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海》6.6节 诱捕安德海


一到泰安,一张无形的网便向安德海张开,“鸿门宴”大获全胜,安德海糊里糊涂地上了囚车。

安德海顺利地离开了令他心惊胆颤的德州,淹死了小妾翠儿,带着马大奶奶顺大运河继续南下。在德州这三四天,安德海没睡过一夜的安稳觉,因为德州是人山东境内的第一大站,如果德州很顺利,地方官员不招惹他,看来下一站到了泰安也不会出什么事儿。安德海心想:

“丁宝桢呀,丁宝桢,人人都说你不好惹,看来你也是欺软怕硬的。那日在京城,你仗着恭亲王奕昕的后台,酒楼里让我安公公下不了台,无非是逞逞能罢了。”

“今天,我安德海自动送上门来了,你不还是两眼干瞪着我吗?谅你也不敢动安钦差一根毫毛。哈哈,除了圣母皇太后,我安德海就是老二了,恭亲王也让我三分,小皇上更不在话下,东太后像个软面团子。我安德海也算不枉来世上走一遭。”

安德海越想越开心,他过足了烟瘾,搂着老婆马大奶奶的腰,问她:

“我的心肝宝贝哟,看来,咱们是鼓帆顺利下江南了,等到了江南,绫罗绸缎任你拿,江南风光任你看,还有那喷喷香的江南蟹黄包、鲜嫩无比的江南大鲤鱼,一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安德海顺手捏了马大奶奶那张又白又细嫩的粉脸。马大奶奶嗲声嗲气地说:

“哼,到了江南,你还能顾上我吗?你还不是要赴这个宴会,那个宴会。你的心思全在捞银子上,恐怕到那时呀,早把我忘到脑后了。”

安德海听到老婆在挖苦他,说他贪财,并不恼怒。俗语说“最知心的莫过于两口子”,老婆最知他的心,“财、财、财”,还是财,安德海一心去无度地占有财物,永远得不到心理满足。有了银子,安德海便有了靠山,等三年后小皇上亲政,自己便会失去今日之权势,到那时,便躺在金山银堆里睡大觉了。

“小玉,你真是我的好老婆,最懂得我的心。我这一辈子呀,有了你便心满意足了。”

马大奶奶似娇似怒地说:

“好了,好了,说这些甜言蜜语干什么,到了江南,一见到如花似玉的俏姑娘,还不把我给蹬了。

“咱们刚成亲的那阵子多美呀,你心中只装着我一个人。后来呢?冒出个什么翠儿,她哪一点比我强,人长得又丑又粗,手腿笨得像个猪,你还不是把她弄到家了。

“她安分守己还好,偏偏风流烂骚,爬到管家的床上了,给你戴了顶绿帽子。幸亏我灵机一动,没让你吵嚷开来,不然的话,人人都会在你的背后说长道短。”

马大奶奶揭到了安德海的伤痛。本来,离开德州的那天夜里发生不愉快的事儿,安德海都已渐渐淡忘了,这会儿被老婆一提,他不禁恼火起来。

男人最怕戴绿帽子,哪怕是太监,失去了男人的“宝”,但毕竟他还是个男人。安德海听老婆揭他的短,不由得怒火中烧“啪”的一声,重重的耳光落到了马大奶奶的脸上:

“小贱人,你吃我的,穿我的,今天还要来揭我短,给我滚。”

马大奶奶19岁的黄花闺女嫁给了太监安德海,心中自有访不出的委屈。平日里,安德海对她百依百顺,从未碰过她一个指头,她已被安德海捧到天上了,今天竟挨了丈夫的一巴掌,她岂能受得了这种污辱。她双腿一瞪,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娘啊,我的亲娘啊,女儿没脸做人了。”

不由分说,她拔腿就往舱外跑,她是想吓唬吓唬安德海。安德海也确实被老婆的行动吓呆了。

“快来人呀,拉住她,可千万不让她跳河。”

管家黄石魁闻讯赶出。自从翠儿不明不白地淹死后,黄石魁终日都处在惶惶不安的恐惧之中。翠儿是因他引死的,黄石魁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有些不安。这会儿又听到安德海的叫声,他连忙跑了出来,双手死死地拖住马大奶奶。马大奶奶明知道众人不会眼巴巴地看着她去跳河的,但她要故意寻死觅活的,黄石魁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抱进船舱里。马大奶奶放声大哭,安德海左哄右劝也劝不好她。

“好了,好了,消消气吧,是我错了,一时失手打了你。来,小宝贝儿,你快还手,你还手吧!”

安德海拿着老婆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打,与其说这叫打,还不如说叫抚摸。马大奶奶仍是不依不饶,哭闹个没完。安德海从心底里疼他的老婆,再说,下江南已经死了一个小妾了,可不能再出第二条人命,一路上若真的妻妾都死了,安德海也不好对外人交待呀。这种事情传扬开了,对安德海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他百般耐着性子,哄劝马大奶奶。

“宝贝儿,等到了杭州,我带你去游苏堤,逛虎跑寺。人家说济公活佛的画像可妙了,无论你站在哪一个角度去看他,他都对着你眯眯笑。”

马大奶奶脸一扭:

“不,那还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到,一天到晚在船上,我都快闷死了,我现在就要上岸游玩。”

安德海往四处望了望,莫名其妙地说:

“这荒山野岭的,现在上岸逛什么呀?”

马大奶奶一听丈夫百依百顺地听她的话,强忍不住内心的高兴,娇嗔地一笑:

“亏你还说自己见多识广哩,马上就要到泰安了,我要爬泰山。”

安德海皱了皱眉,为难地说:

“算了,泰安还在山东境内,还没出丁宝桢的手心,我还是有些顾虑。等一旦出了山东,你要上天,我都给你搬梯子。”

马大奶奶气得吐了一口唾沫:

“呸,软蛋,他个丁宝桢就把你的胆给吓破了。在德州时,你缩头缩脑的,虽然地方官员没有迎接,不像天津知府那么热情,但他们不也没动你一根毫毛吗?怕什么,在京城时,有恭亲王撑着,丁宝帧说了几句大话,如今没了那靠山,丁宝桢也不敢对你怎么样。

“再说,泰山自古以来就很有名气,泰山归来不看岳,古人说的不会错,我非游泰山不可。”

老婆的主意一定,无人可更改她的。此时,安德海也有些动心了,他觉得马大奶奶的一番话也不无道理,谅他丁宝桢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敢拿“钦差大臣”开刀,难道说丁宝桢不想要命了?早就听人家说过,唐代的武则天功成名遂的时候曾到泰山封禅告天,以示成功,祈求以后取得更大的成绩。

如今的安德海也有那种成功的胜利感,他由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一步步往上爬,爬到了今天四品太监总管的宝座上,也该告慰天灵了。不如遂了老婆的心愿,自己登上玉皇顶,祈求天神对他多加庇护,来年换个红顶带,再多捞些银子。就这样,安德海决定在泰安住上三四天。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会儿,回头再来说说丁宝桢。

丁宝桢那天接到了德州知府赵新的“夹单密禀”,便十万火急,写了份参奏安德海的奏折,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他早就料想到德州知府赵新会放走安德海,因为,赵新平时的为人他太清楚了。这个赵新胆小如鼠,不愿得罪任何人,当然既不愿得罪了大人,也不愿得罪安钦差,所以,赵新会密切监视安德海的行踪,却不会去抓安德海的。

送走了奏折,丁宝桢的心里并不轻松,更艰巨的任务还在后头呢。抓小安子——杀小安子,并不是份美差,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谁呢?眼看这安德海就要出山东的地界了,可不能让他溜到江苏,到了江苏,丁宝桢就是再想抓他,也抓不着了。想来想去,丁宝桢决定立即拟份密札,送往聊城,给东昌府署理知府程绳武,命令他务必抓住安德海并火速押送济南府。

程绳武,常州人,两榜进士出身,此人深得丁宝桢的重用。

他不像赵新那样畏首畏尾的。他办任何事情都十分谨慎,又有魄力,他不但得到上级丁宝桢的好评,在东昌府一带也深得民心,老百姓称他为“程青天”。

程绳武接到丁宝校的密札后,连忙写信给驻扎在东昌府的总兵王心安,请求王心安帮他个忙,共同捕获安德海。

已过午夜,东昌府的父母官程绳武到了东昌郊外五里的总兵部,敲开了王心安的门。王心安官至二品,而知府不过是四品,论起官职来,程绳武应当先拜王心安,所以一见面,程知府便向王心安行了礼:

“王总兵,深夜来此打扰,请见谅。”

虽然王心安比程绳武的官职高,但王心安只管军队,不管地方,他手下的兵比程知府的人少多了,再加上平日里两个人来往甚密,私交极好,王心安总不把自己看得高高在上,而是以礼相待:

“程知府,快请进。”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程知府便言归正传:

“王总兵,小弟深夜来此,乃有一重要事情发生。刚才,小弟接到了宝桢大人的一密札,说有一安姓太监,安德海私自出京,招摇煽惑,有违祖制,令我等伺机捉拿,押往济南府。”

王心安一听,便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安德海其人,他早有风闻,并且昨天一个手下从德州出公差回来,已向他描述了安德海在德州时的一些事情。那手下赞叹“安钦差”所乘的太平船为‘世之罕见”,华丽无比,威风十足。对于安德海往日在宫廷里的所作所为以及安德海的权势,王心安也是略知一二。此时,王心安问:

“抚台既有密札抓安德海,我等定同心协力,完成使命。”

程绳武说:

“只知安德海是西太后跟前的大红人,他奉没奉懿旨,现在还不清楚。小弟认为我等不可莽撞行事,以免闯下大祸。”

王心安一脸的严肃表情,默默地点了点头。两个人立即定下计谋,一定在山东境内捉拿安德海。他们认真研究了方案,一致认为安德海在泰安县停留几天的可能性最大,因为,泰安县有座泰山,安德海下江南不可能错过泰山这个风景区。为了做到万无一失,程知府和王总兵决定派王心安的亲兵队长千总余心清火速赶往泰安县,与泰安县知县何毓福取得联系,争取在泰安县境内抓住安德海。

何毓福,泰安县知县,小小的七品芝麻官,做事胆大心细,为世人称道。何毓福正在审理一桩十分棘手的人命案,忽听手下来报东昌府的余心清来拜,他将案情审理一番,初步告一段落,便急忙来到衙门府后院花厅来见余心清。两个人官职相当,便互相见了礼。

何毓福见余心清由于快马加鞭走得急,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便令手下递上一条热毛巾,又沏上一壶好茶,等余心清喘了几口气,喝了几杯茶,才问道:

“余兄至此甚急,一定有要事相谈。”

余心清低声相告:

“是抚台有事。”

他又瞟了膘站在花厅里的何毓福的左右随员,何毓福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手一挥,几个随员马上退了下去,花厅里只剩余何二人。余心清开口道:

“今日受王总兵、程知府之命,小弟特来打个前哨,王总兵。

程知府晚上便到。”

何毓福一听二品总兵、四品知府,他们都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一会儿就到了,立刻意识到将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他紧张地问:

“余兄可否详叙一些?”

余心清点了点头,他把丁巡抚密札一事讲了一遍后,又补充说:

“安德海自称钦差,但从德州一路未有官员相迎看来,他并未带兵部的勘合,说透了,就是私自外出。至于他奉没奉鼓旨,现在还弄不清楚。现在,他还在大运河上,估计他会在泰山留滞几天,我等须谨慎行事。”

何毓福感到既紧张、又兴奋,紧张的是安德海不是一般的人,谁都知道他是当朝圣母西太后面前的第一大红人,弄不好丢了官职不说,还有可能脑袋也搬家;他兴奋的是,安德海今天终于要栽在自己的手上了,七品芝麻官捉拿四品蓝顶带,多少有一点感到幸运。

安德海答应了老婆马大奶奶的要求,准备上泰山一游,然后在泰安县住几天,再起程继续南下,出山东入江苏,直抵苏杭。

他们的两艘太平船无法停泊泰安,安德海便令家了严密看护船只,自己带老婆、管家、二叔及几个随行太监一行12人坐轿子进了泰安城。这一行12人不识得路,只好边走边问路,好不容易才到了泰安县东城门下。

这天,本来天气非常晴朗,早上一丝风儿也没有,可临近黄昏了,却刮起了大风,风沙弥漫,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气得马大奶奶直嚷嚷:

“当家的,我受不了了,快快进城找个旅店歇着去,该死的风沙迷住了我的眼睛。”

安德海坐在另外一顶轿子里,安慰着她的老婆:

“我的宝贝哟,马上就进城,别急,别急,快了,快了!”

他们在泰安东城门外立了足,眼看天就黑了,把城门的老总正打算关闭城门。管家黄石魁对着那老总大叫道:

“老总,等一下,还有人呐。”

守城门的老总不耐烦地说:

“少啰嗦,要进快些进,不进,老子关城门了。”

管家黄石魁虽然是奴才的奴才,但他仗着主子是西太后的奴才,平日里在京城时横惯了,岂能受得这种气,他也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老子就是这么慢慢腾腾,你小子没长眼吗?也不看看老子是谁?”

黄石魁的意思是钦差大人到此,岂能吃你小小的把守官这一壶。他顺手一指,指着轿子顶上插着的龙凤旗: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把守老总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一顶破旗子吗,甭说是这种玩意儿,就是皇帝老子到此,我也要例行公事。

“小子,快把公文拿出来。”

黄石魁愣了:

“什么公文?”

那把守老总瞪了他一眼:

“上头有令,凡结队而行者,一定要出示出发地的公文,否则,休想进城。最近捻子作乱,不得不提防呀。”

黄石魁急于进城,再说,他哪儿来的公文呢?沿途州县只要一看这面龙凤旗,没有一个需要公文的,到了泰安县,竞如此不顺利。但为了能马上顺利进城,他只好咽了咽唾沫,耐着性子说:

“老总,行个方便,我等是京城来的,来时慌张竟忘了带公文。”

那老总狠狠地一跺脚:

“呸,自称京城来的,老子还皇宫里来的呢!没有公文,城外候着吧。”

这下可真的惹恼了黄管家,他顺手揪住把门老总的衣领:

“小子,你说放不放我等进去,不放的话,老子宰了你。”

其他几个卫兵一看他们的头儿被抓了,“呼”地一下全围了上来,眼看一场厮杀就要发生了。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喊,喝退了双方。那把门的老总连忙施礼:

“张大人,区区小事惊你大驾,等小的拿了他们,再向您禀告。”

那个“张大人”乃余心清,把门老总乃何毓福手下的一员干将,此时,两个人正在“唱双簧”,导演一幕智捕安德海的喜剧。

“张大人”勒住马头,大声地问:

“发生了什么事情,非要动武不可?”

把门老总抢着说:

“回大人,这里有一行12人,他们要进城,小的索要公文,例行公事,却遭到这个人恶语拒绝,他还揪打在下。”

他边说边用手指着黄石魁,黄石魁一时无语。“张大人”到了城门下,跳下马来,走近黄石魁说:

“上头有规定,凡结队进城者皆凭公文方可人城,请行人讲明来历,出示公文,我等也好向上头交代。”

黄石魁见“张大人”手中有些小权,便凑近“张大人”,低语:

“张大人,你瞧一瞧那是什么?”

这时,天色已晚,龙凤旗在夜色中已看不清楚,“张大人”便走近几步,凑近一看:

“啊,龙凤旗!”

管家黄石魁觉得这位“张大人”略有见识,便耳语道:

“此乃奉旨钦差安大人是也。”

“张大人”惊叫一声:

“什么,钦差大人到此,果真吗?”

黄石魁说愿以性命担保,轿子里坐着的正是钦差大人安德海。

“张大人”一听这句,连忙跪在轿子外面:

“在下不知安大人到此,竟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只听得轿子里的人应了一声:

“不知不为罪,快引本官入城吧。”

“张大人”悄悄地告诉黄石魁:

“敝县穷山僻地,县衙门庭院极小,连个像样的客厅都没有,恐无法安排安大人住宿!”

黄石魁一见这位“张大人”比德州知府热情多了,他把刚才在城门外的不愉快给忘了,也很客气地说:

“无妨,张大人引一处设施好一点的客栈即可,先歇息一夜,明日再说吧。”

“张大人”引着这一行12人到了泰安县最有名气的客栈——岱馆。岱是泰山的别称,岱馆室内陈设虽远远比不上京城客栈,但也还算清爽。安德海从轿子里走了下来,“张大人”抬眼一看:

“呀,这就是太监的模样呀,怎么割了那玩意儿,就不长胡子了呢?下巴光溜溜的,不像是刮的,像是从来就没长过胡子。面色白皙,皮肤细嫩,活脱一个娘儿们。”

安德海一扭一扭地走到椅子边,坐了下来,他正式开口发话了:

“张大人,你在县衙门任何职呀?”

这声音又细又尖,也不像从男人的口中发出的,简直快要把余心清给逗乐了。但此时余心清必须装出唯唯喏喏的样子,以示对“钦差”大人的恭敬。此时余心清若一笑,可能前功尽弃了。好不容易,余心清才憋住没让自己笑出来。

“回大人,小的是泰安县知县大人的师爷,张生是也。”

“哦,张师爷,今天怎么这么巧,在城门外遇到本钦差?”

安德海在盘问“张生”,他不得不提防在丁宝桢的一亩三分地里,有人暗算他。余心清早在肚子里编好了词儿,于是,他对答如流:

“在下奉知县大人之令,到城门外观察一下有无可疑之人混入城内。据悉,近日有一小股捻子准备潜人泰安城,为非作歹,殃祸百姓,必须提防着点。”

安德海并没发现什么破绽,便问:

“这泰安城离泰山有多远,现在刮起了大风,不知明日能否登山?”

“张生”立即回答:

“不远,坐轿子两个时辰便到了。大人不用操心,明日让县老爷派几员干将护送大人登山。

“今夜刮大风才好呢,到了明早保证是个大晴天。”

不用安德海再问什么,“张生”自动开了口:

“大人是初次来泰安吧,凡是到过泰安的人一定要登泰山。

孔子日:‘登泰山而小鲁。’这句话大人一定听说过。”

安德海没读过几年书,他哪儿晓得孔老夫子还说过这句话。

不过,此时不懂也得装懂,“钦差”大人嘛,总该是学识渊博。无所不通的。安德海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张生”见“钦差”大人附和自己了,他更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泰山乃齐鲁第一大山也,人称五岳之首,这可不是虚名。泰山处处是景,令你目不暇接,飞瀑流泉,岩石高悬,慢十八盘、紧十八盘走不完似的,早早就能望见南天门,可是走了一阶又一阶,就是走不到南天门。还有那天街,走在天街上,真像到了天宇里似的,晃晃忽忽,你会忘了究竟是在人间,还是在天堂上。”

“当家的,我可爬不动。”

冷不防地马大奶奶听人了神,插了这么一句。这句话插得当然不好,安德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马大奶奶也自知失言,低下了头,一声不吭。聪明的余心清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似的,接着说:

“天街上还有个玉女洗头池,传说王母娘娘的贴身侍女王女每逢初一、十五,便在池水中洗头。有人竟说她不但在池中洗头,有时还沐浴呢,沐浴时脱得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光艳照人,可美了。”

被“张生”一描述,馋得黄石魁直流口水:

“老爷.小的也想登山。”

“滚,这儿没你的话。”

安德海发现黄石魁又失了一次言,几乎暴露了身份,连忙喝令黄石魁退下,吓得黄石魁连忙退下。余心清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说:

“大人,明日登泰山,小的陪你去,好吗?”

安德海连声说:

“再好不过了。”

此时,安德海彻底放了心,这位“张生”如此热情,绝对不可能是探子,若是探子,打听了消息便可离去,哪儿还有闲心在这里闲扯呢。安德海终于舒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山东境内的最后一个落脚点,不但一点儿危险也没有,反而遇上了如此热情的衙府,这比在德州时受冷遇的滋味儿好多了。”

一路上,好不威风,天津三天风风光光,捞了这么多的财物,还有那让人发疯的银票。可这七八天以来,到了山东境内,受尽了冷落,而且是提心吊胆地过日子,生怕冤家对头丁宝桢找麻烦。今天总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这位张师爷为人豪爽又热情。

“今晚好好地睡一觉,明天一大早便登山,登天街,过南天门,拜拜玉皇大帝,来年发大财!”

安德海越想越美,“咕咏”一声肚子叫了,哦,该吃晚饭了。

安德海心想:

“看来,泰安县衙门没准备晚宴,这小县衙门不能安排住的,可怎么连吃的也不安排,堂堂的‘钦差大人’还得到街上去买吃的吗?”

正想着,只见“张生”起身说:

“请钦差大人稍等片刻,在下这便去安排一下,给大人接风。”

“这还差不多。”安德海坐下喝了几口茶便迷迷糊糊伏在椅子上睡着了。几分钟醒来,只见马大奶奶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她满脸的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是因为刚才说漏了嘴,安德海狠狠瞪了她一眼。此时,马大奶奶又盘算着,想提出跟安德海去赴宴。按理说,“钦差”大人出外赴宴不该带老婆,可马大奶奶天生一副馋嘴,听说有好吃的就走不动路了。如果不是刚才说错了话,或许安德海会带她一同赴宴的。

“小玉,等一会我去县衙门赴宴,你就不要去了。”

马大奶奶的嘴撅得老高,但她此时又不敢硬顶撞安德海,只好委屈地问:

“你带谁去?”

安德海想了一下,说:

“带陈玉祥他们去。”

陈玉祥等五个太监乐滋滋的,他们谁也料想不到这一去便永不回头了,他们跟着主子安德海走上了断头台。

约莫半个多时辰,“张生”又回来了:

“大人,请随在下而来,小的愿为大人带路。”

安德海起身刚要走,不想,他二叔安邦杰将他拉住:

“德海,眼色放活一点,切切不可贪杯。”

安德海回答说:

“放心吧,二叔,侄儿自有分寸。”

安德海带着陈玉祥等人跟着“张生”到了泰安县衙门府。安德海抬头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衙门府庭院极其简陋、狭小,房屋矮小、歪歪斜斜。安德海心想:

“看来,泰安是个穷地方,远远不比天津府,就是知县再有孝心,谅他累死也拿不出多少银子来。也罢,现在尚在山东境内,平安无事便是福,不捞银子也好,免得他丁宝桢抓住什么把柄。”

“张生”把他们引进了后院的小花厅里,恭恭敬敬地说:

“大人请上座!”

安德海见花厅的正座位置摆了两把椅子,屋里只点了两盏油灯,光线太暗,安德海也看不清楚什么,便缓缓地踱到正座上,拣了一把椅子坐下。刚一坐下,安德海大叫了一声:

“妈呀,什么东西这么粘?”

“张生”连忙跑过来,用手一摸,不好意思地说:

“大人,在下疏忽了,刚才看衙门的老张头的孙子趴在这里喝稀饭,一定是他把稀饭弄泼了,在下这便给您擦干净。”

安德海满脸的不高兴:

“哼,成什么样子,堂堂的衙门府里还住着劣童,不成体统。”

陈玉祥也觉得这泰安县衙门府太糟糕,便说:

“大人,依奴才看来,这破破烂烂的衙门也弄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不如咱们回客栈吧。”

安德海喝斥了一声:

“混账东西,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吗?滚一边站着去。”

吓得陈玉祥再也不敢说什么了。“张生”拿了一块黑乎乎的破烂抹布来了,他擦了又擦,安德海勉强地坐下了。“张生”大声喊到:

“胡太,快给钦差大人上茶。”

“来了。”

只见一个30岁模样,走路有些跛的又瘦又矮的男人端了两杯茶水来。陈玉祥一看,火了:

“我说这位官差,你是不懂得规矩,还是你们衙门府太穷,买不起盖碗?”

怎么回事?原来胡太端进来的是普通老百姓家里常用的那种粗瓷大茶杯,而不是大小官场里用的那种细瓷盖碗茶杯。

“回官人的话,小的不过是个听差的,不懂得这么多。”

陈玉祥更恼了:

“混蛋,连这个规矩都不懂,看来你们衙门府也是个粗俗不堪的烂泥坑。”

安德海虽然心里也十分有气,但此时他还要摆出钦差大老爷的架子,似愠怒地说:

“陈玉祥,不得无礼。”

安德海等人在花厅里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有人来招呼他们,心中不禁十分恼火。陈玉祥凑近安德海的身边,悄悄地说:

“安公公,这小衙门也不知道捣的什么鬼,把我们搁在这儿,不见招待,也不见有人来,恐怕其中有鬼。”

另一个小太监也附和道:

“小的也觉得陈公公的话有些道理,安公公,咱们不如走吧。”

被他们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安德海身上直发毛,他又想起了二叔的话,决定立刻离去,免生祸端。几个人刚想迈步,只见“张生”陪着笑脸进来了,他十分抱歉地说:

“在下失职,让钦差大人久等了,我们知县大老爷正在大堂处理一桩棘手的案子,他让在下先来陪陪大人,他稍后便到。”

安德海觉得此处也捞不到什么油水,便执意要走:

“请回禀你们知县老爷,就说本钦差忽感不适,改日再来拜访。”

“张生”拦住门,说什么也不会放走安德海的。此时,余心清心里也十分焦急,他的任务就是想方设法拖住安德海,不能让进网的大鱼给溜了。

此时,知县何毓福在干什么?

他正站在县衙门府大门口着急地张望着,希望能看到一队人马出现在眼前,可是他的脖子都伸疼了,眼望直了,腿站累了,就是不见人来。前面交代过,程绳武接到丁宝桢的密札后,立即找到了驻扎东昌府的总兵王心安,两个人一合计,决定亲往泰安捉拿安德海。但他们必须作好充分的准备,打算派遣五百精兵团团围住泰安城。可三更半夜的,调兵遣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再说,他们还要严密地计划一下,制定出几套“作战方案”,以防狡猾的安德海逃出山东境内,到了江苏,丁宝桢再想抓安德海,也无能为力了。多拖一天时间,安德海逃脱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们决定派王心安手下的余心清打前锋,先到泰安县,配合泰安知县何毓福拖住安德海,他们随后便到。

余心清到了泰安县衙门府,何毓福决定让他扮成衙门府的师爷,化名张生,与安德海周旋,先取得安德海的好感,再巧妙地将安德海“请’到县衙门府,等待程绳武、王心安到泰安,再作处置。

眼见着安德海在衙门府已经等了大半个时辰了,仍不见知府大人和王总兵的身影,何毓福能不着急吗!他跺着脚,搓着手。秋夜凉风习习,他却满头大汗:

“程知府、王总兵哟,你们快快来吧,急死在下了,泰安县一共才百十个兵,又全是些不顶事的饭桶,他们手中的两支枪,一支大烟枪吹得不坏,一支长枪就是打不出子弹来,即使打出了子弹,也只是擦肩而过,没有一个顶用的东西。我总不能让安德海在这里无限度地等下去吧。 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快快来,你们快快来。”

何毓福祷告了半天,仍不见人来。他只好走进衙门府。

安德海坚持要走,余心清执意挽留。陈玉祥不耐烦地说:

“你们知县大老爷叫什么名字?什么出身,怎么连一点待客之礼也不懂。”

“张生”连连陪罪:

“大人息怒,大人有所不知,咱们县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奇事儿,知县大人正处理着呢。”

其实,余心清又不是泰安人,泰安县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也不知道。机灵的余心清是想拖住安德海,希望安德海好奇,催促他讲下去,以消耗时间。果然,不出余心清所料,安德海生平最喜欢猎奇,他好奇地问道:

“什么奇事儿,说来听听。”

余心清无奈,硬着头皮编故事:

“大人,你猜怎的,天下还真有奇事儿,这鬼和人私通还真能生出个大胖小子来。”

陈玉祥一听乐了,他从未听说过鬼和人生孩子,真是奇了。

人们往往都以为太监是阉了的男人,没了生殖器,便断了欲念,其实不然,他们虽然割了那个“宝”,没有性功能了,但心中对异性的渴望并没有断,特别是有的太监自阉,不懂得割到什么程度,割不尽,往往还有性欲。即使是割净了的,他们心底深处也没断那个念头,没事儿的时候,太监们凑在一块最喜欢说浑话,谈女人,以求得心理的平衡。

此时,除了余心清之外,其余的全是太监,他们当然渴望余心清讲下去。余心清抓住了他们的这一心理,慢慢地讲开了:

“泰安东南八里外一个小村子叫杨庄。杨庄可邪了,阴盛阳衰,尽出漂亮姑娘,有的一户人家生八个女儿,也不见一个男孩,即使生了男孩,孩子也是又丑又小,不像个男子样。附近村于都纷纷到杨庄去说媒,人人都想娶到杨庄的姑娘。

“杨庄南头有户人家,小女儿名叫香儿。这香儿长得水灵灵的,一朵芙蓉花似的,今年正十18岁。18岁的姑娘哪儿有不怀春的,可这香儿偏偏怪,不管是谁来说媒,她就是死不应。原来呀,她早有了心上人了,她的心上人不能叫人,而应叫鬼。

“这鬼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副文儒之态,每天夜里从窗缝中闪进来,两个人便亲亲热热人睡梦,一来二去好不快活。就这样,两个人秘密偷情已有一年多了。

“有一天夜里,这个鬼又来了,他搂着香儿的腰幽幽地说:

“香儿,天庭的王母娘娘昨天到地狱去,向阎王爷要我,让我到天庭去做卫士。天庭不比地狱,那儿的规矩严着呢,恐怕以后我不能夜夜来相伴了。’香儿哭了:‘郎君,我已怀有身孕,不久爹娘就要看出来了,可怎么办呀。’那鬼也哭了,‘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向王母娘娘告假,把孩子抱走,长大以后在天庭上我给他谋个职,总比在人间好。’

“几个月后,香儿生下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她爹娘一口咬定香儿受的是天孕,这孩子是个神儿,因为他们从未看到过有任何男人来到他们家。香儿只说孩子的爹是个鬼。

“如今孩子已满周岁了,忽然邻庄的一个男人声称他是孩子的爹。他已有老婆,生过六个女儿,仍不见儿子。他到了香儿的家,见到孩子便要抱,可香儿不认得他呀,他长得又丑又粗,根本就不是梦中的鬼情郎。可更奇的是,这个自称孩子亲爹的男子居然能说出香儿身上的记号,也能说准香儿的受孕日期。”

安德海等人乐了,陈玉祥脱口而出:

“什么鬼不鬼呀,分明那鬼是这个男人扮的,夜里化了妆,当然与白天的他不一样了。”

余心清编了一个并不离奇的故事,只不过是为了拖时间罢了。讲完了故事,何毓福还不来,这可急坏了余心清。正在这时,何毓福到了,余心清真像见到了大救星。只见何毓福上前拜见安德海:

“在下何毓福,参拜钦差安大人!”

安德海满脸的不高兴,但总算把人给盼来了,他只好摆出钦差大人的样子,说:

“免礼,起来吧!”

何毓福为何姗姗来迟?前面说过,他在等程绳武、王心安两位呢。知府大人和总兵总算到了,他们密商了一会儿,一致认为捉拿安德海只宜采用诱捕之策,不宜硬行捉拿,因为究竟安德海有没有奉了懿旨,现在还不清楚。

于是,程绳武、王心安在偏厅等候,由何毓福先出面诱捕安德海。

为什么刚才安德海一到花厅,让他坐粘满稀饭的脏椅子,又为什么让胡太端上粗瓷茶杯?这都是何毓福与余心清二人安排的。何毓福早就听说过小安子仗着西太后宠他,在京城时为所欲为,目中无人,甚至小皇上和恭亲王都惧他三分。今天,小小的泰安知县,七品芝麻官,偏要打打小安子的嚣张气焰。

安德海想探个虚实,便问:

“那棘手的案子都办好了?”

何毓福哪里知道余心清编的故事,无从回答,但他毕竟是举人出身,聪明过人,回答道:

“泰安虽地处偏僻,穷乡出刁民,难呀,老百姓的吃喝拉撒都要问着,这等事情最难断案。”

总算把安德海的问话给搪塞过去了。何毓福突然厉声大叫:

“来人哪!”

这一大叫,吓得陈玉祥直往安德海的身后躲,安德海也连忙站了起来。

“一群混账东西,还不快摆上酒菜,大人早该饿坏了。”

安德海和陈玉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只听得一声:

“来了。”

很快,一桌极其丰盛的酒菜摆了上来。安德海向桌子一瞅:

“妈呀,这穷乡僻壤的,还真有好吃的呢,有烧乳鸽、烤全羊、油炸蚂蚌、炖青鱼、三黄鸡、盐水鸭、清蒸鱼翅、馏燕窝。八个水果盘,六大点心盒,还有六瓶西凤酒。”

看着看着,安德海流出了口水,他真的太饿了,恨不得立刻趴着桌子吃起来。此时,安德海放了心,心想刚才还有些怀疑呢,真是错怪了好人,这么破烂不堪的衙门府能摆出这丰盛的酒席真是难得。只听得何知县大叫:

“多点几个灯,钦差大人到此,小衙府顿时生辉,何某要陪安大人喝个痛快。”

一时间,又加了六盏油灯,屋里亮堂多了。何毓福亲手打开西凤酒,斟了一杯,双手递给安德海:

“钦差大人,在下刚才有失礼之处,还请大人多包涵。”

安德海本来就没有多少酒量,他又记起二叔的那句话“不可贪杯”,所以推辞不饮。何毓福执意让安德海喝酒,两个人一时难见分晓。这时,“张生”进来了,他凑近何毓福的耳边,却故意把声音放大:

“何大人,你让在下办的事情都办好了,只等你一句话,在下立即给你送来。”

“先放着吧,银票呢?也准备好了吗?”

“全准备好了,只等安钦差过目了。”

安德海此时心花怒放,他已喜形于色,便不再推辞,接过酒杯一仰脖子,一口喝了下去。他急于知道泰安知县“孝敬”他多少白银,但又不好直言,只好说:

“安某只此一杯,否则不胜酒力。”

何毓福笑了:

“大人休要担心,等一会儿在下派人送您去客栈。在下也没准备什么,只不过孝敬大人几箱子古玩字画,还有几张银票,区区一万两银子聊表心意。”

安德海激动得差一点儿筷子没掉下来,他料想不到何知县出手这么大方,相比之下,富饶的天津大馊了。何毓福又敬了第二杯酒:

“大人,泰安有句话叫:好事成双。喝酒哪有只喝一杯的,请大人接了这第二杯。”

安德海本来想推辞,一想到何知县如此慷慨,送他那么多财物,哪里还好意思不接呢,只好“好事成双”,喝了第二杯。吃了几口菜,安德海觉得头脑张涨的,有些犯困,他想一定是旅途疲劳,该睡觉了,便站了起来:

“啊知县,安某就不再打扰了,这便告辞。”

何毓福回答:

“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再强留了,张生备车,装箱,送安大人回去。”

安德海站了起来,他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几乎要栽倒。余心清连忙扶住了他:

“大人,让小的送你回去吧。”

安德海实在是四肢无力,他只好点了点头。出门一看,他朦朦胧胧地看到足足四大箱子礼物,何毓福递给他一叠子银票,安德海连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袖筒里。

坐在马车上,安德海昏昏沉沉倚在余心清的身上睡着了。他全然不知,刚才何知县敬的第一杯酒里加了蒙汗药,余心清事前用了一个带有特殊标志的酒杯装了一些蒙汗药,安德海刚才只注意他与何知县喝的是否是一瓶酒,却忽略了酒杯里有没有什么名堂。

此时,药力发作,安德海沉睡了,像个死猪。

安邦杰、马大奶奶、黄石魁等人在客栈里,草草吃了几碗面条,都感到累极了,便各自睡了。安邦杰毕竟是“老姜”,辣一些,他的心里有些不踏实,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便披上衣服,竖起耳朵在听外面的动静。

已经是午夜了,还不见侄儿回来,他心中不禁害怕了起来,天底下最丰盛的宴席也吃不到半夜,可别是出了什么事儿。他穿好了衣服去敲马大奶奶的门。马大奶奶正做着好梦,被人吵醒,没好气地说:

“死鬼,还回来干嘛!”

她认为是安德海回来了,上衣也没穿,只穿了一条短裤和一个小肚兜,便来开门。开门一看是二叔,她连忙爬上床,用被子遮住身子。安邦杰皱了皱眉头,说:

“快穿上衣服,咱们合计合计,德海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正急着呢。”

不一会儿,安邦杰、马大奶奶、黄石魁,还有一位和尚,“智通”——杨演文,四个儿凑到了一块儿,他们也都有些担心。

安邦杰首先开口道:

“德海已走几个时辰,到现在还没回来,看来是出事了。”

马大奶奶带着哭腔,直叫:

“老天爷呀,这可怎么是好,就咱们这几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何以对待他们。”

杨演文武艺高强,刚才,安德海赴宴时,他本来是想跟着暗中保护的,谁知安德海没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此时,他是唯一的局外人,所以比较冷静一些:

“泰安虽是初次来游,但老衲早年在江湖上闯荡过,对此地情况也略知一二。这泰安乃穷乡僻壤之地,虽有岱庙,但庙中无习武僧人,民间也不尚武。万一安大人出了事,老油定当全力营救,料他十个八个好汉敌不过老衲。”

安邦杰知道杨演文的武功很好,不能说是盖世,也算得个无敌,心中稍微稳定了一点。正在这时,只听得急促的敲门声:

“开门,请问钦差大人的家眷可是住在这里?”

四个人“嚯”地一下站了起来,由于紧张,马大奶奶直打哆嗦,黄石魁暗中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死了安德海,自有黄石魁”。

店小二忙去开门,只见从门外闪进四五个彪形大汉,其中一个为首的说:

“安钦差忽感不适,倒在衙门府,知县大人请你们快去看看。”

虽然怀疑其中有诈,但四个人又不得不信,动手还是不动手,这全由安邦杰决定。安邦杰瞅了个机会向店外一张望,天哪,店外已围满了全副武装的清兵,大事不妙!安邦杰向杨演文使了个眼色,杨演文一个飞跃,便往外扑,他想杀出一条血路来,去营救安德海。当他左抵右挡冲出人群的时候,只听见身后有一宏亮的声音:

“智通师傅,你乃方外人也,不宜介入尘世间的厮杀之中,还是束手就擒吧。程某保你生命安全,将负责送你回去,人空门,修行是也。”

杨演文哪里听得进去这些劝告,他回头冲人人群,从卫士手中夺过一匹马,一溜烟,跑了。就在这关键时刻,程绳武大吼一声:

“不能放虎归山,快,乱枪躲倒他。”

一声令下,十几条枪一起举起,枪口对准杨演文,“砰”地一声,杨演文应声倒下了。

马大奶奶及安邦杰见武林高手被拿下了,再抵抗也毫无用处,一个个只好束手就擒。马大奶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当家的,你在哪里呀,我今后可怎么办哪?”

黄石魁正紧靠着马大奶奶,他挤了挤马大奶奶,小声地说:

“哭什么,有我黄石魁吃的,还能饿着你!”

马大奶奶马上收住了眼泪,过了一会儿,她又装腔作势地嚎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