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清朝十二王》姻联太后:一生谨慎难作为


爱新觉罗·奕譞,生于道光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1840年10月16日),卒于光绪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一日(1891年1月1日),是第一代醇亲王,道光帝旻宁第七子。奕譞生母是道光帝皇贵妃乌雅氏,第八子钟郡王奕詥,第九子孚郡王奕譓也都是她所生。

在道光帝的九子中,除第四子奕詝继位皇帝(咸丰帝)和早死幼殇者外,最出名的两个人,即第六子恭亲王奕訢和第七子醇亲王奕譞。奕訢出名,是因为他在同治、光绪二朝掌权久,政绩卓著;奕譞出名,则是因为他家连续两代都出了皇帝,前一个是奕譞的儿子光绪帝载湉,后一个是奕譞的孙子宣统帝溥仪。

奕譞的学识和才智都不及恭亲王奕訢,但他在官场上的遭际却远比奕訢顺利。奕譞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为人谨慎谦卑,不因身份显贵而稍露锋芒,这是他一生荣显未遇蹉跎的重要原因。

但奕譞的谦卑与政治的懦弱从来是同义词,尤其在专横跋扈的慈禧太后面前,他除了俯首听命,很少真知灼见。所以尽管他在诡谲多变的政局中长期立于不败之地,在政治上却几乎无所建树。

奕譞的第五子载沣,光绪十六年(1890)袭王爵,成为第二代醇亲王。光绪三十四年(1908)其子溥仪入承大统,载沣成为摄政王。因此,在清朝的最后三年中(1909—1911),他是中国实际的统治者。载沣继承了其父懦弱的性格,才疏识短,难当大任。他面对鼎沸的局势,又屡屡举措失当,加速了清朝的灭亡。宣统三年八月(1911年10月),辛亥革命爆发,次年他被迫同意溥仪退位。

醇亲王府连续出了两个皇帝、一个摄政王,也就是所谓“两代潜龙,一朝摄政”。这本是清朝史上前所未有的荣耀,却因清朝灭亡于其手而黯然失色。

醇亲王奕譞一生,大致分为三段,即读书阶段、参政阶段、执政阶段。

第一阶段,从出生到20岁(1840—1859),读书阶段。奕譞10岁时,其兄咸丰帝奕詝登基,他受封醇郡王。此后十一年(1851—1861)里,他没有再得到过什么“恩典”,也没有过多地参与政治。生活的中心,就是在上书房读书。奕譞从6岁起就在上书房读书,整整度过了14个寒暑。这段经历,给他的一生都留下鲜明的烙印。

奕譞的师傅朱凤标,字桐轩,浙江萧山人,道光十二年一甲二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咸丰元年,署工部、刑部、户部尚书。朱凤标第一次到上书房,给皇七子奕譞授读在道光二十五年(1845)。当时奕譞6岁,朱凤标是他的启蒙老师。到咸丰八年(1858),朱凤标再次到上书房给奕譞授读时,奕譞已经19岁了。

上书房读书,规矩严格,贵为皇子或王公也难免受罚。奕譞在《竹窗笔记》中提到,读书者每日至下屋歇息不过一二次,每次不过一刻,且须师傅批准。读书间隙许可讲书论史,但不准外出闲逛。如果功课没有完成,或罚书或罚字,也有罚下榻站立诵读的。严格刻板的上书房教育,给皇子的学识打下了坚实的功底,对其性格的陶冶也产生深刻影响。这一点,在奕譞身上反映得尤其明显。他曾自述:“余自幼迄长,与师相依,如负冬日,不可暂离;又如行悬崖,傍深渊,不敢旁移跬步。”奕譞在这里说的“自幼迄长”相依靠的师傅,就是前面提到的朱凤标。他与师傅终日相处,关系密切,感情深厚,甚至达到“不可暂离”的程度。但师傅的严格教诲,又形成他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秉性。即便后来位极人臣,他仍旧终日如行悬崖,如临深渊,不敢越雷池半步。而他一辈子功业的成败,与这一性格特点又是息息相关的。

咸丰九年(1859),20岁的奕譞奉旨成婚,这才分府出宫,住进了西城的太平湖醇郡王府。此后开始步入政治舞台。

第二阶段,从21岁到44岁(1860—1883),参政阶段。奕譞出宫后,开始担任过一些八旗官职,但在政治上并没有什么作为,直到其侄载淳(同治帝)即位,他的政治地位才骤然提升。这主要得益于他与慈禧太后的至亲关系。

奕譞的正福晋是太后的亲妹。由于这层关系,在咸丰末年的皇室内部权力之争中,奕譞站到了太后一边。当时奕譞正在热河,他通过自己的福晋,为深处宫闱的慈禧太后传递密信,又与在北京的恭亲王奕訢联系,终于成功发动了政变。在顾命八大臣的核心人物肃顺送咸丰帝梓宫还京途中,又是奕譞将肃顺亲手拿下。关于奕譞的这段经历,在清朝末帝溥仪《我的前半生》中有生动的回忆:

我很小的时候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王府里演戏,演到“铡美案”最后一场,年幼的六叔载洵看见陈士美被包龙图铡得鲜血淋漓,吓得坐地大哭,我祖父立即声色俱厉地当众喝道:“太不像话!想我二十一岁时就亲手拿肃顺,像你这样,将来还能担当起国家大事吗?”

的确,拿肃顺,在奕譞一生中是最值得炫耀的一件事。

此后仅半年时间,奕譞就得获一大堆头衔:都统、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管理神机营事务……同治三年(1864),又被赐以“加亲王衔”的荣誉;十一年,晋封亲王。总起来看,同治一朝,奕譞虽多了不少职衔,在政治上仍没有什么作为。恭亲王奕訢虽只长他8岁,但能力超群,长期主持军机处,内政外交,运筹帷幄,了然于胸。才智平庸的奕譞即便进入权力中枢,在他的风采面前也不能不黯然失色。

同治十三年(1874),载淳病死。载淳的死,为慈禧太后再度垂帘听政提供了机会。因继位的小皇帝载湉是奕譞次子,所以又给奕譞的人生带来新的转折。载淳在位十三年,无嗣子,按照祖制,应从近支晚辈中选立皇太子。但这样一来,慈禧太后就成为“太皇太后”,再也没有“垂帘听政”的机会。同治十三年(1874)十二月初五日,她在载淳死去当夜,召集惇亲王奕誴、恭亲王奕訢、醇亲王奕譞、孚郡王奕譓等商议立嗣事宜。诸王中有人提出在近支晚辈中“择贤而立”,也有人建议选年纪稍长者立为国君。她当即反驳说:“文宗(咸丰帝)无次子,今遭此变,若承嗣年长者实不愿,须幼者乃可教育。现在一语即定,永无更移,我二人同一心,汝等敬听。”慈禧太后所说的“我二人”,指自己和东太后。她随即宣布,由4岁的外甥载湉承继文宗为子,并承袭帝位。

这天深夜,载湉被从睡梦中唤醒,在群臣和侍卫的簇拥下,从醇王府进入紫禁城。次日清晨,他宣布入承大统,年号光绪。同时,宣布由两宫皇太后重新“垂帘听政”。颁布的懿旨称:“今皇帝绍承大统,尚在冲龄,时事艰难,不得已垂帘听政。”

慈禧太后选中年幼的载湉,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首先,载湉是同治帝载淳的堂弟,他继位只能作为文宗(咸丰帝)的嗣子,这样她就可以太后身份继续垂帘听政;其次,载湉年方4岁,登极后根本没有能力处理朝政,便于她长期执政;其三,与载湉父亲醇亲王奕譞有至亲关系,她的妹妹是奕譞的正福晋,立载湉为帝自然便于控制和施加影响。

慈禧太后让载湉以咸丰帝嗣子名义继承皇位,不仅违背了父死子继的祖制,而且使同治帝失去后嗣,这对清朝严格的宗法制度是一个明显的破坏。难怪她的懿旨一出,不但出乎王公大臣意料,奕譞骤闻之下,竟然吓得昏迷伏地,不能起立。慈禧太后是个权势欲非常强烈的女人,绝不愿丢开到手的权力。对她来说,所谓三纲五常、祖宗法制只能用来适应自己,却决不能让它们束缚住自己的手脚。选立载湉嗣位,使慈禧的面目进一步暴露出来。奕譞如果不是看得很清楚,是不会失态到如此地步的。

载湉即位后,奕譞就借口病重奏请免去一切官职。慈禧太后允准其请,命他监修穆宗(同治帝)陵寝,并照料小皇帝在毓庆宫读书。父以子贵,又赐其亲王爵世袭罔替。只保留了一条:“有大政事备顾问。”这样一来,奕譞在载湉即位后的前十年(1875—1884),除了照顾小皇帝读书,很少过问政事。

第三阶段,从45岁到51岁(1884—1890),执政阶段。奕譞养尊处优的闲散日子一直过到光绪十年(1884)。慈禧太后希望利用奕譞来削弱恭亲王奕訢的权力,从而为他敞开了通向权力峰巅的大门。

事情还要从慈安太后(东太后)的猝死说起。同治年间和光绪初年,慈安太后与慈禧太后(西太后)两度共同“垂帘听政”。慈安太后性格温和谦让,召见大臣,往往呐呐无语,事无巨细,多听任慈禧太后裁决。慈禧太后为人机敏,锐于任事。名义是两宫垂帘,掌握实权的只是她一人。光绪七年(1881)三月初十日,慈安太后偶感风寒,进汤药调治,以为即可痊愈,不料第二天病情陡重,神智不清,牙关紧闭,痰壅气闭。戌时,死于钟粹宫,年45岁。慈安太后暴死,有传言谓慈禧太后下毒所致,无确凿证据,成为千古疑案。自咸丰十一年(1861)以来,两宫太后共同垂帘听政的历史至此结束,开始了慈禧太后一人垂帘听政的独尊局面。

慈禧太后独自垂帘后,大权独揽,削夺恭亲王奕訢执政权力的意图越来越强烈。光绪十年,中法战起,奕訢主和,奕譞主战。慈禧太后赞同醇王。随即宣布把奕訢逐出军机处,罢除一切职务,同时把军机处大臣全部换班。太后又宣布,今后遇有重大事件,先与醇亲王奕譞商办。这就意味着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大权。奕譞才虽平庸,志却远大,很希望在政治方面能有所表现,只因恭亲王久居首席军机大臣高位,使他难以遂愿。奕訢被罢,让他第一次有了施展抱负的机会。但是,随着地位升高,权势加大,他的性格弱点也被放大。尤其在太后面前,他愈加诚惶诚恐、谨小慎微了。

奕譞执政生涯中,有两件事是应该提到的。第一件是总理海军衙门,第二件为慈禧太后大修园囿。其实,这又是相互关联的两件事,应该从海军衙门的成立说起。

中法战争后,扩充海军的呼声高涨。光绪十一年(1885),慈禧太后颁布懿旨,成立总理海军事务衙门(简称海军衙门),由醇亲王奕譞总理其事。一年后,自德国购买的“定远”等铁甲舰到达,直隶李鸿章请奕譞同乘海晏号出大沽口,检阅南北洋合操的军舰。看到整齐、雄壮的战舰队列,还引发了他诗人的雅兴。他在途中吟诗多首,以《航海吟草》集刊于光绪十三年(1887)。

这次巡阅,是清朝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海军检阅,引起中外关注。没想到,事后却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奕譞在出发前,特请太后委派亲信太监李连英一路伴随左右。李连英,直隶河间府大城县人,9岁时因生活所迫,入宫为太监,分在懿贵妃(即后来的慈禧太后)名下当差。李连英聪明乖巧,善于察言观色,很快得到主子赏识。同治八年(1869)太监安德海被捕杀,李连英取而代之,升为大总管。慈禧太后违反祖制,亲赐他二品顶戴,赏给黄马褂。奕譞巡阅海军,每见文武官员,皆命李连英随同。其本意,是为了避免专擅军权的嫌疑,引起慈禧太后疑忌。而李连英怵于安德海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张扬,布靴布衣,每天还手执醇王的长杆烟袋,大皮烟荷包,侍立装烟。公余谢客,不见一人。各地卑鄙官员,本来都想乘机逢迎大总管,结果大失所望。醇王左右和李连英都是一介不取而归,醇王大加赞扬。

但不管怎么说,李连英出阅水师,明显破坏了清廷“太监不得干政”的祖训。于是,御史朱一新上疏弹劾李有劣迹,朝议哗然。慈禧太后要奕譞作证。奕譞矢口否认李有劣迹。太后颁布懿旨,以“风闻不实,希图耸听”的罪名,将朱降职。

这次巡阅圆满完成,两年之后(1888),北洋水师已拥有大小军舰25艘,主力阵容包括德制“定远”、“镇远”两艘7000多吨的铁甲舰,和巡洋舰、炮舰、鱼雷艇,基本具备了近代海军规模。据说已跻身于世界海军“八强”(仅次于英、美、俄、德、法、西、意七国),实力超过了日本。

奕譞主张建立强大的海军,支持李鸿章改进并扩大海军的方案。他还支持某些汉族督抚如张之洞等人引进西方工业的举动。但是,他的缺点是行事不果,对慈禧太后的一意孤行颇为顺从。恭亲王执政时,屡次制止太后修园。奕譞主持海军衙门后,却挪用海军经费,为太后大建园囿,以致发展海军的宏愿半途而废。

清代帝后都喜欢在行宫或园囿居住。康熙、雍正、乾隆历朝,先后在北京西北郊兴建了畅春园、圆明园以及万寿山(原名瓮山,因慈禧太后办六旬万寿,改名万寿山)的清漪园、玉泉山的静明园、香山的静宜园。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三山五园”。咸丰十年(1860),著名的三山五园被英法联军一举焚毁。慈禧太后不满意常年居住在被她诅咒为“红墙绿瓦黑阴沟”的紫禁城里,决意修复西郊园囿。

同治十二年(1873),载淳亲政后,在慈禧太后授意下,以“奉养两宫”为借口,下令修治圆明园。修复这样一个废园,不但工程浩大,而且需款很多。恭亲王奕訢等王公大臣纷纷上疏请求缓修,加以各地经兵燹之后,百业萧条,民生凋敝,太后不得不宣布尽罢各省摊派,停修圆明园。

光绪十年(1884)恭亲王奕訢被黜退后,奕譞接掌大权,为了迎合慈禧太后,首先对紫禁城西侧的西苑三海(即南海、中海和北海)进行大规模修治,前后用工600万个,支出经费589万余两,其中多达436万余两挪借自奕譞主持下的海军衙门。

慈禧太后并不以此为满足,不久又动用巨帑(tǎnɡ) 在北京西郊大修清漪园。清漪园已成废墟,修治的难度比西苑大得多。慈禧太后授意醇亲王奕譞,以办海军的名义,重修清漪园。为了掩人耳目,在昆明湖恢复水操,并设水师学堂于湖畔。光绪十五年(1889)载湉大婚,慈禧太后归政。在此之前,以光绪帝的名义发布上谕,宣布重新修葺西苑及万寿山殿宇,取“颐养冲和”之意,将清漪园改名颐和园,作为太后归政后颐养天年的地方。

颐和园工程浩大,前后历时10年。究竟耗费了多少银两,历来众说纷纭,一般估计在3000万两左右。其中挪用户部银1000万两,海军经费2000万两。为了筹措巨额经费,奕譞以海军衙门的名义四处挪借。为了防止舆论不满,又托人向有关大员打招呼。光绪帝的老师大学士翁同龢在日记中写道:

庆邸晤朴庵,深谈时局,嘱其转告吾辈,当谅其苦衷,盖以昆湖易渤海,万寿山换滦阳也。

“庆邸”指庆亲王奕劻,“朴庵”是奕譞的字。“昆湖”和“万寿山”均是颐和园的代名词,“滦阳”指热河,“渤海”指北洋海军的建设。意思是说,慈禧太后原有重修热河行宫的计划,后来几经劝说,方许诺以修建颐和园代替。而海军经费又被挪用园工,因而有以“昆湖易渤海”的提法。实际是奕譞在请求当事者的谅解。

自光绪十一年(1885)成立海军衙门,至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起,八年间北洋海军支出平均每年不过二百六七十万左右。这一期间,名义上作为建设海军用的购船经费,大半都被挪用于修建颐和园。自光绪十四年(1888)以后,海军就没有再增添一舰。日本却在此时投入巨资,大力购买和建造兵舰。至甲午战争前夜,已有兵舰70余艘。实力超过中国海军。

慈禧太后耗四海臣民之膏血,以奉一己享乐,置国家、民族的安危于不顾。奕譞名为总理海军,实则着力修园。结果北洋水师在甲午战争中全军覆没,清廷被迫签订了丧权辱国、割地赔款的《马关条约》。如果问甲午战争为什么败得那么惨,固然可以举出种种理由,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海军经费被拿去修了颐和园。清末北京民间流传这样一句民谣:

鬼子六,败家七。

“六”指道光帝第六子恭亲王奕訢,“七”指道光帝第七子醇亲王奕譞。英法联军入侵北京时,奕訢奉命留京议和,和洋鬼子打交道,这是蔑称,含有里通外国的意思。败家七,则指奕譞不会办事,把大量银子挥霍一空。

奕譞体弱多病,并不妨碍他对军事的关注。除了发展海军,他曾负责演练八旗神机营,同样毫无业绩可言。

咸丰十年(1860),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八旗禁军一触即溃。战争过后,清廷不能不感到编练禁军的重要。京师八旗各就所属地方设立公所训练,并挑选各旗精兵1万名,组建神机营。奕譞受命管理神机营后,把规模扩大到14万名,设马步队25营,购备西洋枪炮,选派旗兵学习德国兵法,一时呈现出新气象。

奕譞对训练神机营很尽心,经常亲临阅视。保存至今的奕譞最早的一张照片,就是他于同治二年(1863)在军营外拍摄的,照片上共有三人。奕譞气宇轩昂,横握腰刀,站在中央,两名侍卫各持长矛、火铳,分立两侧。奕譞在照片上亲笔题诗:

波面残阳耀碎金,
炎光消尽觉凉侵。
莫言倥偬三军事,
也得逍遥一律吟。
碧草马嘶欣脱辔,
青溪人坐乍开襟。
云容缦随风布,
念切油然早作霖。

下书:“晚操后步至长河作。”奕譞乘着暑热消退到长河边漫步,忙里偷闲,仍不忘赋诗一首。诗中没有提到神机营,也没有点染操练的紧张。从“莫言倥偬三军事”句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态已完全沉浸在晚操后的闲适中。

奕譞是一位好诗人,却不是一位好统帅,何况八旗制度早已腐朽不堪,非一二人努力所能逆转。奕譞为管理神机营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却令人失望。

神机营建立后,八旗官员竞相投效,机构日益臃肿,各种职官540余人,竟比兵部还多了300余人。官兵渐染八旗腐化的积习。同治七年(1868),西捻军一度逼近京畿地区,慈禧太后欲遣神机营御敌。一日神机营会操,遣内侍前往观察。还报说:罢操后,诸兵各手拿一鸟笼,已游荡于茶馆店铺中。民间谣谚,有“见贼要跑,雇替要早,进营要少”,讽刺他们临阵奔逃,出操则预雇替身,平日很少到营出操。太后听说震怒,令奕譞前往检阅操练。奕譞受命大阅,只见士弱马疲,步伐错乱。有一兵丁竟从马上跌落,摔断了腿骨。经查问,回答说:“我是打磨厂卖臭豆腐的,哪能骑马?”

光绪年间,神机营纪律更加松懈,而且鸦片泛滥。神机营在顺治门外校场口训练,会操前各兵丁已将附近各胡同口用帐幔遮掩。兵丁每操练一回合,即纷纷步入帐幔。有好事者绕道窥视,只见“满地排列鸦片烟具,各兵丁拼命呼吸,候令再出”。督操王大臣走后,便呼啸而去。这些用洋枪洋炮装备的八旗“精锐”,实际是一群无力作战的烟鬼。在吴沃尧《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二十七回《管神机营王爷撤差》,对这事也有生动的描写。

清朝统治已病入膏肓,神机营的腐朽,只是全豹之一斑。奕譞纵有重振之心,结果也是枉然。

奕譞执政,除了才智平庸,与恭亲王奕訢的最大区别,就是无原则,无人格,对慈禧太后一味迎合,不敢坚持己见。金梁在《四朝轶闻》中指出:“醇亲王奕譞,性和顺,见太后犹畏逊,不若恭王之遇事敢争也。”话虽含蓄,意思却很明白。

为避免引起慈禧太后猜忌,他在载湉即位时上了一道密折,大意是说:古时非皇子出身的皇帝即位后都推恩其本生父母,加上尊号,恐怕将来光绪帝亲政后也会有人建议照此办理,所以请太后将此折留在宫中。日后若有奸邪小人提出类似建议,可立加罢斥。15年后光绪帝亲政,果然有大臣奏请为奕譞加上尊号。当时奕譞已故,慈禧太后拿出尘封已久的密折,用来回答诸臣邀宠幸进的行为,并表白“贤王(奕譞)”的心迹。奕譞不但考虑眼前,还担忧到日后。如此煞费苦心,在晚清诸王爷中无人可比。

载湉即位当月,赐醇亲王奕譞爵位世袭罔替,他力辞不准,勉强接受。慈禧太后特命赏给其夫妇乘用杏黄色轿的特权,他又固辞。后来虽勉强接受,但直至去世也没乘过一次。自唐宋以来,金黄、明黄、杏黄等色泽,就被规定为帝后所专用,他人不得僭拟,奕譞当然不敢受用。

在载湉亲政问题上,奕譞也尽量迎合慈禧太后的意图。光绪十二年(1886),载湉16岁,太后垂帘已显得不合时宜。慈禧太后面谕王公大臣,于明年正月十五日举行亲政典礼。善于揣摩太后意旨的醇亲王奕譞和诸王公大臣,纷纷上书恳请太后体念时艰,从缓归政。经过几番辞让与恳求,太后终于假惺惺地表示:“勉允所请,于皇帝亲政后,再行训政数年。”

光绪十五年(1889)二月初三日,慈禧太后终于撤帘归政。撤帘归政,当然非太后所愿,只是迫于舆论和以往的表态,不能不做出“垂帘听政,本非意所乐为”的姿态。实际情况是,在此前一年的十月,醇亲王奕譞、礼亲王世铎等人已命军机处起草了一个有关归政事宜的奏折,规定在皇帝亲政后,凡有内外折奏,经皇帝朱批或谕旨后,需“恭呈皇太后慈览”;简放大员及各项要差,需先由军机大臣请旨裁定,再由皇帝奏明皇太后,然后再颁谕旨。于是形成了“皇上虽有亲政之名,而无其实,一切用人行政,皆出西后之手”的局面。

奕譞对皇太后诚惶诚恐的心理,不仅表现在他的一切言行中,连家中的陈设也有此痕迹。他命名自己住的正房为“思谦堂”,书斋为“退省斋”。他还特意在书斋条几上摆放了一只仿制的周代欹(qī) 器,这种器物有一个特点,将水注入一半,仍能保持平衡不会倾倒,如果把水注满,就会倾倒过来使水全部流掉。他在欹器上刻上“满招损,谦受益”的铭言,用来策励自己和子孙戒盈戒骄。奕譞自撰的治家格言有这样一段话: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其实他最担心的,还是在政治上招灾惹祸。正是由于他熟通“明哲保身”的技巧,得以在慈禧太后的淫威下位极人臣,在风涛凶险的政坛中一帆风顺。

奕譞在慈禧太后面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总算寿终正寝。光绪十六年(1890)冬,他因病去世,享年51岁。奕譞生前一味退让,生怕受到尊崇会给自己带来不利,而他死后获得的荣耀在清朝王爷中则是前所未有的。他获得了“贤”的谥号,在他之前,只有雍正时期的怡亲王胤祥得到过这一褒奖。他还获得了“皇帝本生考(亲生父亲)”的称号。17年后,第二代醇亲王载沣的儿子溥仪(宣统帝)继位,又尊称他为“皇帝本生祖考(亲生祖父)”。皇帝上谕,在醇王府内建立祠堂祭祀他,并按照祭祀皇帝的礼仪。但在公开场合,他的身份仍是亲王,园寝也依亲王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