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22.4节 造反虎头关


在回王府的路上,吴三桂心里一直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一则是他明日就要誓师了,心里难免激动不已;二则是今日祭陵路上发生的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为何我的行动朱国治会了解的如此清楚,莫非我的身边有他的眼线不成?嗯,一定是我的军中有奸细,不然士荣往广西路上遇刺之事又如何解释呢?吴三桂翻来覆去地想着,以前发生的这些事情,越发觉得朱国治的奸细就在自己的身边,是谁呢?他却无从知道。

其实吴三桂猜得一点不假,在吴三桂身边果然有朱国治的眼线,此人正是吴三桂驾前参将马强。原来自从康熙准备撤藩开始,云南巡抚朱国治便接到朝廷密旨,要他仔细监视吴三桂的一举一动,朱国治便想尽办法在吴三桂身边扶植他的密探。终于他想出了一条苦肉计,在吴三桂进攻宝庆时,朱国治派了他身边一个副将越凯化装扮成吴三桂手下亲兵模样,参加了战役,并且替吴三桂挨了一箭,从那开始他便化名为马强,由于他救了吴三桂一命,因此吴三桂特封他为千总之职。从此马强便在吴三桂军中扎下根来,由于他武艺出众,而且屡立战功,因此很受吴三桂赏识,很快从千总一下提拔为参将,负责把守虎头关。

汪士荣赶奔广西的秘密便是他泄露给朱国治的,同样,吴三桂祭陵之事也是他暗中透露的消息。可是没想到萨穆阿不但刺杀不成反而把命都搭上了,马强回到营中后,便立刻飞鸽传书,把消息送到了朱国治府中,同时还密报了吴三桂明日要誓师之事,并且又与朱国治密订了一条毒计……

吴三桂祭陵之日晚上,一轮满月升上清明的夜空,月华如水,轻轻地洒在五华山的群峰之上。但虎头关的将士们又怎知晓,这恬静的夜晚竟预伏着一场飞来横祸。

后半夜,狂风突起,不足一刻,便将方才那银白的世界刮成了一片混饨。

虎头关上,马强兀自站在督帅行辕的窗前,看着这昏黄的天色,心中得意,不禁吟道:“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在他看来,诗虽歪,但正合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他心往神驰,那得意之情不可名状。

这些日来,马强还暗地里将往日他的旧部收敛在一起,不仅善言相待,且格外开恩,人人皆有封赏。他的这班旧弟兄受此思遇,无不感激涕零,愿为马强效犬马之劳。

营中一应之事,马强虽皆分拨妥当,但不知何故,他心中突生忐忑不安之感。

他百无聊赖之际,便唤亲兵将酒摆上,一个人自斟自饮起来。马强在清廷里度过了近十年的官宦生活,今岁恰值不惑之年。由于种种连他自己也说不出的缘由,他混迹官场,却总觉失意。但自从他投拜在朱国治的门下,平步青云,春风得意,终于做上了副将,后来奉命到吴三桂手下卧底,从此,他用尽心机,才博取了吴三桂的信任,不然他怎么叫我镇守虎头关呢?但事到临头,他心中却越发觉得恐惧。虽然他自己觉得这种恐惧是多余的。恍惚间,他似乎看到萨穆阿的鬼影游游荡荡地逼近眼前,自己会不会也是这种下场?想到这里,他浑身冷汗直冒,不由得从桌边站起,向后连退数步。

他欲喊亲兵,口中却喊不出: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只见屋中光景依旧。他擦试着额上的冷汗,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马强独自饮了一阵酒,依旧余悸不消,疑神疑鬼。他心中隐隐感觉,方才的情景绝非好兆。便忙唤亲兵把董刚等将佐请进来,重新商讨了一下部署有无疏漏不周之处。

待马强将董刚等人送出之时,外面的风刮得更加猛烈了。他听着门窗的碰击声,看着桌案上飘摇不定的烛焰,喃喃默祷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天欲助我,此风何不刮得再大些。”

山间的秋风,肆虐狂暴,其猛烈之势就似一群群无缰野马,呼啸狂奔,慑人心魄。

翌日凌晨,马强正在督帅行辕中,提心吊胆地静候朱国治的动静,忽听关上响起了竹梆声,他心中一惊,方欲唤来亲兵问明详情,却见一守哨的军士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禀报道:“启禀马大人,寨外有人上关!”马强闻听关下来人,急忙追问道:“可是清军?”

“小的不知,小的尚未细看!”那守哨的军士支支唔唔答道。

“再探,定要看清楚来者何人!”马强有些恼火。那守哨的军士退出行辕。董刚又急急忙忙进来,见厅中无人,忙对马强低声道:“马大人,他们来了!”

马强一听,心中又惊又喜,心中突突跳个不停,急急忙忙披挂整齐随董刚朝东寨门走去。

马强与董刚来到东寨门边,看见寨门外来的不是清兵,却是一群肩担膀扛的百姓。这时寨门口已经围了许多军士。

那些百姓们扛着整猪整羊,挑着酒坛,停在寨外一箭之地。马强略一巡视,便命军士们把关门打开,他带着董刚与亲兵走出寨门迎了上去。

那百余名百姓中挤出一年过半百的长者,一看见马强,俯首便拜,他身后的那一百多百姓也一齐跪拜在地。

马强一眼就认出这个长者是朱国治帐下的一名参军。他不敢怠慢,慌忙扶起长者,故意高声道:“众位父老乡亲快些免礼!虎头关如今是军事重地,不知众父老乡亲为何到此。”

“大人,关上将士不分寒暑,日夜守关,使得我百姓免于兵灾抢掠之苦,这亦是我等四乡百姓的福份。今日特备了些薄礼,望乞笑纳。”

围在寨门旁的将士们,深受感动,百姓们仁义至极,又怎好断然回绝,众人七嘴八舌的小声议论起来。

马强略作犹豫,慨然应道:“父老乡亲们太客气了,守虎头关乃我等份内之事,并无功可言。受此厚礼,岂不惭愧。众人既是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实难辞却,俗话道:‘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天意,民心如此,我就代虎头关将士,多谢各位父老乡亲了!”

说完他便转身对手下的将士们喊道:“众父老乡亲远道前来,我们岂能拒之门外,快敞开寨门,将乡亲们请进寨中稍歇!”

马强一声令下,守门的军士们便把寨门打开。一百多名老乡,前呼后拥,不容分说,潮水般的涌进了关寨。马强看了看这些百姓,大都年青力壮,心中暗自高兴。

这时,中军帐中的一名副将见状,从旁边挤过来,低声对马强说道:“大人,如今王爷已反,可谓大敌当前,关寨又是军事重地,放进这么多百姓,难免不出差错,本将深为忧虑,不知马大人意下如何?”

马强回首瞥了这副将一眼,摇摇头道:“百姓聊尽感情,远道前来劳军,我等又岂能拒之门外?再者,青天白日,又能出何差错?不过为求慎重,你再多派些游哨便是了。”

那名副将看看这蜂拥而进的人群,皱着眉头,无可奈何地应声去了。

这群百姓,一进寨就四下散开。马强立即传令,开火排宴,让各个关塞的兵士们都痛饮一番。各营各寨,立即喧腾起来。不足半个时辰,整个营寨中!处处都能闻到众将士行酒令之声。

马强将营中盛宴安排已毕,又将董刚等人分拨进各营之中,这才急忙返归督帅行辕。他刚一跨进门厅,只见那个长者早就等候在帐内。那长者见马强走进来,忙斟满一杯酒,抢步上前,恭敬地奉上道:“马大人率将士们守关,劳苦功高,这是小可亲自酿制的上等佳醪,马大人略饮一杯!”说着同时向马强眨了眨眼睛。马强会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挥手斥退左右。

那长者目送左右退出去,突然神色一变,压低声音说:“马大人,人都到齐了。各关都有劳军之人,只待圆月升起,众人皆以白绢缠左臂为号。”

马强喜不自胜,连连点头,又急忙问道:“朱大人可曾做了准备!”

“朱大人早已安排妥当。”

那长者还要问什么,忽听厅院中有脚步声,便又高声道:“马大人,小的再敬大人一杯!”

随着亲兵禀报,方才那个参将神色异常地走进来:“马大人,关前的游哨禀报,七星关方面有许多陌生人赶去。”

马强放声大笑道:“将军多虑了!七星有夏国相,万无一失,那些陌生群众,恐怕也是去劳军的百姓。不要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嘛!”说着便向那长者频递眼色。

那长者会意,捧起满满一盅酒,对那副将道:“这位将爷,小的敬献此怀,方望将爷饮了这杯!”

那副将连连推辞。马强在一旁道:“将军何必执意推辞。来,满饮此杯,切勿辜负了百姓们的一片好心。”

那副将推辞不过,便一同落座酣饮起来;

整个虎头关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气像之中。等圆月爬上东山之时,虎头关的将士,已多半喝得酩酊大醉。营房里,哨位上,东倒西歪地躺着喝醉了的军土。尚未入醉的军士依然被那些百姓举杯着意相劝。

马强眼看时辰将到,便令董刚将巡营的军士,都换上自己心腹之人。

待董刚去后,马强又对那长者道:“参军大人,约定的时辰快到了!何时起事,望大人定夺!”

那长者踱出帅帐,抬眼略观天色,只见一轮满月已爬上一碧如洗的夜空。他即刻跨进帅帐,随手从腰间抽出一条早已备好的一幅白绢,换在左臂之上。接着便又拿起一只竹梆,傲慢地对马强道:“即刻举事,不得有误!”

马强也依照长者,在左臂上缠起了一幅白绢,便紧随那长者跨出行辕。

霎时间,只听梆声大作,喊声骤起。随着一阵紧似一阵的梆声,那些劳军的百姓一个个臂缠白绢,手提钢刀杀了出来。那些喝得烂醉如泥的守关将士,尚在梦中,便不声不响地作了清兵的刀下鬼。

马强站在一处塞墙上,挥剑传令:哗变了的军士和扮成百姓的清军,火速抢占关卡要地。一些尚未喝醉的军士,一看中了暗算,立刻奋起挥刀和清兵厮杀在一起。但他们终竟是仓惶应战,一时间也分不清谁是自己人,谁为鞑兵,就是自己的弟兄,也不知谁心已存敌意,胡乱拼杀了一阵,死于乱刀之下的不在少数。侥幸留得性命的也不知到底有多少敌人,群龙无首,众人也不敢恋战,纷纷向寨外逃去。

一时间,虎头关门血溅寨栅,尸骨遍地。有些血性军士刚想据险死守,又见左右营房,寨栅着了火,那呼呼烧起的大火,借着凶猛的风势,直窜云空。于是不得不放弃营寨,逃出虎头关……

七星关是通往王府中军大帐的必由之路,这里如果有了什么变故,平西王府便很难困守了。因此,七星关是五华山诸关口中最为重要的一个,而在此负责把守此关的夏国相,日夜派人轮流把守关口,不敢有一丝懈怠之意。祭陵之日,夏国相回到寨中后,也觉得此事可疑,到底军中有无奸细,他不敢断言,但凭他多年经验来讲,这誓师的前夜,切不可疏忽大意,否则出现意外,闹出乱子来,后果便不可收拾。因此这天晚上,他又在关上加了哨兵,命军士们打起精神,不要偷懒。

上半夜,花好月圆,平安无事。

下半夜,突然狂风大作,守关的军兵也不敢松怠,依然把守着自己的岗位。

突然见关外涌来不少自称是犒军的百姓,夏国相随着报信的亲兵来到寨墙上,搭眼观瞧,只见是抬些猪、羊、酒坛的百姓,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好不隆重。夏国相见状大声问道:“你等是何处的百姓,何故跑到寨边?”

“将爷,我们是在近乡来慰问守关将士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

夏国相闻言,甚觉奇怪,心中暗自思忖起来。他又仔细地扫视着这群犒军的百姓,越想越觉得事情跷蹊,心中暗道:“这群百姓好生奇怪不老不小,净是些壮汉。再则,已往从来没有过劳军的百姓跑到关寨上来……”

正想到这里,忽听下面又有人高喊道;“将爷,将士们守关辛苦,吃一杯我等自酿的米酒,也算是左近四邻百姓们的一点心意!”

关下不提吃酒也罢,这一提吃酒,夏国相顿时眉头皱起。心想:“哼,吃醉了酒,让谁来守关,如今王爷已反,清军随时都可能偷关;这群百姓,来路不明,内中难得就没有清兵细作,不防一万,也要防万一!”

夏国相身边的一个小头目见状,便道:“将爷,依小人之意,就是将这群百姓放进寨来也恐无大事。”

夏国相两眼瞪圆,厉声叱道:“胡说!放进寨内,若出了偏差,我要你颈上这颗人头!”

说罢,他又提高嗓门儿对关下众人道:“多谢百姓们了,我等在此把守关寨,军务在身,实难从命,请父老乡亲们暂时先回去,我夏国相在此心领了。”

关下众人听了又七嘴八舌地哄吵起来。夏国相一句也听不进耳,只大声对身边的将士严令道:“不准放这些百姓进来!你等众人切莫三心二意,定要严加守关,谁若是吃酒误事,莫怪我夏某不讲情面,我定要摘了他的人头,以示军威!”说完,便径自向主将营厅走去。在他身后还不断传来那群百姓们的呼喊声。

夏国相回到厅堂中,心中甚觉烦闷。他脱口便对一亲兵道:“拿酒来!”

亲兵把酒拿来,他满满地斟上了一杯,杯子举到嘴边,刚要一口饮尽,忽然,他又想起平西王的叮嘱:“酒要少喝,别误了大事!”

夏国相立时醒惕。他将酒杯用力往桌上一顿,拍着自己的头道:“夏国相呀夏国相,难道你真要因酒而误事吗?”

亲兵们早就了解他们的将爷爱酒如命,每月里没有酒是过不了的,可这几天,将爷竟是滴酒未沾,众亲兵心中都觉不忍,皆小心地劝慰道:“将爷,你少喝点吧,够了数我等告诉将爷就是了”。

夏国相听亲兵之言,哈哈大笑不止。酒香钻鼻,沁人肺腑,他十分舒服。夏国相忍不住又将酒杯端起,犹豫不定。

众亲兵又在一旁劝道:“将爷!这一杯酒又算得了什么,将爷就干了吧!”

夏国相一咬牙,猛地把酒杯举起,众人只以为他要饮下此杯酒,不料只听“叭”一声,他却狠狠地摔在地上,杯碎酒洒。

夏国相的这突然的举动,把身边的亲兵们吓了一跳。夏国相看了看他们,厉声道:“大丈夫说话不算数,有何颜面立于天地之间!”

说罢,他便对亲兵大声道:“备马,到关上去!”

夏国相在关上用心巡视,一直到很晚之时才又转回主将营厅。他走进营堂,刚刚解下披挂,忽然,一个亲兵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道:“将爷,不好了,虎头关起了火!”

“什么?”夏国相一听,跳将起来,也顾不得再问那亲兵,只一个箭步,便窜出了厅堂。饲马的亲兵尚未将马入厩,夏国相情急,一把抓过马缰,飞身上马,奔往寨墙。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寨墙之上。抬头往虎头关的方向一看,果见大火映红了半个天。

随后赶到的亲兵将他的银甲,披风递上,他随手抓过,急风似火地结扎停当,将刀从鞘中猛地抽出,对身旁的亲兵道:“传我的将令,寨内的弟兄都给我上关!”

亲兵们得令而去。不一刻工夫,整个七星关便响起了镗镗镗的锣声。这锣声越敲越急,越敲越响。一直等寨内全体将上剑拔弩张,在关上列完阵势后,锣声方歇。

夏国相带着他的亲兵队迅速将周围关寨巡视了一遍,便立刻分拨众将,命七星寨副将李宝贵守北寨,王兴祖守南寨,另一名参将守西寨,自己率队亲自镇守东寨。分拨停当,他便登上寨墙上的一座高耸的箭楼上。拳头攥的格崩直响,双目紧盯着大火燃烧的方向,思绪翻腾,心焦如焚,莫非是清兵偷寨?不能,清兵距此遥远,不可能这样快地赶到这里,是自己的人不小心失火?也不能,镇守虎头关的马强人很机敏,不会出这么大的差错……

突然,他身边的一个亲兵大声道:“将爷您看,有人上来了!”

夏国相立刻顺着亲兵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夜色朦胧中,对面山梁上有一支骑队隐隐约约地向关上奔来。

夏国相两眼紧盯着这支突然来临的骑队,那队骑众逐渐地拐过山脚,驰近七星关前。纷杂的马蹄声已经如急风暴雨般打破了山寨的寂静。

寨墙上的守军立时剑拔弩张,张目以待,夏国相的亲兵们也拨出腰刀,准备厮杀。

那队人马奔至七星寨外的坡地前,忽然勒住马,队中走出一人来,朝寨上高喊道:“关上的弟兄们!快将你们的夏将爷请来!”

“啊!是马将爷!”夏国相的一个亲兵马上听出那喊话的人是马强,忙对夏国相叫道:“将爷,来人是马强,马将军!”

夏国相借着朦胧的月色,也认出了喊话的正是马强,忙对马强大声喊道:“马将军,我就是夏国相,到底虎头关出了什么事了?”

“唉!夏将军,一言难尽!那朱国治狡诈,派人夜来袭寨,马某失之于疏忽,竟把虎头关叫清兵夺了。”

夏国相听罢,如雷炸耳,大惊失色,继而怒火中烧,厉声问道:“马将军身为一关主帅,如何这般容易就将虎头关丢给了朱国治?你岂有不知,虎头关也是举足轻重之关隘,丢失此关,王爷的大寨岂不危险?你犯下了灭门之罪。”国相越说心中火气越大。

“我……我……”马强语塞,嗫嚅半晌,无言以对。他回头瞥了一眼身后那些改换了装束的清军,硬着头皮催马向前,大声哀求道:

“夏将军,此处决非讲话之地,马某纵是犯了灭门之罪,亦恳将军先开启关门,让我和这几百弟兄进去。待马某细述详情,共商应急之策,以图夺回虎头关,驱清军!不然虎头关无望,七星关也危在旦夕!夏将军,快打开关门,放马某和众弟兄们进寨!”

夏国相迟疑片刻,心中忿然悲道:“这马强丢了虎头关,还竟敢有脸活命回来。”心中想着,他口中便道:“王爷曾对我等训话,要全力守好各关口,切莫大意。我等也立下军令状,人在关在!如今关不在了,可马将军却单独逃得性命,又有何颜再委身于世间!”

马强依然哀求:“夏将军,马某自是罪该万死,败军之将,但只求将军开恩,救马某一命,马某永生永世亦不忘将军之德。”

随后又指着身后的军士们道:“将军纵是痛恨马某,但丢失虎头关是马某我一人之责,与这几百弟兄何干.望将军可怜可怜这班无辜的弟兄。”

夏国相是一个性情豪勇直爽之人,他平生虽最痛恨那些苟且偷生,贪生怕死之徒,但却听不得别人几句软话,闻听马强一再苦苦哀求,心里也自然软了下来。

他转身就想喝令守关将士打开寨门,猛然间又冒起一个念头:“不对,虎头关地势险要,关防严密,易守难攻,岂能就这样容易丢给了清军?朱国治手中无兵,即使有些也不过是几百名府中卫队而已,又怎能这么快就攻破虎头关?即使马强一时疏忽,也该率众拚杀,据险死守,又为什么丢关逃命?难道他不知死罪吗?”

这一连串的问号,使得夏国相心中顿生疑心.不禁又向关下探望,只见马强衣冠整齐,披挂得当,神色泰然,身上没有丝毫拼杀留下的痕迹,他身后的那队逃兵也都鞍马齐全。俗话说:“败军之将,丢盔卸甲,丧魂落魄。”

夏国相越看越觉得马强此行可疑。他心中不觉又沉重起来,突然又把很早以前吴三桂对他讲的一句话想了起来:“马强其人来的突然,你我还摸不透他的内心,须得提防才是。”事隔好久,马强国屡立军功,后来又被提升将军,因此这句话就渐渐淡忘了。如今遇上了这种奇怪之事,夏国相不由地又回想起来,想到这儿夏国相主意打定。他咬牙暗道:“夏国相呀,夏国相,此时此刻,决不可造次,轻易放他入关”,他忽然心生一计,命令身边的一军士把一火把掷于关下。

马强不知何意,吓了一跳.急忙勒马连连后退了几步。火把扔在关下那丛丛枯黄的野草上,被风一吹,顷刻间就呼呼地燃烧起来。火光亮如白昼,把马强的人马照得一清二楚。

站在寨墙上的夏国相、借着火光又仔仔细细地向关下看了一遍,只见马强骑在一匹马上,一点也不像个败军之将的样子;他指着马强身后的人马,对守关的弟兄们道:“弟兄们须仔细,看看关下可有与你等平素相识之人?”原来七星与虎头两关相隔不远,两个关卡的军士们平日都在一起厮混得很熟。夏国相灵机一动,竟想出了这条妙策来。

宁关军士一个个睁大眼睛,认真看去,接着纷纷喊道没有他们熟识的弟兄。夏国相听罢,心里便有了八九成的底了。更令他生疑的是,他看到这群陌生的军队,军仪不整,连号衣大小都不合身,根本不像是自己的衣物。

夏国相心里暗暗骂道:“好一个马强,你这狗杂种,竟敢欺到你夏爷的头上来了,今天我倒要看看你是人还是鬼。”

马强本以为只须三言二语就能将他瞒过,没想到夏国相却来了这么一手。

马强立于火光之中,直吓得心惊肉跳,心中暗自忖道:“不好,莫非我让他看出了破绽?”他朝关上望去,只见关上的军士不住朝关下指手划脚,喊喊喳喳,不知说些什么,他的心呼地一下便沉了下来。觉得事情有些不大妙,但转念又一想:“这夏国相又何能识破马某的妙计?便嘱意身边的一个清将带人马退下山坡,隐伏在黑暗处,然后又朝关上高声喊道:“夏将军若信不过马某,可放马某只身进寨,我有要事相告。乞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夏国相脸上掠过一丝冷笑,心中小声骂道:“奸贼,我恨不得零剐了你!你这等装腔作势,今日我非让你这奸贼尝尝夏某的厉害不可!”他低身向身边的军士吩咐了几句,便故意大声向关下说:

“马大人万勿见怪,不是夏某多疑,虎头关既失,夏某也不能不防万一。既然马将军率军前来,以图共谋夺回虎头关大计,就请马将军快快进关。”

说着又高声对守寨门的军上喝令:“你等快将寨门打开,吊桥放下,放马将军的人马进关!”

马强到底是个狡诈之徒,他早就留了一个心计,不管夏国相是真是假,他绝不能身先士卒而率先进关。他一面装作往关下去,一面却不住勒马往路旁躲闪,好给身后的大队人马闪开道路。那些改扮的清兵早就急不可耐,恨不得一下冲进关里,一听关上发话要开门放行,一时间蜂拥而上,乱糟糟地逼近关下,拥上刚刚放下来的吊桥。

夏国相站在关上,看见马强的人马前呼后拥抢上吊桥,逼近关下,忽然两眼喷火,炸雷般喝道:“擂木侍候!”

喊声未落,只听关上杀声大起,擂木滚下,锍弹……像雨点般倾泻下来,直打得马强的队伍人仰马翻,抱头鼠窜,挤在前边的清兵砸死的砸死.落马的落马,坠下吊桥的坠下吊桥,后面的见状不好,拨马逃命,互相践踏,一片鬼哭狼嚎的惨叫声。

与此同时,夏国相亲率人马从寨中冲了出来,一顿掩杀,血肉横飞……

马强一见中了夏国相的计,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摸着脑袋暗自庆幸自己幸亏没有走在前边;他既怕夏国相抓住他,又怕清兵不放过他,一拨马便逃。

马强带来这些清兵可倒了霉了,不到片刻之功,就被杀得一干二净,有几个受伤的也做了夏国相的俘虏。

马强听见身后喊杀阵阵,知道带来的这些人都凶多吉少,恨不得一下子逃回虎头关,因此头也不敢回,只顾催马逃命。

正跑着,忽然觉得腰上被重重地砍了一下,他控制不住平衡,朝下就摔到地上,等他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的时候,夏国相正手提大刀,立马站在他的面前。

原来,夏国相带兵冲杀出来后,杀了一阵见人群中没有马强,心想,这小子一定是逃走了,不行一定要抓个活的!于是他便催马追了下来,不多时便追上了马强,那马强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根本就没注意有人追了上来,仍就没命地跑,夏国相本无结果马强的意思,一则他还不了解内情,二则可利用他倒反虎头关,因此只是抡起刀背将他砍下马来。

此时的马强只吓得浑身颤抖,“扑嗵”跪在夏国相马前,连磕头带作揖:“求将爷饶命啊,将爷饶命啊,看在你我共事多年份上饶了我吧。”

夏国相骑在马上看了看马强心想:“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贪生怕死之辈!我与他共事多年,竟没有看出来!”想着说道:“马强,你还有何话可说?!”

“小的该死。求将爷饶命!”马强连声哀求道。

“王爷对你不薄,没想到你竟勾结朱国治出卖王爷,真是死有余辜,今天我就替王爷结果了儿的狗命!”说罢,夏国相将大刀举过头顶。

马强只吓得跪爬了两步,来到夏国相马前双手抱住夏国相坐骑马腿,哭道:“就请将爷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份上,饶了我吧!”

其实夏国相并不想杀他,只是想吓唬一下他而已。见马强百般求饶,但道:“也罢,看在你也曾有功于王爷;我就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马强连忙向上叩头道:“多谢大人,多谢大人,小的愿听大人吩咐!”

“那好,一会儿你帮我倒反虎头关,只夺回关口,我便饶你不死!”夏国相说道。

“小的愿效犬马之劳!”

说罢,夏国相便押着马强返回营中,问清情况后,夏国相带了二百多名军兵,却改扮成马强手下的模样,仍让马强骑在马上,顺原路赶奔虎头关。夏国相骑马紧随其后,手中一把短刀紧紧逼在马强背后,提防他耍什么花样。

自从马强带着那伙人离开虎头关前来七星关后,实际上虎头关已是空寨一个,马强刚一叛乱之时,由于事出突然,大多数军士都没来得及反抗就被清军杀了个措手不及,而剩下的军士由于闹不清到底来了多少清军,因此慌忙之中才纷纷逃离虎头关。实际上来偷寨的清军总共才一百余人,再加上马强手下叛逆军士,也不足三百人,其中又有二百人跟着马强出了虎头关赶奔七星关,此时把守虎头关的清军总共才不足一百人。

时间不大,夏国相便押着马强来到虎头关口,守关的清兵借着火光,早已认出是马强带着人回来了,把守关口的是朱国治手下的一名参将名叫李国远,此人一见马强回来便大声喊道:“马将军可是得胜回来了吗?”

马强只好装腔作势道:“啊……七星关我们已得手,李将军快快放我等进关!”

李国远做梦也想不到马强的诡计早已被夏国相识破,因此也没加防备,命令军兵:“快开寨门,接马将军凯旋!”

马强便领着夏国相等人向寨门开进过来,等他们刚刚上了吊桥,关上的李国远无意之中认出了马强身后的夏国相,大声喊道:“马将军,你身后的不是夏——”还没等他后两个字喊出口来,只见马强身后的这二百军士,呼啦一下全都涌进关中,喊杀声顿起!

“杀呀!夺回虎头关!”

“别让奸细跑了!”

城上的李国远大吃一惊,方知上了当,顿时他气得满脸通红,青筋都蹦起来,大声骂道:“好个马强,竟敢出卖老子,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说罢晃手中狼牙棒带着几名军兵冲下城来。

此时的李国远也是气糊涂了.他没想到马强是被胁持,因此咬牙切齿,把仇恨却撒到马强身上,一见马强便冲了上去,不容分说轮棒就砸。那马强手无寸铁,一看与李国远打了个照面,正想解释:“李将军,听我——”马强那个“说”字还没开口,就被李国远一棒打了个万朵桃花开,惨死于马下。

李国远见砸死了马强,才觉得出了不少的气,正打算找夏国相玩命,就觉得脖子上一股凉气,刚想说:“不对!”脑袋却早已被身后的夏国相一刀劈下,人头滚出老远。死尸栽倒在地。

此时四周围早已杀乱了,守关的这几十名清军怎能敌得住夏国相手下这二百硬汉的反扑,时间不大就结束了战斗。守关的清兵无一幸免,均死于乱军之中,就在这时,刚才逃出关中的军士,也都纷纷回到寨中。原来他们躲在道旁的一片树林之中,听到关中又起杀声,一想肯定是援兵赶到,于是又顺原路返回助阵。等他们赶到时,却早已结束了厮杀。

夏国相吩咐军兵,赶快灭火,打扫战场,一阵忙乱之后,才得以片刻休息,他手扶关墙,望着东方,渐红的群山,心想:“没想到这狗官朱国治竟串通哲尔肯和博达礼,先下手为强,趁我们还未起兵就暗算我们,用心何其毒也。此事我一定禀明王爷,非杀了狗官不可!”

想罢,他派一名副将暂时守把虎头关,谨防再有人偷袭,自己骑上战马直奔平西王府的大校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