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3.4节


吴三桂平时有充分的临战准备,兵士和战马都得到足够的休息和补养,此时精力十分旺盛,士气高昂。

阿敏率领他的五百骑兵正懒洋洋漫不经心地行动着,转过一个山包。吴三桂的五十勇士忽然杀出。

跑在最前面的是方云舒,手提斩将刀,战马飞驰,他的长发飞扬,满脸杀气,犹如疯子一般闯入敌阵,一点准备没有的满州兵有的连刀都还没来得及抽出,就成为刀下之鬼。

五十勇士一个个都是亡命之徒,他们手上有多少血债暂且不论,他们一入敌阵就犹如虎狼入羊群,一个个闷声不响只埋头杀敌,刀起刀落鲜血飞洒,人头落地。

阿敏遭到这忽如其来的明军一冲,在惊骇之余便显示出一个大将的风范来,很快镇定下来,组织兵将反击。

吴三桂游移于战场的边缘,他两眼密切地注视着阿敏,这个满州兵的统帅,以及他这五十个勇士的情况,如情况于他不利,他自有办法。

阿敏五十多岁,长年的奔波显得异常的苍老,鲜血和死亡也把他铸造得十分的顽固和坚强。他与吴三桂一样也在静观着他的兵将的情况。

满州兵将在按照他们自己的习惯在拼杀,他们排成一大个圆圈,对明军进行围攻,就如一群笨猪在包围一头狼一样,行动笨拙又显得那么坚韧不拔,大喊大叫以人多的优势对吴三桂的勇士进行夹击。

铁蹄踏着地面,溅起一串串火星,剑在斫着,枪在刺着,斧头和钩刀劈个不停。

五十勇士完全沉浸在刀剑的碰撞声中,他们不预先估计自己和敌人的力量,他们抢着刀如疯了一般,一切东西在眼前起伏闪动,人头飞滚,鲜血喷溅,中刀的人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方云舒一进入敌阵,斩将刀刀劈数人,溅起的鲜血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狠狠地抹了一把,抡刀向阿敏冲去,几个敌将拦住他,他大怒朝一将官迎面一刀劈下去,此将官举刀相迎,刀被磕掉,刀劈开头盔,一颗脑袋似瓜一样被劈成了两半,一头栽下马而死。

当方云舒就要接近阿敏之时,坐骑两腿被敌将的刀削断,把方云舒从马背上掀下来。

方云舒翻身跃起,稳稳地骑到一个敌将的背后,同骑着一匹马,他一手勒着敌将的脖子,一手持刀相悖,当他把一个敌将斩于马下,放开这只手时,这敌将早被他勒死了。

却说吴三桂一直游移于激战之外。这些满州兵都身经百战个个都十分了得,以一对十胜负一时难分。吴三桂知道久战下去,于自己很不利,他一打马向前冲了几步,拈弓搭箭。“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向阿敏射去。

阿敏头一侧,箭贴着耳朵飞过,大惊,打马便逃,吴三桂赶马便追。

满州兵见主帅逃走,阵脚顿时乱了,都纷纷追随主帅而去。吴三桂带头冲杀,一直赶到敌军大营才收兵而回。

阿敏所领的五百骑兵有一半被砍死。

吴三桂的五十勇士无一死伤。

阿敏逃回大营,立即组织兵力反扑,一路杀来,吴三桂便引五十勇士逃跑,诱敌深入。

阿敏带着追兵进入吴三桂巧设的埋伏,吴三挂一声令下,等待多时的兵丁呐喊着从不同的方向杀入敌阵,把满州兵团团厮杀。

吴三桂领着五十勇士返身杀向阿敏的宿营地,对留守的将军猛杀猛砍一阵之后,放起几把大火,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仅只是在倾刻之间好支起的帐篷和粮草便被火焰吞没。

阿敏正组织兵丁反击,见营地起火,不由傻了眼,阵脚顿时大乱,慌忙带兵救援,赶到时粮草已化为灰烬。

此时,喊杀起四起,不知有多少人马向他杀来,阿敏只好放弃围攻锦州,向东逃跑。

吴三桂改跟踪为追击,五十勇士冲在最前面,后面是如潮水一般涌动的兵将,乱了阵脚的满州兵如何能抵挡得住这凌厉的攻势?一路上丢下无数尸体和马匹,军将死伤过半,一直逃到乌拉,吴三桂才停止追击。

吴三桂整顿军马,稍作休息立即向锦州进发。

却说豪格紧进攻锦州不下,焦急地等待着阿敏部队的增援,这天,一兵丁闯进大帐禀报道:

“大帅,不好了,有一支明军向我们这边杀来。”

豪格忙披挂上马,领兵迎敌,远远见一彪军马衣甲鲜明,队伍整齐。豪格甚是惊奇。

军前一小将他就是吴三桂,见豪格出战上前骂道:

“满贼,怎么侵犯我大明江山!”

豪格见这小将甚是英武,心里更是有几分惊怪。回骂道:

“堂堂大明竟无人了,派你一个娃娃兵来送死。”

吴三桂有心与豪格这个满军中的最高将领较量一番,他拍马上前。豪格打马回阵。同时从阵中冲出一将,生得五大三粗,手持双刀,秃头、鹰鼻、豹眼,那副样子十分吓人,吴三桂正要与此人交手,方云舒拍马而上,对吴三桂说道:

“干总请回马,让我来收拾这满贼。”

方云舒打马上前,两人举刀便砍,你来我往,一个满头长发,虬须满面,秃着头,臂大腰圆,每砍一刀就要大吼一声,三把刀似车轮一样围着对方转动。

方云舒一声不吭,每一刀下去便溅起一片火花,震得这额尔都全身发麻,好在他穿着厚厚的铁盔铁甲,不然早就死于方云舒的刀。

额尔都只能咬着牙奋起应战。这个手能缚虎的猛将,平生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劲敌,每一刀砍下对方不但不躲不闪,反而欺身而上,这种不要命的拼斗使额尔都惊骇不止。

两边的军士都全呆了。

方云舒与额尔都苦战半个时辰,方云舒的战马渐渐不支,在他打马转身慢了那么半拍之时,额尔都一刀砍下,方云舒的左臂掉在了地上。方云舒大吼一声,手中的刀平地飞出穿透额尔都的铁甲,直直地射进他的心窝,直陷至刀柄。

额尔都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落马而死。

豪格大惊,他从没见到过这么凶猛的战将,失去了一只胳膊反而把手下的得意战将给杀死了。

吴三桂阵中的勇士,见方云舒受伤,不等吴三桂发令,就如激怒的猛兽一般冲出,杀向敌阵,一个个杀气腾腾,谁敢上前。更令满州军惊骇的是,方云舒杀死额尔都,一翻身从地上捡起自己的断臂,叼在嘴上,独臂挥刀血淋淋地随同五十勇士再次向敌阵冲去。

方云舒双眼冒着怒火,长发飘飘,手挥大刀,满州兵阵脚大乱。

吴三桂大旗一挥,后面的步兵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上去。双方混战在一起。

锦州城的守将见有兵接应,也打开城门,杀将出来,杀了个天昏地暗,尸积如山,血流成河。

这一仗,直杀到第二日天亮十分,才以明军的胜利而告终,豪格在这一战中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吴三桂驻守锦州,补充给养,整顿兵马,准备向南前进与父亲的部队汇合。

方云舒叼着断臂,独臂杀入敌阵,又吹伤二十余人,因流血过多,一头栽下马来。

吴三桂命人救起,抬入锦州城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吴三桂命人在锦州城里找到最好的大夫给他疗伤,才保住了性命。

锦州守城将官是袁应泰,见吴三桂小小年纪击败阿敏与豪格甚是敬佩,每日好酒好菜款待,极力讨好。心想这样小小年纪就如此了得,将来一定是国家的栋梁,前程远大,说不定自己有用得上之时,何不在这个时候建立一点交情呢?

吴三桂驻扎在锦州,仍不间断每天操练他的兵马。操练完兵马便回营休息,心里甚是想念蕙兰,一个人闲下来时便掏出那张手绢握在手上默默发呆。

袁应泰每日差人来请吴三桂去他的府上,拿出古玩、玉器、字画供吴三桂欣赏,吴三桂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对听戏、游山玩水也兴致不高,显得甚是闷闷不乐。

袁应泰不知该找点什么事让这吴少爷乐乐,想来想去,这吴少爷也是情窦初开的年龄,风月之事应该早知道了,何不找两个姑娘让他乐乐呢?

袁应泰想到这儿,便把他的夫人叫来,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我们家可没合适的姑娘,这吴公子眼界一高,一般的姑娘他那里看得上呢?”

袁应泰一想也是,吴三桂这样的年纪,还是个没进入染缸的孩子,清纯得天真,怎么又能随便与自己不喜欢的女子苟合呢?

袁应泰想了半天,想起明妍楼的香莲,这是他常去青楼所见到的一位最有姿色,又十分风情的妓女,这个女子是合适不过了。如果带着吴三桂去明妍楼,他肯定是不会去了,最好是接到家里来。

袁应泰打定主意立马派人去明妍楼接香莲小姐,又吩咐人去请吴三桂,又吩咐厨房准备饭菜,忙着一团。

袁应泰派人去请吴三桂时,吴三桂正在大发脾气,原因是牛良亮私自出营,上街调戏良家妇女。牛良亮是吴家五十勇士之一,在两次战役中,五十勇士大出风头,吴三桂甚是高兴,给每人赏银一百两,其他兵丁赏银一两。

牛良亮拿着这银子到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调戏店老板的女儿。店老板的女儿打了他一个嘴巴,他一怒之下打伤了店老板的娘子,还把店给砸了个稀烂。

店老板找上门来,向吴三桂讨公道,吴三桂赔了店老板银子,还赔礼道歉才算还事,这牛良亮怕吴三桂罚惩他,竟偷偷的逃跑了。

吴三桂大怒,立刻派兵追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吴三桂来到袁应泰府上时,菜已摆在了桌上正等着他。

袁应泰一见吴三桂进来,忙迎上去,客气地说道:

“吴公子真是贵人姗姗来迟呀!来了就好,来到这锦州,真怕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

这袁应泰虽然是个武官,说话颇也文绉绉了。

吴三桂入席落座,袁应泰便招呼上菜,斟酒。菜很丰富,堆了满满一大桌,在这民不聊生的年代,只有在这样的家庭才能吃到这样精美的食物,这些都是从士兵的军饷里克扣下来的钱来操办的一切。

这是明末的普通现象,腐败、蛀虫就这样掏空了这个国家。

吴三桂在袁应泰的相劝下也端起了酒杯,当时他是极少喝酒的。近日他心里确实有事,第一是思想蕙兰,第二是牛良亮的逃跑,他很想喝点酒渲泄一下。

吴三挂在袁应泰的相劝下一连饮了三杯酒,情绪也上来了,兴致很高,袁应泰见时机差不多了,对吴三桂说道:

“吴公子,今天酒不错,何不带来音乐助助兴呢?”

双眼诡计多端地看着吴三桂。

吴三桂不知其中的玄机,说道:

“听凭袁将军的。”

“敝府正好有一色艺具佳的女子,请公子赏脸。”说罢,袁应泰拍了拍手,一只女子款款地走进来,厅里顿时一亮。

吴三桂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只见她肌肤洁白如雪。白得闪光,愈见她娇媚温柔。

那女人走上前来,冲吴三桂施了一礼道:

“小女子拜见小将军!”

声音虽轻柔细微,吴三桂听得真真切切,忙回礼道:

“姊姊请不要多礼,请坐!”

香莲道谢后坐下。

“请问姊姊叫什么名字?”吴三桂问。

“小女子叫香莲!”这女人答道。

“听袁将军说你色艺俱佳,不知你会唱些什么曲?”吴三桂不愧出生官宦之家,见过大世面,说话甚是老练。

香莲道:

“歌舞唱弹,小女子无一不会。”

吴三桂喜道:

“先请姊姊唱一曲。”

香莲抱起一张琴,边弹边唱起来。

听那琴声如清泉流过石头,如碎雨打着芭蕉,如旭日照着晨雪,如明月笼罩着沧海;听那歌声如沙漠里响起驼铃,如竹林中黄鹂在啼鸣……

吴三桂听呆了。一曲终了良久才醒来神来,叹道:

“我平生第一次听到这么好的歌声,这么好的琴声。”吴三桂说到这儿拿过一个杯子斟满酒送到香莲面前,“感谢姊姊为我唱了这么动听的歌,吴某敬您一杯。”

这香莲本是风尘中女子自然善饮,接过杯子便一饮而尽。

香莲饮完酒也满满斟上一杯酒伸在吴三桂面前,说道:

“小将军领兵有方,打败豪格,解了锦州之围,我代表锦州的父老乡亲敬你一杯。”

吴三桂听着香莲这番话,心里甚是美滋滋的,接过酒一饮而尽。

香莲甚是会说话,一杯杯酒伴着一番颂扬,让吴三桂美滋滋的一块喝进肚里。

吴三桂本来酒量就不大,架不住这再三再四的劝,很快就醉了。

吴三桂醉眼朦胧,看身旁的香莲是那么的美丽动人,特别是从她脖子里散发出的那股幽香,他产生一种不可遏止的冲动,抬起手大胆地向香莲那高耸的胸脯摸去,嘴里含含糊糊地说道:

“姊姊,你真漂亮,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真……”

香莲顺势倒进了吴三桂的怀里。

次日清晨,吴三桂在晨光中睁开眼。窗外,灰白色的雾气遮住了天空。雾气蒙蒙的天空上连一块云彩都没有,只有东边的山脉顶上,在日出以前,出现了些耀眼的粉红色小云片。云彩在东方的一边好像血染的一般,闪烁着紫红色。太阳从左岸的被露水打凉的树梢缝隙里升上来,云彩就消逝得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大地上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呵!

昨夜所发生的一切在吴三桂的脑中渐渐清晰明朗起来,他侧过头看香莲正坐在窗前向外翘望着,似在沉思,一缕阳光穿过她披散开来的浓密细柔的漆黑的头发,映在她赤裸的背上,她没有穿一丝衣裳,肌肤白析,透着珍珠般的光泽,左手搭在圆润的大腿上,右手支着下巴,身体稍侧弯曲,露出左面挺秀圆润的乳房。

吴三桂久久地看着香莲,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昨晚所渡过的那么动人心魄的消魂时光,他虽然醉了,可他的心里一切尚明白。

吴三桂看了香莲良久,手探进怀里,他去掏蕙兰送给他的那块手绢。一掏竟掏了一个空,明明揣在这怀里的到哪儿去了呢?他忙翻身找,香莲回头把手伸给吴三桂,说道:

“公子,你找这个吧。”

香莲抖开那绣着一对鸳鸯的手帕,对吴三桂说。

吴三桂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

“你,你拿我的东西干什么?”

吴三桂从香莲手上抢过手帕小心地藏进怀中,这块寄托着他的美梦与爱情的手帕是多么的重要。

香莲眼一红,垂下头,哽咽道:

“想不到公子这么多情,小女子这么命苦。”

吴三桂从没见到女人在他面前哭,香莲这一哭确是可怜,他有几分惊慌,忙道:

“姊姊,我得罪了你吗?”

香莲抽涕着说道:

“不,公子,我只怪小女命苦,遇到公子这样的英雄而不能终生在你身边侍候你。”

吴三桂心中只有蕙兰,昨晚是这个女人把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想自己有理由爱香莲,何况她色艺俱佳,有许多优点是蕙兰所没有的。

吴三桂捧起香莲泪眼婆娑的眼,说道:

“你不要伤心了,我这就去禀告父母,我要娶你为妻。”

香莲的泪流得更厉害了,跪在吴三桂面前,哭道:

“公子你千万别告诉令堂大人,小女子本是一风尘女子,十四岁就被卖进了妓院,是我玷污了公子的清白,你杀了我吧,小女子也没怨言……

吴三桂听到这呆住了,他傻傻地看着香莲,嗫嚅道:

“这,这怎么会呢?你这么漂亮,怎么会是青楼女子,我不相信。”

“公子,我说的是真话,千真万确,绝不骗你。”香莲哽咽道。

吴三桂没想到自己和一个妓女鬼混了一夜,当他弄明白这一切是真的时,他非常恼怒和生气,他对香莲大声吼道:

“你快滚吧,我不想见到你。”

香莲没有走开,跪倒在地,抱着吴三桂的腿,哭诉道:

“小将军,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十四岁时为了给家里抵债,父母强迫把我卖进了妓院,我的身子不干净,可我的心从没有许过人……”

吴三桂的心很乱,他穿戴好丢下香莲跑出了房间,正好碰着早起的袁应泰。

袁应泰以为吴三桂风流一夜准十分快活,一见面就觉着不对头,吴三桂铁青着脸,对袁应泰怒目而视。

袁应泰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子你……,你……”

“你给我住口,想不到你如此下流,竟让一个青楼女子来玷污我的清白之身。”吴三桂说。

袁应泰明白了是这么回事,哈哈一笑道: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男人嘛总是要经过这么一次的,风流多情是男儿本色,不要在乎什么女人……”

袁应泰一慌就词不达意起来,他本想做一个好人,没想到弄巧成拙。

逃跑的牛良亮被追了回来。

吴三桂异常恼怒,大声骂道:

“你一个囚徒,被我救了出来,让你获得自由,给你娶上妻子,你不但不报效朝廷,不忠孝于我,反而背叛逃跑,你简直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给我吴家五十壮士丢脸。”

牛良亮被绑得结结实实,被吴三桂骂得满脸通红,头垂在裆中,一副认罪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吴三桂喝问。

牛良亮半晌才说道:

“千总,我,我不是逃跑,我是怕你罚责我。我……”

谁都知道吴三桂对兵丁纪律严明。赏罚分明。吴三桂一听更是生气,大声说道:

“你畏罪潜逃,更是罪不可恕,你还有点吴家勇士的样子的话,就自行了断。”

吴三桂说到这儿,一挥手让兵丁给牛良亮松了绑。

四十九位吴家勇士与众兵士都一言不发,伸长脖子默默地看着牛良亮。

牛良亮抖脱身上的绳子,缓缓站起来,用一种诀别而悲伤的表情缓缓地扫了一眼众人,对吴三桂拱手道:

“千总,牛某在这里最后谢一次你的知遇之恩,我是咎由自取,死而无憾。”

说罢一转身,身子凌空飞起,一头向墙壁撞去,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牛良亮头颅碎裂,脑浆和着鲜血飞溅,所有的人都闭上了眼睛,不愿看到这幕惨状。

牛良亮侧卧在地上死了。

所有的人都闭息凝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吴三桂哽咽道:

“牛良亮虽然犯了错误,他死时仍没丢吴家勇士的脸,他是好样的,我要厚葬他。”

吴三桂说到这流泪了。

所有围观的勇士与兵丁更觉得吴三桂是个赏罚分明,有情有义的好将领,在心里更加佩服他敬重他。

吴三桂确实不愿让牛良亮就这样死去,这毕竟是他辛辛苦苦所培养训练出的勇士,他们一个个都是难得的人材,为了服众,为了让这些勇士更尽忠于他,他不得不用此杀鸡给猴看的办法来让牛良亮自行了断。

牛良亮确是一条汉子,在关键时候死得一点都不含糊。

吴三桂命人买来最好的棺材,把牛良亮盛装入殓,出殡那天所有的勇士披麻戴孝送行,上千人的送葬队伍穿过锦州城,一直送出城外,下葬。墓碑是汉白玉的,碑上铭刻着:

“吴家勇士牛良亮之墓。”

所有的人见了甚是动容,那些活着的吴家勇士都为自己能当一名吴家勇士而自豪。

吴三桂厚葬牛良亮之后,仍不见有父亲让他回兵的信件,而是让他协助袁应泰。

此时已进入冬季,大败而去的豪格在这样的季节也开始休整兵马,准备来年春天再战。

边庭是相对的安静,百姓又开始活跃起来,外地的商人也趁这个时节进入锦州城作买卖。冬季的锦州显得异常的热闹。

袁应泰自从上次自作聪明没讨到好以后,邀请吴三桂去他的府上的日子少了,只有时过到兵营来与吴三桂聊上一会儿,就匆匆告辞而去。

吴三桂整日待在军营里甚是无聊,真想立即就回家去,坐在坑上听张老头讲历史,与蕙兰说话,看着她羞红了脸和那一慌乱而娇憨的一瞥……

吴三桂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这天,他叫来方云舒,俩人相对而坐饮酒、聊天,吴三桂发觉此时的自己与方云舒有许多相通之处——恋着一个女人。

“方兄,你还在恋着你的万小姐吧?”

方云舒脸涨得通红,半晌才说道:

“公子,世上的男人可能有两种,一种男人是有了许多女人,心里只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另一种男人是心里有了一个女人再也看不见其他的女人,我大概就属于后一种男人吧!”

吴三桂与方云舒边饮边聊,很是投机。两人从下午一直聊到傍晚,已有了几分醉意,这时一个兵丁拿着一封信走进来,说道:

“千总,有人给你送了一封信来。”

吴三桂接过信,打开一看,信是香莲写来的:

小将军,小女子乃一卑贱之人,有幸能与小将军共度一夜,实乃小女子三生所修来的福份。别后,每当念起将军的勇武与小女子的卑贱就泪水涟涟,整日以泪洗面,觉着活着只有无尽的思念和痛苦,何不就此了却残生洗脱罪孽,早日转世再来侍候小将军。小女子就将告别这不公平的世界,望在今晚云烟园能见上小将军最后一面,望小将军满足一个小女子最后的心愿。

吴三桂看完这信,心再次乱了。

自与香莲一夜,别后这么多天来,他无时不在想这个青楼女子,想自己乃堂堂总兵大人之子,怎么能与一个青楼女子相好呢?

吴三桂内心十分矛盾,当他看完香莲所写给他的这封信后,他在方云舒不安的目光中,一连倒了几杯酒进肚里,看着方云舒这个与他有着同病相怜的人,良久才问道:

“我能与一个青楼女子好吗?”

“只要你爱她就能!”方云舒说。

吴三桂说:

“我只是可怜她,我爱另一个女人。”

方云舒仰头把杯里的酒全倒进肚里,一声不响,晃着一只空荡荡的衣袖走了出去。他自从在战场上丢掉一只胳膊后,变得更加古怪了,从不与人喝酒,除了与吴三桂外,别人谁也没这么大的面子让他端起杯子。

吴三桂面对着空杯独坐良久,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月亮升上来了,夜色变得苍白而发黑。

暗影好像散了。

空气透明新鲜、温暖;到处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辨得出路边一根根的草茎。

吴三桂站在月光下面,被风一吹他全清醒了,他放眼打量着这个仿照着江南水乡建造的云烟园:

楼台高峻,庭院清幽,山叠峨嵋怪石,花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竹坞,风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流琉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牡丹亭畔,孔雀又栖;芍药栏边,仙禽对舞。萦纡松径,绿荫深处小桥横;屈曲山歧,红艳丛中乔木耸。烟迷翠黛,意淡如无。木兰舟荡羡芙蓉水际,秋千架摇拽垂杨影里。朱栏画槛相掩映,湘帘绣幕交辉……

吴三桂顺着曲径回廊慢慢前走观看着这一切,在北方的大地上能看到这样的人造景观,实属不易了。

月光下的云烟园更显得清凄而寂寥。

吴三桂手中握着香莲的信,他顺着曲廊花径慢慢朝前走,初冬季节,径上飘落了不少枯叶,脚踏上去沙沙作响。

吴三桂听到了夜蝉最后的鸣奏声,它们忽高忽低,忽断忽续,此唱彼和,仿佛是一大阵绝清的乐阵,在那里奏着绝清幽的曲子,这是末秋最后的声音。

吴三桂沉浸在这秋末初冬的夜晚的静寂之中,忽一阵熟悉的琴声传入他的耳朵,琴声低沉哀怨,如泣如诉,像一个不幸的孤儿在诉说自己苦难的遭遇、悲哀的调子在夜空中显得那样的凄凉、孤单……

这琴声正是香莲弹出的。吴三桂循着这如泣如诉的琴声走过去,他看到了香莲。

香莲坐在月光下面,怀抱着琴,手指间流淌,像出她心中的哀怨和悲苦。吴三桂走上前去,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的凄然,泪水正汹涌地流淌假一串滑下的玉珠,在月光下一闪便急速地消失……

一曲终了,香莲放下怀中的琴,缓缓站起来,便声道:

“小将军,你真的来了,我不是在作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