能使一口重一百二十斤的镔铁刀,在马上旋转如飞,人们都称他为“刘大刀”《明史》,卷247,“刘𬘩传”。但是他勇敢有余,谋略不足,加上同其他将帅有矛盾,终于被皇太极等利用,中了他们的计谋。

从宽佃到赫图阿拉,山险道狭,荆棘丛生。刘自二月二十九日从宽佃出发,行军速度很慢。后金对这一路的防守本来不严,如进军迅速,很可能在后金大军来到之前,已攻入赫图阿拉。但是,实际并非如此。努尔哈赤对后来两路的策略是,仅以四千兵防守清河路李如柏军,其余全部杀向宽佃一路。刘军行至深河下营,连攻牛毛、马家等寨,深入三百余里,颇有斩获。后金军的一股先遣部队与刘军交战被战败。代善等大军赶上来出瓦尔喀什密林时,与明军前锋遭遇。明军从小路登阿布达里冈,地在赫图阿拉南五六十里处。代善欲抢占山顶,自上往下冲,皇太极提出:“兄你领兵护卫后边,我领兵上山往下冲击!”代善说:“这样也好,我去西边,你领右翼兵据山顶往西冲下,听我的话,不要冒险,可留在后边督战,”皇太极率右翼兵从山上向西冲下时,身边只有精兵三十人。他们出现在众兵之先,由上下击。两军对战,炮来箭往,明军岿然不动。代善亲自冲入明军营中,左翼的兵在山的西边进击,山上的明军开始动摇败退。达尔汉、阿敏分别率领一部分兵在瓦尔喀什设伏,击败向这里进攻的明军。

皇太极等为了击败刘军和把他本人置于死地,用计谋,将打败杜松时获得的令箭(号矢)交给一个投降的明兵,让他冒充杜松派的人,到刘那里,催他快来会战。刘见杜松令箭不禁大怒,对来人说:“同为大帅,你拿令箭传我,是看不起我刘!”来人故意安抚他:“主帅事急,知你必不生疑。”问:“为什么不传炮?”答:“边地烽堠不便,此去建州五十里,三里传一炮,不如飞骑更快。”来人回报,立即传炮。刘怕杜松抢头功,加快进军。皇太极等命令后金兵假杜松旗帜进兵,刘不知防备,乘其未布阵,突入军中,军容大乱,刘以最大的勇气和毅力坚持作战,左右臂先后受伤,还鏖战不止,最后面中一刀,倒在血泊中,挣扎至死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

后金兵正要安营,忽见南边康应乾的步兵和朝鲜援军出现在富察旷野。皇太极驻兵,其余诸贝勒随从,列阵前战。康应乾的步兵执竹竿长枪,披籐皮甲,朝鲜兵皆披纸甲,戴柳条盔,枪炮层层布列。进战时,明军营中枪炮连发,大风骤起,烟尘皆返,一片昏黑,敌我难分,后金兵乘机冲入,破其全军,康应乾仅以身免。乔一琦一军被攻破,自己逃入朝鲜兵营。诸贝勒各整本旗兵欲战朝鲜援军,都元帅姜弘立在“欲走则归路已断,欲战则士卒股栗”的时刻,无可奈何地投降了后金李民:《自建州还后陈情疏》,见辽宁大学历史系印本。。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接见姜弘立、金景瑞等,待以宾礼,五日小宴,十日大宴。后金诸贝勒杀尽刘兵,驻军三天,尽收人畜盔甲器械回营。明军四路出师,三路战败。杨镐在沈阳,听说这个消息,急撤李如柏兵。这是惟一保全较好的一路兵,而在后撤时遭后金军哨卒射杀并自相蹂踏死者约千余人。战胜明军之后,努尔哈赤笑对诸贝勒说:“大明皇帝以二十万兵,号称四十七万,分四路来战,人们听说,如我分兵破敌,一定认为我兵多;如我往来剿杀,一定说我兵强,总之,无论传到哪里,没有不说打得好的。”乾隆书萨尔浒战争事碑文。

萨尔浒之战在三个地点,打了三大战役,总共只有五天就决定了胜负。这是努尔哈赤与明朝进行的第一次最大的战争。他的胜利,对后金的存在、巩固和进一步发展有决定性的意义。清代乾隆皇帝说:“我大清亿万年丕丕基实肇乎此。”乾隆书萨尔浒战争事碑文。明朝发动这场大战,以为一举可以安边,结果没有创造出那种惊天动地的奇迹。早在战争前,明朝很多将士已缺乏胜利信心。出师时,杜松对杨镐说明敌人未可轻视,不被理睬。要求缓期进兵,李如柏出来反对。刘与杨镐早有矛盾,借口地形不熟,不愿如期进兵,杨镐大怒说:“国家养士,正为今日,若复临机推阻,有军法从事耳。”悬剑军门,吓得刘不敢再请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1,“辽左兵端”。。明朝将帅不和,军队轻进,器械不良,尤其是分兵而又不互相配合,终于遭到惨败。这次战争,明文武将吏死者三百余名,军士死者四万五千八百余人,马匹枪炮无计其数。后金则相反,努尔哈赤及代善、皇太极等对每一步形势及敌我双方的有利与不利条件,都作了英明正确的判断,倾八旗所有,针锋相对,以“合”破“分”,使每个战役都以优势兵力战胜敌人。他们自己损失很小,据说仅仅死了近二百人。皇太极自始至终参加了萨尔浒之战,历三大战役,无论是对全局或局部,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奇计,献智献勇,有战必胜,发挥了英勇善战的作用。

二、辽沈之战为先锋

皇太极自从出奇计攻破抚顺,打开进入明朝直接统治的地区大门以后,早已有占据辽沈的思想。萨尔浒之战的决定性胜利,扭转了努尔哈赤对明朝斗争的整个被动局面。当努尔哈赤从此决定同明朝争夺辽沈时,皇太极也就在其父统率和指挥下,成了驰骋辽沈大地的后金军的骁勇先锋。

明朝在萨尔浒之战的惨败,使满朝文武惊骇,沮丧,埋怨,笼罩一片恐惧和不安。辽东难民像潮水一样涌向内地。民逃,兵逃,官也逃。开原游击陈维翰胆小如鼠,城未陷,先令家丁驮运私人财货逃走《明神宗实录》,卷584,4页。。开原空了,铁岭空了,沈阳也空了。人心不固成了明朝面临的最大问题。

努尔哈赤最善于利用战机。他看到萨尔浒之战以后,可以乘胜进兵,就在当年六月,亲自领兵攻向开原。明总兵马林事先没有防备,敌来仓猝应战,一举被打败,马林及副将于化龙等战死,开原城被攻破。七月,努尔哈赤又领大军攻铁岭,城内外的明兵或逃或降,只有少数人坚持抵抗,努尔哈赤轻而易举攻取铁岭城,杀死守城游击喻成名、史凤鸣。与此同时,他们也对沈阳进行了试探性的攻击。

天命五年(1620年)八月二十一日,皇太极随从其父努尔哈赤掳掠明朝懿路、蒲河,得胜而回。明朝驻沈阳的军队出城进战,努尔哈赤调转矛头,大杀回马枪,沈阳总兵贺世贤等遁去。皇太极率精锐轻骑追击,一直想杀入沈阳城内,被其兄代善等勉强劝止。

第二年二月十一日,皇太极随从其父努尔哈赤再次统率大军,分兵八路攻掠奉集堡(沈阳城南苏家屯区奉集堡),守城总兵李秉诚闻讯领三千骑兵出城六里安营,以二百兵为前探,与后金左翼四旗兵相遇,追杀至山上,展开一场激战。皇太极率精兵至黄山,明将朱万良见后金兵这样威武,自觉不如,惊慌逃跑。皇太极策马追击,直至武靖营。这就正式揭开了后金大军进攻辽沈的序幕。

萨尔浒之战的血雨腥风,吓昏了一些明朝的文武将吏,也给另一些人注入了清凉剂。他们冷静地分析形势,认识到努尔哈赤已不是什么“跳梁小丑”,他是能征惯战的统帅,是拥有十万铁骑的一国之主。俗话说:“女真满万不可敌”,何况十万众了。他不是当年的李满住。自攻占开原、铁岭以来,筑城驻牧,休养兵力,联络朝鲜、蒙古,还继续造船运粮,广布奸细,这也不是蒙古也先、俺答可比。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志向不小。他是有意识要向内地侵犯,进占辽沈,威逼京师,夺取大明江山。明辽东巡按御史陈王庭指出:“贼谋不在抢掠,而在攻克;志不在村屯,而在沈、奉。”《明光宗实录》,卷4;转引自日本京都大学文学部编:《明代满蒙史料·明实录抄·满洲篇》。他们为国担忧,献计献策,寻找一切办法阻挡努尔哈赤率领的八旗铁骑深入内地蹂躏。因萨尔浒之战失败,明朝主要处置了两个重要人物,一是李如柏,二是杨镐。李如柏靠他父亲李成梁的关系当了总兵官,怯懦无能,纵情酒色,根本不能领兵打仗。四路出师,三路败北,独他一路得全,舆论纷纷,怀疑他表面作战,暗里通敌。杨镐急令他的一路撤军也巧得出奇。明神宗看在他父兄分上,下诏撤回李如柏,听候处置。舆论不服,要求严惩,李如柏害怕,自杀死《明史》,卷238,“李如柏传”。。杨镐身为四路总指挥,丧师辱国,罪责难逃,遭到弹劾,开原失守以后免去经略,逮下诏狱,论死。崇祯二年(1629年)伏法《明史》,卷259,“杨镐传”。。

为了收拾辽东败局,经过许多人的荐举,明朝提升熊廷弼为兵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代替杨镐。熊廷弼,字飞白,湖北江夏人,明末杰出的名将,有胆有识,熟悉辽东边境情况,有一套安边的计划。他提出,辽左为京师肩背,要保住京师,就不能丢弃辽东。河东是辽东的腹心,要保住辽东,河东也不能失掉。开原是河东的根底,要保住河东,开原更不能丧失。他强调不守辽沈,就不能保住辽东,守住京师。把开原、辽沈和京师看成一条紧密相关的锁链,既顾全到整体,也能照料到局部。他认为所有人们谈论对付努尔哈赤的办法不外三种:一是恢复;二是进剿;三是固守。他反对轻易主张进剿,而是主张“坚守进逼之策”,即又守又战,守稳再战。针对后金拥有十万精骑,人强马壮,他请求调集十八万官兵,九万马匹,一个不能少。

熊廷弼颇想振作一番。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八月,受命进入辽阳,他积极布置防守,沿途见到逃跑的难民就劝他们返回家乡,裨将刘迂节、王捷、王文鼎临阵脱逃就捉拿问斩,祭抚顺、清河、开原、铁岭死难将帅军民。还诛杀贪官贪将陈仑,劾罢总兵李如桢,代之以李怀信。督军士造战车,治火器,濬壕缮城。熊廷弼刚到辽东时,命令开原道佥事韩原善往抚沈阳,害怕不敢去;继命佥事阎鸣泰,到虎皮驿(沈阳城南十里河),痛哭而返;熊廷弼便亲自从虎皮驿到沈阳,再到抚顺,顶风冒雪,不避艰险,巡视边防。由于他采取了这些必要的措施和本身的实际行动,稳定了人心,提高了保卫边防的战斗力。后来他受到反动腐朽势力的攻击被迫辞职,辽东人民痛哭流涕说:“数十万生灵,皆廷弼一人所留。”

努尔哈赤在熊廷弼经略辽东近一年间不敢发动大规模进攻。但是熊廷弼敢作敢为的行动遭到了两种人的反对,一种是碌碌无为的朝贵,他们反对熊廷弼雷厉风行,处死逃将、贪将,修筑防御工事;另一种是孜孜以求的言官,这些人不得意熊廷弼刚强独立,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有个人叫刘国缙,同姚宗文结成一伙,刘国缙以兵部主事赞画军务,主张招募辽人为兵,招了一万七千人,逃了一大半,熊廷弼反对他的做法,两人便互相攻击。姚宗文出于刘国缙门下,为求补官,托熊廷弼代请,没有满足要求,与熊廷弼结下仇怨。万历四十八年(1620年)五月,后金兵攻略蒲河,明朝将士失亡七百余人,时姚宗文已任吏科给事中,乘机大肆诽谤熊廷弼。逐熊之议愈演愈烈,攻击他出关一年,漫无定画;荷戈之士,徒供挑濬;尚方之剑,逞志作威;拥兵十万,不能斩将擒王,等等。壮志未酬,熊廷弼被缴还尚方剑,席藁待罪《明史》,卷259,“熊廷弼传”。。

天命六年(明天启元年,1621年),努尔哈赤发动了攻取沈阳的战争。这是继开、铁之后,由后金发起的又一次大战,是辽沈之战的开始。努尔哈赤又找了个好的战机。前一年,明神宗死去,光宗即位仅一个月又死,现在的熹宗刚刚即位半年。最高统治者易人,宦官专政,党派纷争,坚持战守的熊廷弼被罢了官,“用兵非所长”的袁应泰出任辽东经略。熊廷弼“严”,袁应泰“宽”,已有的许多防御设施变更了。所有这些,对努尔哈赤真是求之不得。

沈阳在明朝统治下号称“坚城”。为了保住这座城市,在它的外边挖了壕沟,伐木为栅,埋伏火炮。当时在沈阳城周挖了一道道沟堑,设下陷阱,井底插上尖尖的木桩,上面铺上秫秸,掩上土。可是再坚固的城堡,也怕从内部攻破。沈阳城尽管修了几道防线,岂能抵挡大批蒙古降人进入城里,变成了萧墙之祸。袁应泰认为招降蒙古人可以少树敌,没有料到,正是他们帮助了努尔哈赤。

三月十日,努尔哈赤倾国出兵,亲自统率诸贝勒、大臣领大军向沈阳进发,带着板木、云梯、战车等顺浑河而下,水陆并进。因为防守坚固,不敢近城,暂住城外,栅板为营,就地驻扎。然后用轻兵引诱明军出城。三月十二日,后金兵临沈阳城下,明驻沈阳总兵贺世贤、尤世功分兵守城,在后金引诱下贺世贤率家丁千余人出城迎战。贺世贤久以勇猛著称,但是非常寡谋。打了几次小胜仗,更助长了他的轻敌思想。他一出战就想消灭敌人,宣称“尽敌而返”。其实后金挑选的都是精兵,引诱贺世贤,就是利用他的弱点。后金兵佯装失败,贺世贤“乘锐轻进”,到了一定时候,后金“精骑四合”,贺世贤奋力抵御,也因力疲败退。

三月十三日,后金兵披甲上阵,发起攻城。从东北角挖土填壕,明兵从城上炮击,发多炮热,装药即喷。后金兵不避炮火,蜂拥过壕,急攻东门。尤世功战死城下,城内收降的蒙古人砍断桥绳,放下吊桥,后金兵开门而入,进占了沈阳城。贺世贤先在南门外杀敌很多,力不能支,从西门退却,这员猛将身中十四箭,突围欲出,被敌兵杀死。在保卫沈阳城的这场战斗中,明兵丧生七万人。

后金夺取沈阳以后,在浑河南岸与明军进行了一场野战。援辽总兵官童仲揆、陈策等领川浙兵赴沈阳,大军行至浑河,欲与城内兵夹击,听说沈阳已被攻陷,陈策下令还师,游击周敦吉等坚持请战。他们说:“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明军即分为两大营,周敦吉与秦邦屏先渡河营桥北;童仲揆、陈策及副将戚金、参将张名世统浙兵三千营桥南。在秦邦屏结营未就之时,后金右翼四旗兵,精锐在前,推着楯车追来,与明军遭遇,明军杀死后金兵二三千人,后金兵“却而复前,如是者三”,经过激烈的交锋,明军终于饥饿疲劳,难以支持,在后金猛烈攻击下,死于陆地、河中,全军尽殁。周敦吉、秦邦屏及参将吴文杰、守备雷安民等皆战死。明军桥北营先败,其余残兵败将归入桥南浙兵营,继续坚持战斗。他们在浑河之外五里地方布阵,列置战车枪炮,掘壕安营,用秫秸为障子,外涂泥巴。后金兵进战,明守奉集堡总兵李秉诚、守武靖营总兵朱万良、姜弼来援,大军足有三万人,行至白塔铺,观望不战。遣兵一千为哨探,遇到后金将雅松带着二百健卒,也前来探视。这名不争气的后金小将领,一见明兵就走。明兵放鸟枪紧追。努尔哈赤听到报告,气愤至极,到皇太极所部兵营相告,然后亲自领兵上阵。皇太极立即上马,领着骁勇的骑兵奔到努尔哈赤面前请示:“父汗何必亲往,我愿领兵前去抵挡。”努尔哈赤高兴地批准他的要求。皇太极策马飞驰,把明朝追兵立刻冲得东逃西散,乘胜追杀至白塔铺。皇太极又见李秉诚、朱万良与姜弼军布阵,来不及等待后兵至,即率百骑杀向敌营,明朝三总兵不能敌,一个个败下阵去。正追杀时岳托和代善先后来到,追出四十里,沿途死者约三千余人。收兵回营时,已经天晚。努尔哈赤再战浑河南明军,用战车冲破敌营,尽杀副将童仲揆、参将张名世及众官兵等。后金集中火力攻浙兵营时,激烈无比,一度胜负未分,后金靠增援部队才获得胜利。明军步兵无弓、撒袋,都持三庹长的竹竿长枪和腰刀,披上甲胄,外面套一层厚绵,刀、箭不入,但是最后仍被打垮。明军将士至死坚持战斗,给人留下极深印象。时人说:“自奴酋发难,我兵率望风先逃,未闻有婴其锋者。独此战,以万余人当虏数万,杀数千人,虽力屈而死,至今凛凛有生气。当时亡归残卒有至辽阳以首功献按臣张铨者,铨命照例给赏,卒痛苦阶前,不愿领赏,但愿为主将报仇。”《明熹宗实录》,卷3,10页。天黑,后金收兵回营,当夜命令诸贝勒领精兵于沈阳城东门外教场安营,众将官率大军屯城内。

第二天,努尔哈赤责备雅松说:“我的儿子皇太极,父兄依赖如眸子(眼珠),因你之败走,使他不得不杀入敌兵中,万一他遭到不幸,你之罪必千刀万剐。你为何率领我的常胜军望风而走?你把我的军队锐气都给丢光了!”怒斥之后,定罪削职《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12页。。后金攻取沈阳,在城东、城内和浑河经过三次交战。浑河野战虽在攻得沈阳之后,但是没有这次胜利,沈阳也会得而复失。就在这一仗中,皇太极骁勇善战,为雅松不战而逃雪耻,为夺取全胜做出巨大贡献。

攻占沈阳之后,后金就准备夺取辽阳。努尔哈赤进沈阳城,住了五天,整顿兵马器械,论功行赏,对以前的作战告一段落。三月十八日,发兵攻辽阳。行前,努尔哈赤召集诸贝勒、大臣动员说:“沈阳已拔,敌兵大败,可率大军乘势长驱,以取辽阳。”经过商议,作了决定,立即行动。当晚,后金军渡过浑河,至虎皮驿扎营。八旗迎风起舞,大军列队向南,后金又一次大规模进军。明朝哨探见之,飞报辽阳城守文武官员说,后金大军攻取沈阳之后,现在已来攻辽阳,“旌旗蔽日,漫山塞野,首尾不相见”,已经虎皮驿下寨。果真来了,如此众多,神速,听者无不大吃一惊。

辽阳在明代是东北首屈一指的重镇,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心。明朝重视保卫辽阳比沈阳更甚。先后经略辽东的熊廷弼、袁应泰都驻在辽阳,把保住辽阳作为对付后金的重点。他们的一切防务,都以辽阳为中心,旁及其他。熊廷弼经略辽东时,在辽阳挑堑濬壕,修筑工事最多。据载,当时辽阳周边挖了三四层城壕,沿壕列火器,环城四面分兵把守。袁应泰听说沈阳失陷,尽撤奉集堡、威宁营诸军,并力守辽阳。哨探来报后,又放太子河水于壕内,增加了一道新的防线。然而明末的辽阳与沈阳是共命运的。沈阳失守,辽阳如撤屏障。辽阳外围撤得越多,越显得它孤立无援。

三月十九日中午,浩浩荡荡的后金大军进到辽阳城的东南角,尚未全部过河,全力防守辽阳的经略袁应泰督催总兵官李秉诚、侯世禄、梁仲善、姜弼、朱万良等领五万兵出城,与后金来兵对垒。后金兵发现他们,努尔哈赤立即率左翼四旗兵前往迎战。恰在这时,皇太极领着精锐健卒赶到,要求带兵进战。努尔哈赤告诉他,已派兵上阵,他可不必去打。命皇太极率右翼四旗驻扎城边,注意瞭望。皇太极提出让后来的两红旗兵瞭望。说完,他领兵就往上冲。努尔哈赤命令阿济格上前劝阻,皇太极坚持冲上去。努尔哈赤爱护他的积极勇敢精神,把自己亲身统帅的两黄旗兵派去协助。皇太极备力冲杀,击明兵大营左侧,明兵放炮还击。皇太极杀到敌营内部,把他们打个落花流水。后金左翼四旗兵亦杀来,两相夹攻,明兵大败逃跑,皇太极乘胜追击,杀出六十里外,直到鞍山地界才返回。又有明兵一营,从城西门出,遇到后金两红旗兵,掉过头就往回返,争相入门,人马自相践踏,积尸不可数计。这是以皇太极为急先锋的后金兵攻辽阳,首战告捷,为攻取辽阳,打开了局面。当晚后金兵回到城南七里地方安营。

明兵以为用一道太子河水会把敌兵难住。二十日,迎着冉冉升起的红日,努尔哈赤激动地对诸贝勒、大臣说:看了绕城的河水,西有闸门,东有水口。我现在命令左翼四旗兵掘开西边的闸门,右翼四旗兵塞住东边的水口。他自己亲率右翼四旗兵布战车,在城边防御。命令士兵抬土运石堵塞水口。这时见明兵三万人出东门外安营,排列枪炮三层,连发不止。左翼四旗遣人来报告,西闸门难以掘开,如夺桥而入可能达到目的。努尔哈赤说,桥可夺则夺之,如夺到手,定来告我。说完,命来人返回。堵塞水口既已完毕,便命令绵甲军排车前进,攻击东门明兵。明兵发枪炮还击,后金兵走出战车外,过壕,呐喊向前,两军酣战。明兵的阵式是,步兵在前,骑兵在后。后金兵攻一阵,明兵没有退。后金有红号的精兵二百杀进来,接着又有两白旗兵一千也杀来,明朝骑兵先动摇,后金各贝勒部下的白号精兵都杀来了,反复夹攻,明朝步兵又败。他们争先恐后向城内败退,后金兵随后追击,大批人马蜂拥过河,不少人掉到水里淹死。死者满积,河水尽赤《满文老档》,太祖卷19,288~289页。。

袁应泰在辽阳危如千钧一发时,与巡按御史张铨登城分陴固守。但是,监司高出、牛维曜、胡嘉栋及督饷郎中付国等却畏敌如虎,城未破,先就逾城逃走。他们的怯懦行为动摇了人心,影响了士气。而后金军越攻越猛,他们在小西门夺了桥,过桥入城,冒着炮火登上城墙。这天夜里,明军一直坚持战斗到天亮。三月二十一日,后金军发起冲锋,八旗所有官兵一致行动起来,沿城追杀。袁应泰督诸军列楯抵御,又败如山倒。傍晚,小西门弹药起火,烧到城楼上,各军窝铺、城内草场全部焚毁。守城部署一切土崩瓦解。袁应泰见城楼火焰冲天,知大势已去,在城东北镇远楼上,与妻子奴仆一起自焚死;分守道何廷魁携妻子投井亦死;总兵官朱万良及众多副将、参将、游击等战殁。张铨被活捉。广大的城内居民削发归降。全城张灯结彩,用黄纸写“万岁”的标语牌,抬着轿,迎接努尔哈赤。中午,红日高悬,鼓乐齐鸣,官民人等深深地鞠躬,站在街道两旁,恭恭敬敬地欢迎这位新主人入城。经略衙门变成了金国汗的临时行宫《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13~14页。。

辽阳城被后金攻占后,动人心弦的不完全在于大街小巷上的欢庆胜利。张铨壮烈殉国的那个场面更使人动感情。张铨是一位无限忠诚明朝,深重民族大义的封建官僚。他在辽阳城被后金攻占时,“衣绣衷甲”下城,随从的人们拥他出小南门,让他换去这套装束,他不听,又返回到官署。李永芳来拜访他,谢绝说:“你对我说,我对谁讲,今天没有可谈的!”把他推了出去。李永芳同张铨一起走,劝张铨投降,张铨卧地不起,把脸面都碰伤了。命令张铨拜见努尔哈赤,他挺立于庭,左右压着他跪拜,张铨瞪着眼睛大叫:“我身为天子大臣,岂能屈膝!”张铨臂力很大,谁也扭不过他。揪着头发出去要砍头,再招呼进去,好言相劝,希望他投降,归终不屈服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补遗》,卷2,“熊王功罪”。。张铨从容说道:“我受朝廷厚恩,如降你们,遗臭万年。你们虽想活我,而我却只想一死。养人,这是你们做的好事;死,则我的美名流芳千古。”张铨宁死不降的事被努尔哈赤知道,他说,若不战而降,理应优养,捉到的战俘,既然不愿活着,难道还能收养他吗?下令推去斩首。皇太极对这位大明忠臣十分敬仰,可怜他,不忍心这样杀死。皇太极引证古代历史,劝张铨说:“过去宋朝徽、钦二宗,为以前的大金天会皇帝所擒,尚且屈膝叩见,受封公侯,我想使你活下去,特地说说此事以提醒你,为何还执迷不悟,迄今不屈服?”张铨回答他说:“王的一番教诲,终生难忘,然而无非劝我活着。但是徽、钦二宗乃是乱世的小皇帝。我们现在是皇帝一统,天下独尊。我怎么能屈膝投降,而失掉大国的体统?即使留我十天,不过迟十天不死而已。没有再活下去的道理。我之所以苟延一时,为的是替后来的人民着想。以前,决策人愚昧无知,不识时务,人民遭殃,死者很多。我见你们大兵也这样打杀,没有什么好处,白白地使人民断送生命。我要把这些事用奏疏报告给我的朝廷。两国和好,人民得以免死,我也有了美名传于后世。如我已死,我的母亲、妻子及五个子女都在家得以保全。我如贪生怕死,连宗庙也会断祀。所以除死之外,别无选择。”努尔哈赤知张铨终不能降服,便用绳子将其勒死,埋葬了他的尸体《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13~14页。《满文老档》,太祖卷19,291、292页。。

后金占据辽阳,影响到周围许多地方官弃明投金。此后数日间,金、复、海、盖诸州,“悉传檄而陷”王在晋:《三朝辽事实录》,卷4。。据清朝文献所载,包括的城堡如下:

辽阳既下,其河东之三河、东胜、长静、长宁、长定、长安、长胜、长勇、长营、静远、上榆林、十方寺、丁字泊、宋家泊、曾迟、镇西、殷家庄、平定、定远、庆云、古城、永宁、镇夷、清阳、镇北、威远、静安、孤山、洒马吉、叆阳、新安、新奠、宽奠、大奠、永奠、长奠、镇江、汤站、凤凰、镇东、镇夷、甜水站、草河、威宁营、奉集、穆家、武靖营、平虏、虎皮、蒲河、懿路、汎河、中固、鞍山、海州、东昌、耀州、盖州、熊岳、五十寨、复州、永宁监、栾古、石河、金州、盐场、望海埚、红嘴、归服、黄骨岛、岫岩、青台峪等大小七十余城,官民俱削发降。《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14页。

后金与明朝争夺辽阳、沈阳的战争,虽然在两个城市及附近打仗,加上中间休整五天,经过十余天,总之是一次重要的大战,可称为辽沈之战。这次战争以后金胜利告终。同以前最大的区别是后金攻下辽阳、沈阳之后,占为己有,再也不想退出。明朝本有极正当理由动员广大人民支持他们保卫辽沈,也完全可能调动数十万大军为保卫辽沈而战,但是,他们没有这种能力和气魄,他们非常艰难地组织了毫无胜利希望的抵抗,最后以惨败结束。这是战机不利,统治者缺乏必胜信心造成,也是士气不振的结果。从抚、清之战以来,明朝的士兵就厌战、怯战,情绪低落。特别是萨尔浒之战的失败,对明朝军民给了沉重的打击。大学士方从哲曾说:“三路丧师之后,人心不固,兵气不扬”《明神宗实录》,卷583,12页。。失去广大人民和士兵的支持,明朝的失败是注定的。沈阳之役,援兵没有及时相救。沈阳失陷,辽阳立即孤立,辽阳被包围,再也没有来援兵,反映了明朝在辽沈的十余万军队不能在需要时发挥应有的战斗作用。再则,用将也不当。沈阳守将贺世贤,有勇无谋,被诱陷计。辽阳守将袁应泰“用兵非所长”,岂能抵挡身经百战的努尔哈赤及皇太极等!

皇太极奋勇当先参加战斗的辽沈之战,使后金从明朝统治者手里夺得了东北地区的头等城市和辽河以东的全部地区。从此后金的战争转向了基本以争城夺地和掠夺明朝统治区内的财物为目的,与明朝对峙,分地而治。天命六年(1621年)后金迁都辽阳,五年后又迁都沈阳。皇太极做后金汗和大清皇帝的都城,也是他亲自参加浴血奋战夺取的。

三、征叶赫建奇功

皇太极参加的征叶赫,是武装斗争,也是政治斗争。在战斗达到白热化时,出现了历史上罕见的一次战场“对话”。皇太极因与叶赫有特殊关系,他就是后金方面的“对话”代表。他凭着勇敢、机智、大义凛然,再一次为完成女真统一和后金发展建立了奇功。

后金征叶赫,不单单是他们双方的问题,它是同明朝的利害关系紧紧联系在一起的。万历四十一年(1613年)九月,秋高气爽,一天早晨,多年不理朝政的明神宗被三场噩梦惊醒,忙着起身。召来他的大臣问:“朕昨夜一宿三次做梦,每次都是一个异族女子,乘着嘶吼的烈马,手持戈矛,云飞雾舞,对朕刺来。诸位可以不避忌讳,其意如何?直言讲来。”群臣难得一睹龙颜,既有此机会,不妨就努尔哈赤兴起为他说梦。于是他们说,梦中的异族女子,就是古代的女直(女真),现在的满洲(后金)。乘马持矛起舞,意在夺取大明皇位。 当了四十多年大明天子的神宗,听他们这么一说,并未认为自己的皇帝宝座会顷刻垮台。

但是时隔不久,叶赫首领金台石、布扬古派遣使者来明朝告急:“努尔哈赤已把哈达、辉发、乌拉三大部一一灭亡,现在又来进攻我们叶赫,他的意图就是把我们各部全灭亡,然后进攻你们大明,取辽阳为都城,开原、沈阳作牧场。”《满文老档》,太祖卷3,36页。又金梁辑:《满洲老档秘录》,上编,“明万历帝梦警”。前有噩梦,今有叶赫来报,明神宗真的有些不寒而慄。因为他知道叶赫的地位与作用关系明朝安危极为重大。

叶赫是海西女真(扈伦)四大部中比较大的一部。明初以来它就在哈达之北,辉发之西,乌拉之南,今吉林与辽宁接壤的地方。在努尔哈赤日益强大的过程中,明朝同叶赫结成了盟友。明朝把叶赫当作藩篱,靠着它的屏蔽,保卫开原乃至全辽;也靠着它的存在,来隔绝努尔哈赤与西部蒙古的联合。在这种情况下,努尔哈赤进攻叶赫,必然引起明朝的震动。

努尔哈赤是了解叶赫与明朝的关系的。他如今要进攻叶赫,也是有个过程的。统一女真之初,他远交近攻,对叶赫友好。皇太极的母亲叶赫纳喇氏就是这时许配和嫁给努尔哈赤的。后来尽管发生了叶赫参加九部联军攻打努尔哈赤,首领布寨战死,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叶赫的布扬古还是答应将其妹妹许配给努尔哈赤为妃,金台石愿以女儿嫁给代善为妻。万历三十一年皇太极母亲病逝之后,到万历四十一年,以纳林布禄不准他母亲同他妹妹叶赫纳喇氏见面为始,“两家已成敌国”《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2,2页。。但是在这十年中除努尔哈赤为报复纳林布禄,发动一次对叶赫的进攻以外,双方没有再打大仗,可以说这是他们关系中的不好不坏时期。

万历四十一年以后,努尔哈赤同叶赫的关系发展到了进一步的敌对阶段。这时海西四部已灭亡其三,独叶赫尚在。原因是本身有一定力量,主要的是明朝作后盾。现在这两条没有大变化,努尔哈赤的力量却有了显著增强,他决心要发动对叶赫的进攻。

努尔哈赤胆大心细,在决心同叶赫破裂时,为避免树敌过多,他采取了离间明朝与叶赫关系的办法,争取明朝同自己站在一方。为此,他在进攻叶赫之前,把第十一子巴卜海作为人质送到广宁。明巡抚辽东都御史张涛陈兵相见,并奏报朝廷,说明这象征着努尔哈赤与明朝友好,兵部知道后,认为所谓质子,真伪难辨,留下不如遣回,就又送走了。

发动对叶赫的进攻,在努尔哈赤方面提出的理由就是乌拉首领布占泰失败后逃到了叶赫,派遣使臣三次要求交出布占泰,叶赫首领金台石、布扬古坚持不给。

万历四十一年九月六日,努尔哈赤亲自领兵四万征叶赫。有个男人与一女子私通被发觉,逃到叶赫去通风报信,叶赫把张城、吉当刚城的居民全部迁走,独乌苏城因闹天花,人没有动,努尔哈赤领兵毁张、吉当刚二城等十九寨的房屋、粮谷等,收乌苏城降民三百户。就是这一次,金台石、布扬古因遭努尔哈赤进攻,向明朝万历皇帝告状《满文老档》,太祖卷3,36页。。

在这战火纷飞的紧张时刻,努尔哈赤出人预料地到了抚顺城。他写了一封信,说明进攻叶赫的原因,一是他们背信弃义,已许之女,悔亲不与;二是布占泰曾为我养,竟与我为仇,把他打败,只身逃到叶赫,屡次索取,留而不发。努尔哈赤带着这封信,到了抚顺城,交给当时还是明朝游击的李永芳。用这种办法表白他进攻叶赫,与明朝无关,明朝不应出面干涉。努尔哈赤寻找理由为他的军事行动辩护。叶赫许婚不与的事,已过去十六年,从前一次未涉及,现在当成大问题,后来又列为《七大恨》之一,他的强词夺理,不是没有破绽的。

对努尔哈赤这样跃跃欲试,想发动对叶赫的进攻,明朝统治者内部有两种不同的反应。一种是看到了努尔哈赤瞒天过海,诡计多端,他的军事扩张,正在威胁明朝的统治,主张必救北关。总督蓟辽薛三才奏称:

无北关则无开原,无开原则无辽,无辽而山海一关谁与为守?奴酋之穷凶,日见猖炽如此。臣谨修文告至再三矣。如其怙终,即欲讳言兵而不得矣。《明神宗实录》,卷507,3页。

另一种是,虽看到努尔哈赤东征西讨,却相信他有道理,并认为他对明朝无觊觎之心。辽东巡抚张涛见努尔哈赤进攻叶赫,一面告急,一面为他辩护说:“其怨北关(叶赫),则以北关匿伊婿(布占泰)及夺伊婚,遂相仇杀,非有犯顺之意。”《明神宗实录》,卷512,2页。他认为一一满足努尔哈赤这些要求,就会和好。张涛实际是主张明朝不必保护叶赫,而且要谴责叶赫不应收养努尔哈赤的女婿,要把早年许配给努尔哈赤后来嫁给蒙古王子的女子收回来,等等。他的主张没有被明朝最高统治集团采纳。明朝决定派人到努尔哈赤那里,阻止他进攻叶赫,向他指出,停止进攻叶赫就是表示不想侵犯明朝,否则就是有侵犯明朝之心。同时派遣游击马时楠、周大岐带领一千人连同枪炮武器,保卫叶赫金石台与布扬古所据二城。

明朝不但通过努尔哈赤对叶赫态度的好恶,考验他的忠实程度,而且也从他对明朝自身的行动判断他的动向。当努尔哈赤发兵攻叶赫时,明派广宁总兵张承荫巡视边防,回来以后,又遣董国胤为通使到努尔哈赤那里,提出在彼此交界地立石碑,不让努尔哈赤收获他占领的柴河、三岔、抚安三堡所在地的庄稼,所有越过界限的边民一律撤回到各自控制的地区。明朝的封疆大吏借此机会压抑努尔哈赤的发展,严重地损害了正在兴起的满族人民的利益。努尔哈赤对此极为不满,痛斥明朝不守信义,仗着国大兵多,欺凌弱小。他着重说到两点:一是关系破裂,双方都没有好处,小国受小害,大国受大害;二是胜负决定于天,关键不在现时大小,而在是否有理。如发动战争,你的城堡兵多,我则骚扰你;你的兵少,我则俘虏你。董国胤无理可讲,只说“此言过矣!”

这一番交涉使努尔哈赤清楚地看到,在他前进的道路上横着一个大明国。叶赫已投入明朝的怀抱,进攻叶赫就是同明朝作战。在当时那种条件下,他要同明朝直接交锋,就不能不谨慎行事。

一件有趣的事发生在这时,它生动地反映了努尔哈赤的现实主义精神。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六月,叶赫首领布扬古把他的妹妹,就是努尔哈赤十多年前送了聘礼的女子,又想嫁给蒙古喀尔喀部巴哈达尔汉的儿子莽古尔代。这件事在努尔哈赤左右一帮人那里激起了仇恨的烈火。为首的是诸贝勒、大臣,他们说:“叶赫把给了牲畜作聘礼的女子再嫁到蒙古,可恨莫过于此!我们要赶快发兵,在那女子未给出去之前就行动,如果已给出去,就在未嫁之时攻他们的城,把那女子夺回来。这个女子不是许给一般的贝勒,而是与汗本人订婚的人。我们既然已经知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怎么能坐视不理,任其改适蒙古呢?”这些人极力建议出兵打叶赫,攻城夺人。

努尔哈赤表示像诸贝勒、大臣一样怒火满腔,但却不那么感情用事。他不主张为这件事兴兵。为此他讲了娓娓动听的理由。他说:“如果有什么大事需要对叶赫用兵,当然不能反对,拿一件背婚约的事动武却是不值得的。天生这个女子,不是毫无目的,因为她,哈达、辉发、乌拉,都灭亡了。她使各国不能和睦相处,兵连祸结。到现在,大明又帮助叶赫,使这个女子不同我完婚而给了蒙古。这就是要挑起战争,使叶赫灭亡。用这件事来引我发怒,我们要全力进行这场战争,虽然可以夺来那个女子,我相信不久她也会死去。因此导致一场灾难。把她给谁,也不能长久。她挑动战争,灭亡国家,已达于极点,死期就要来到。”诸贝勒、大臣没有被努尔哈赤说服,继续要求出兵攻打叶赫。努尔哈赤坚持自己的主张,并对他们再次讲明道理:“我本人要因为愤怒想去打仗,你们都应该劝阻我,况且我自己送了聘礼的女子,被他人娶去了,岂能有不恨之理?我尚且置身局外,消除这些愤恨,提出罢兵,你们为什么还继续固执己见呢?我聘了女子的当事人不恨,你们那样深恶痛绝,究竟为什么?你们不要再坚持,停止用兵吧!”《满文老档》,太祖卷4,44~48页。说完,命令调来的人马各回本地。那个女子嫁到蒙古,不到一年,她果然死去。

叶赫悔婚,表现为叶赫对努尔哈赤的态度,其实叶赫之所以敢这样做,根子却在明朝。努尔哈赤周围的人很清楚这个关系。诸贝勒、大臣向努尔哈赤说:“这个女子许配给汗已经二十年了,现在她三十三岁,由于大明派兵保护叶赫,金台石、布扬古依赖明朝皇帝,才把他们的女子又许给了蒙古,我们可以发兵征大明。”努尔哈赤又向他们解释不能进攻大明的原因。他说:“大明出兵保护叶赫,天必鉴之。究竟能过多久!我们与叶赫语言相同,和明朝实非同类,大明认为自己是君临天下,就应成为天下的共主,不能只是我们一国之主。他们不辨是非,仗着势力大,为所欲为,那就是违背天意。叶赫是个天不保佑的国家,既然派兵去守护它,我且听之任之,你们何必着急呢?如果进攻大明合乎天意,天一定保佑,天若是保佑,就可以取得。但是我们向来没有粮谷储存,即使得来人畜,又将吃什么呢?不想到缺粮少吃,去养得来的人畜,那会使我们原来的人民饿死。因此要抓紧时间把国家治理好,巩固疆土,修筑边关,耕田积谷,充实库藏。”《满文老档》,太祖卷4,48页。最后决定还是暂不动兵。

从努尔哈赤对诸贝勒、大臣的多次讲话中反映出,他高瞻远瞩,英明果断。话题是就一个女子下了聘礼,被蒙古娶去,要不要夺回来,实际是当时要不要发兵进攻叶赫和明朝。诸贝勒、大臣一再提出要兴兵发难,而且强调这是维护努尔哈赤的利益和威信。努尔哈赤却坚持按兵不动,他的理由不是置个人利益和威信于不顾,而是认为此时此刻不要发兵,特别是不要为一个女子大动干戈。这就是说,进攻叶赫和明朝,是努尔哈赤和诸贝勒、大臣的共同利益,他们都是新兴满族贵族奴隶主的代表,扩大占领地区,掠夺财物,是他们的一致要求。诸贝勒、大臣要发兵,不是为努尔哈赤一个人的利益和威信,努尔哈赤不那么愿意为一个女子去打仗,正是考虑到整个奴隶主阶级的大利益。总之,努尔哈赤仅仅认为时机不成熟,即: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从此到天命三年(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努尔哈赤在经济、政治和军事上都取得了飞速的进展,这一切为进攻叶赫和明朝创造了条件,逐步改变了原来的虚弱状况。努尔哈赤用兵的特点是,有机会不错过,没有机会不冒险。三年前诸贝勒、大臣屡次劝他发兵进攻叶赫或明朝,他坚决不同意,现在他主动提出:“今岁(1618年)必征大明国”。也就是他灭亡叶赫的开始。他已清楚看到,明与叶赫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所以在他著名的《七大恨》中,竟然有四大恨是有关叶赫的。

努尔哈赤以《七大恨》誓师,目标是“一箭双雕”,即在打击明朝的同时,也打击叶赫。得到的反响,自然是明朝与叶赫联军的夹攻。

天命四年(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正月初二日,后金发兵攻叶赫。代善率领十六员大将、五千甲兵在夹哈关防御明兵,努尔哈赤亲自统帅大军深入叶赫境内,攻破克伊特城,进至叶赫大城东门十里外。叶赫派使者到开原总兵马林处告急,马林领兵前去帮助,与叶赫兵合聚一处,出城四十里,见后金兵势难敌,退去。后金也班师《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1页;《满文老档》,太祖卷8,117~118页。。双方都很克制,想打,又都不愿大打。

这之后爆发了著名的萨尔浒之战。明朝发动这次战争,有叶赫参加,实质也是明朝与叶赫联合进攻后金。叶赫兵马归开原一路总兵马林麾下,遭到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等率兵反击,一败涂地。叶赫兵进至中固城,听说马林兵败,抱头鼠窜逃回。明朝败,叶赫也败,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萨尔浒之战,爆发突然,明朝大败,不但没有打乱努尔哈赤进攻叶赫的部署,而且使他在选择明朝与叶赫这两个早已确定的目标上,更容易一一击破了。萨尔浒之战以后,后金兵马稍作休整,便于同年六七月,先后攻占了开原、铁岭。这是努尔哈赤又一英明战略决策。夺取这两个重要城镇,对明朝统治区人民的心理造成巨大威胁,在明朝与叶赫之间,插进这个楔子,南下进攻辽沈,北上消灭叶赫,掌握了两方面作战的主动权。明朝深深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在辽沈与叶赫先进攻哪个方面上,努尔哈赤选择了先向叶赫开火。皇太极在这次作战中发挥了特殊的作用。

八月十九日,后金进攻叶赫的大军,在努尔哈赤亲自统率下踏上征程。经过会议商量决定,分兵两路,攻取叶赫东西二城。皇太极与兄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率精兵锐卒东向进攻布扬古的老巢;努尔哈赤自己领着八旗官兵西向攻取金台石盘踞的大城。大军按议定的方向星夜前进,风雨无阻。二十一日午夜之后,叶赫哨探飞报:“半夜里敌人来到东城了!”叶赫境内的人民惊慌失措,有的入城,有的进山。二十二日早晨,皇太极等攻东城的后金兵首先到达,布扬古闻讯,领兵出城,登高远望,吹螺呐喊,见后金兵盔甲明如冰雪,旌旗蔽日,剑戟如林,漫山遍野,川流不息,他急忙收兵回城,皇太极指挥所部,将其城团团围住。

攻西城的后金兵在日出时到达,随即围城并准备云梯等。在一切条件齐备时,向守城的叶赫军民喊话:“我们准备好了,进攻前你们投降吧!”城内的人回答:“你们打吧,同样的男子大丈夫,我们也有两只手,为什么投降呢?让我们决一死战吧!”后金兵发起猛烈进攻,叶赫兵奋力抵御,两军激战,矢发如雨。后金八旗劲旅持盾并列向前,直攻到城下,城内的兵登上城头射击。后金兵一部分在重甲上再披上绵甲,胄上加厚绵暖帽,让他们冲锋在前,他们后边选披轻短甲的弓箭手,从后面射击。城内的叶赫兵顽强守御,他们放箭,从城上投下滚木雷石、火药罐,后金兵冒着枪林弹雨,冲上去拆城。努尔哈赤坐在叶赫西城的南山冈观战。他命令用水灭火,以免攻城的人被烧。他还派侍卫到攻城的各个方面去巡视,察看谁的旗在先,谁的旗在后,让他们都等拆毁了城之后,一齐入城。遵照努尔哈赤之命,各旗拆了城以后,分列入城,城内一阵混战,叶赫兵败,各入其家。这时努尔哈赤连发两道命令,一是派人持旗传令:城内军民,勿论长幼,一个不杀!另一是派人举着他的金国汗黄盖传谕:勿杀降民!城内军民得知这样的安民告示,纷纷投降。

叶赫首领金台石死也不肯投降。他带着妻子、儿子等人龟缩在他的家中,家建筑在一个台地上。后金兵站在台底下喊:“下来投降,不降就攻!”金台石提出要求:“我防守坚固的城,因战败被攻克,现已困在家中,岂能抵挡你们进攻?我是想亲眼见到我的妹妹所生的四贝勒皇太极,见了他的面,我可以下来。”城下的后金兵答复他说:“我们的四贝勒没有来这里,他带着精兵包围东城,汗亲自来攻这个城,会见你的外甥,还想讲些什么?若降便降,不降就攻!”金台石坚持要求说:“我站在此台上与你们作战,能抵挡几个人?我不战斗,听妹妹的儿子一句话,我就下去。”后金兵将他的要求传达给努尔哈赤。努尔哈赤认为有必要让皇太极前来相见。他下令:“果真如此,到东城请四贝勒来,去会见金台石贝勒。金台石下来就好,不下来就攻。”皇太极被引导来了,努尔哈赤对他说:“据说你的舅父要听你的话,所以命令你来,你去吧,如他下来便好,若是不下来,我们的兵将拆倒那个高台。”皇太极按照努尔哈赤的吩咐出现在金台石的面前。但是狡猾的金台石又说:“我不认识我的外甥四贝勒,真假我难以知道。”聪明的皇太极立刻想出办法对他说:“你儿子德尔格勒的乳母认识我,让他来认识一下好了!”叫来那位老婆婆一看,果然是皇太极,报告金台石,说明真是他的外甥。金台石说:“既然如此,听到我这个外甥说一句收养的话,我就下去。如果说不收养,要杀我,我怎么能下去?此地为我祖宗以来所居,死当死于此地。”皇太极因此劝他投降说:“近些年来,你费尽心机,劳民伤财,修外城、内城,似是坚固,现在两道城全被攻克,你困在此高台之上,作何打算?”金台石认为皇太极的一番话是引诱、欺骗,深怕上当。皇太极见到这种情景,进一步发起对金台石的攻心战。他说:“你为什么说只要我说一句收养的话就下来?要我发誓不进攻你吗?我来时如果你能下来,带到父汗那里,杀就死,收养就生。过去你们征伐亲戚,想斩尽杀绝,难道为的是吃肉饮血吗?为求和好,我们二三十次派了使者。我们是打不胜才讲和的吗?把我们的使者杀的杀,关的关。现在你的死期已到。父汗如果想到你这些罪恶,也许要杀死你,如以我的关系不咎既往,或可收养你!”

皇太极把以上的话对金台石反复说了十遍,仍然不听。皇太极要离开他之前,再一次提醒金台石说:“是你说如见到我就下来,听你的话我才来。你若下来可快下来,我带你去见父汗,如果不下来,我立刻就走!”金台石又提出新的要求:“你不要走,等我的近臣阿尔塔什先去见汗,察言观色,回来时,我才能下去。”于是调来阿尔塔什见努尔哈赤。这种反复劝说不肯投降的态度,使努尔哈赤非常生气,对阿尔塔什说:“阿尔塔什,你教唆我的妻兄,使大明发兵四十万,不是你是谁?想到这些罪恶,本应把你处死。但是既然已经过去,何必追究?放你回去,带你的贝勒来,免除你的死罪。”阿尔塔什回去,让自己的儿子去劝金台石下来。然后又对皇太极说:“听说我们的德尔格勒台吉负伤在家,带他来,见了儿子,贝勒就下来。”这一次又把德尔格勒带来。他对父亲金台石说:“我们战不能胜,现在城已被攻破,在这台上怎么办?下来吧,杀就死,收养就生。”说了四五遍,金台石仍不下来。

皇太极把德尔格勒带回来,连捆带绑,准备要杀,德尔格勒说:“活了三十六岁,死在今天,要杀便杀,何必捆绑!”皇太极没有动杀机,把他的话报告给努尔哈赤。还是努尔哈赤想得更长远,他说:“儿子劝父亲下来,不听,那是父亲的罪恶,父亲有罪应杀父亲,既然儿子已经离开了父亲,就不应再杀他。”皇太极领着德尔格勒来见努尔哈赤。努尔哈赤爱怜德尔格勒,把自己的饭给皇太极,让他同这位姑舅兄弟一起吃,对德尔格勒倍加优待。金台石死赖在台子上,引起众叛亲离。他的妻子带着小儿子偷着跑下来。金台石同他身边的心腹重新武装起来,披戴甲胄,后金兵也再次进行拆毁高台。金台石经过长时间的垂死挣扎,眼见无路可走,放火自焚。但是,火烧完之后,他负了伤,仍没有死。努尔哈赤指示,留着这个废人没有用,用绳子绞死了金台石。

对金台石的这场战斗,艰难曲折,一方面反映了金台石的顽固不化,至死不降;另方面表现了努尔哈赤对金台石仁至义尽,于情于理,做到恰当。而皇太极在这场斗争中虽处于极其为难的地位,尽管关系异常复杂,始终能坚持以大局为重,尤其是在说理的斗争中表现了卓越的政治才能,建立了特殊的功劳。

东城得知西城被攻破,布扬古、布尔杭古兄弟都丧失了斗志。他们派人到后金兵营,表示再也不愿战斗下去,要想投降。代善说:“最初劝投降,你们不投降,我们攻来了,还能放过你们吗?在你们那里,有我一名妻兄,一名妹夫,所以吝惜你们,使你们还活着,让你们投降。如真要投降,就让你们兄弟亲自来,因为男子怕被杀,可让我的岳母来。”于是布扬古兄弟又派人来说明要投降,但需要立一誓言,允许他们回到自己的城寨去。代善听后大怒,坚决不同意各回自己原来的城寨,说如果那样就要攻他们的城,杀他们的人。布扬古兄弟送来了他们的母亲。代善见到了岳母,行了抱见礼。岳母对他说:“你不说一句保证的话,我的两个儿子害怕被杀。”代善一边喝酒,一边说:投降了再杀死,是我的罪过;可是说投降不投降,就是你们的罪恶。布扬古兄弟出城来见了代善,又说要见努尔哈赤本人。代善领着他们去见努尔哈赤时,布扬古不肯跪拜,也不叩头。努尔哈赤亲自用金杯给他烧酒,布扬古不跪不喝。努尔哈赤让代善把他的这个妻兄带到他的东城。

夜深人静,努尔哈赤辗转不眠,反复思索,认为对布扬古不念旧恶,免其杀身之罪,他一点不感激,恩将仇报,不下跪,不叩头,为什么还收养他?第二天早晨,用绳子绞杀了布扬古。留下布尔杭古给代善收养。

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等率领的后金大军用军事和政治的手段,将叶赫东、西二城全部夺取,叶赫灭亡《满文老档》,太祖卷12,175~188页。。他们攻占叶赫的重大意义还在于既进一步扩大了领土,又完成了女真的大统一。历史记载说:

满洲国自东海至辽边,北自蒙古嫩江,南至朝鲜鸭绿江,同一音语者俱征服。是年诸部始合为一。《清太祖武皇帝实录》,卷3,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