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传》宋夏议和:燕然未勒归无计


宋朝西北前线经过防线调整,秦凤、环庆、鄜延三路军政长官韩琦、范仲淹、庞籍都是一时人才,泾原路成为薄弱环节。泾原路主帅王沿,不通晓边防军务,无识人之才。而且,泾原路沿线一马平川,“略无险阻”,易攻难守。元昊敏锐地捕捉到战机,再度发动战争。庆历二年(1042)闰九月,西夏十万大军分兵两路南侵,王沿派遣副都部署葛怀敏率兵出战。葛怀敏刚愎自用,不通军事,对此范仲淹等早有警告,连王沿的儿子王豫,也认为“怀敏非将才”,劝告父亲换帅,王沿都置之不理。葛怀敏重蹈宋军骄横轻敌的覆辙,再度中元昊诱敌深入的计谋,在定川砦(今宁夏固原县中和乡)陷入西夏军队的重围。敌军断绝上流水源,举火攻城。葛怀敏只得率军突围,行军二里被长壕阻断,宋军自相践踏,死伤无数,最终多数宋军被围歼。这一战,史称“定川砦之战”,葛怀敏等16员将领战死,宋军被俘9400余人。西夏军队长驱直入,兵抵渭州城下。沿途六、七百里地,被烧杀抢掠,几成废墟。

范仲淹听说元昊南侵消息后,主动派兵六千驰援。西夏军队同时遭到沿途宋朝守军的极力抗击,疲惫困顿,最终无功而返。仁宗最相信的还是范仲淹,接到定川战报,仁宗对着地图说:“如果范仲淹出兵增援,我就没有忧虑了。”等接到前线最新奏报,范仲淹果然主动出兵,仁宗大喜。当时韩琦和庞籍也各有协同作战的出兵和军事部署,仁宗急于给范仲淹等三人加职进官。庆历二年(1042)十月,范仲淹和韩琦一起升任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庞籍为左谏议大夫。范仲淹有《让枢密直学士右谏议大夫表》,坚决推辞。范仲淹说自己在西北前线效力三年,依然没有为国家解除边塞忧患,前线依然是“边略未固,兵力未强,威令不扬,战斗多覆,因循已甚,平定无期”。此次定川败战,因为“救援不早,臣方痛心疾首,日夜悲忧,发变成丝,血化为泪”。前线败战,自己也要负一定责任,怎么可以获得升迁奖赏?在辞让表里,范仲淹提供了自己对问题的观察立场和处理方式。范仲淹认为:定川败绩,朝廷应该“震恐”,自我检讨,向国人谢罪。具体的说,皇帝应该下罪己诏,谢罪于“皇天后土、五岳四渎”,以达到“下感人心,上答天戒”的效果。二府宰辅大臣也要“小损勋爵”,表示“逊谢”和惩处。自己等前线指挥官,更应该负起主要责任,贬官降职,戴罪立功。“以谢边陲,以警将佐,以励军旅。”西北前线连年损兵折将,死伤数十万,不见朝廷和边帅谢罪,反而只看到“爵赏颁行”。范仲淹认为会让国人疑惑,以为朝廷高枕无忧,有负天下百姓。范仲淹这封辞让表,不是作泛泛的表面文章。在推辞加职进官的同时,批评皇帝和二府大臣处置失当,不知警觉和忧患。仁宗和朝廷一番美意,范仲淹则是当头一盘冷水,触逆龙鳞。在专制独裁社会,如此不知趣、不凑趣的言行,很容易招惹“龙颜大怒”,后果不堪设想。好在仁宗此时完全依赖范仲淹等人,对范仲淹又有极大的好感。所以,置范仲淹的推辞不顾,坚持给他们加职进官。

“定川砦之战”后,西北战事更加依赖范仲淹和韩琦。范仲淹建议朝廷:自己与韩琦共同经略泾原,一起驻扎在泾州,韩琦兼管秦凤路,自己兼管环庆路。如果泾原有警,自己与韩琦可以合秦凤、环庆之兵,“犄角而进”;如果秦凤、环庆有警,二人可以率泾原部队应援。同时可以派兵修复环州、镇戎诸城寨,贯彻步步紧逼战略方针。自己则与韩琦“日夜计议,选练兵将,渐复横山,以断贼臂。不数年间,可期平定”。秦州可以交给文彦博,庆州可以交给滕宗谅,渭州只需要一位武将。(详见《长编》卷一三八)朝廷完全接受范仲淹的军事部署,庆历二年(1042)十一月,朝廷调遣文彦博知秦州、滕宗谅知庆州、张亢知渭州,同时重新设置陕西四路都部署、经略安抚兼缘边招讨使,由范仲淹、韩琦、庞籍出任。让范仲淹和韩琦在泾州开府,共同经略泾原,范仲淹积极防御的思想在西北前线得到全面的贯彻落实。这可见范仲淹在西北前线各路主帅中的特殊位置和特别作用。十二月,朝廷罢免诸路招讨使和副使的称号,用以突出范仲淹等四路招讨使的特殊地位。此后,朝廷对待范仲淹基本上是言听计从。范仲淹和韩琦齐心协力,共同构筑了西北相对稳固的防线,西夏军队很少能够捕捉到入侵的战机。西北军情,渐趋稳定。西北前线百姓因此编出了这样的歌谣:“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闻之惊破胆。”

西夏国小民穷,历年战争给本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虽然与北宋的战争中,西夏多次取得胜利,但是,西夏并没有因为战争占据多少宋朝的土地,没有获得太多的实际利益。相反,西夏有限的兵力和物力都被不断消耗在战场上,国力日益困顿。北宋的经济制裁也使西夏的国家经济逐渐陷入困境,西夏国内“饮无茶,衣帛贵”,百姓怨言增多。议和也成为西夏谋取进一步发展的最好出路。几次战争期间,元昊派人与宋朝议和,也都是有一定诚意的。只是双方议和条件相去甚远,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宋朝边防稳固之后,西夏求和之心变得迫切。庆历三年(1043)以来,双方信史往返频繁,相互磋商议和条件,观点渐渐靠拢。

范仲淹一直积极主张议和,但是,当朝廷与西夏议和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范仲淹又与韩琦共同上疏朝廷,提醒议和注意事项,提出议和应该把握的尺度,反对匆忙议和。奏疏中提醒说:西夏可能有两种议和态度,朝廷应该应对得策。其一,西夏态度狂傲无礼,要求与宋朝分庭抗礼、平起平坐,此有“不可许者三”。不可以让西夏得到正式承认以后,名正言顺招纳四方豪士,势力坐大,终成宋朝心腹大患。其二,西夏态度卑躬,退步相让,“亦有大可防者三”。要警惕这是西夏的缓兵之计,麻痹宋军,以求再度大举入侵。所以,宋朝一方面要继续加紧备战,另一方面与西夏从容议和,待摸清西夏底细、有了合理条约之后,双方再签订和议。奏疏中,甚至对西夏议和使臣可能提出的一些要求,都帮助朝廷草拟具体应答方案,思虑周详。由于连年战争,宋朝牺牲无数,疲惫不堪,朝廷中主张立即议和者甚多。匆忙议和,自乱阵脚,也是对范仲淹等多年守边成绩的否定,范韩二人奏疏主要对此而发。朝廷听从范、韩建议,放慢议和步骤,庆历四年五月,元昊才降低和谈条件,向宋朝称臣。以后的谈判比较顺利,范仲淹、富弼等二府大臣都转变态度,敦促朝廷早日与西夏签订和议。富弼说:“近见元昊所上誓书及表奏,辞礼恭顺,一遵朝廷所约,只是榷场上微有商量。”富弼提醒朝廷不能因为对方的恭顺就节外生枝,提出更多以往约定以外的要求。范仲淹认为“用兵久之,必生他变,而为社稷之忧”。建议朝廷做出退让,放弃已经被西夏占领的塞门等疆土,立即签署和议。这样就可以“退移兵马,减省粮草,苏我生民,勤我稼穑,选将练士,使国富民强,以待四夷之变”(均见《长编》卷一五一)。庆历四年十月,元昊向宋朝进誓表,宋朝也赐誓诏给元昊,表示要世代友好,宋、夏双方最终达成和平协议。协议规定:元昊削去帝号,向北宋称臣,宋朝册封元昊为夏国主;双方恢复贸易,但不开放盐禁;宋朝赐西夏“岁币”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其他节日和元昊生日再赐银二万两、银器二千两、绢帛等二万三千匹、茶一万斤,共计二十五万五千。

范仲淹守边期间,还留下一首《渔家傲》,脍炙人口。词说: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
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
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词中反映了边塞生活的艰苦和词人巩固边防的决心和意愿,同时还表现出外患未除、功业未建、久戍边地、士兵思乡等复杂矛盾的心情。上片写边地风光,以边地的景象之荒凉烘托守边之艰辛。首句通过一个“异”字领起全篇,点出“塞下”地域性特征,为思乡怀归之情埋下伏笔。“衡阳雁去”是“塞下秋来”的客观现实,“无留意”也是北雁南飞的季节性自然规律,然而,词人却已经将守边将士思乡怀归的愁绪寄寓其中。雁归而人不得归,其情何以堪!在这些有着浓郁思乡情绪的将士们眼中,周围塞外之景色也就失去了宽广的气魄、欢愉的气氛,听到的是凄凉的边声四起,牧马悲吟;看到的是千山耸立,孤城紧闭,荒僻萧条之景象历历在目,画面上笼罩着一种旷远雄浑、苍凉悲壮的气氛。上片以写景为主,人物的主观情绪隐含其中。下片转而直接写将士厌战思归的心情。“浊酒一杯”,无法排遣思乡的愁苦;“燕然未勒”,归家更是遥遥无期。在白霜满地与“羌管悠悠”声中,将军与士兵都难以入眠,在边塞熬白黑发、滴尽思乡泪,却又不能抛开国事不顾。就是在这样的悲苦声中结束了全文。范仲淹虽然守边颇见成效,然而,北宋长期“积弱”、“积贫”,不是一两个人能扭转如此大局的。当时在北宋与西夏的军事力量对比上,北宋处于下风,只能保持守势。范仲淹守边的全部功绩都体现在“能够维持住守势”这样一个局面上,时而还有疲于奔命之感。这对有远大政治志向的范仲淹来说肯定是不能满足的,但又是十分无奈的。所以,体现在词中的格调就不会是昂扬慷慨的,与唐人边塞诗“万里不惜死,一朝得成功”(高适《塞下曲》)的豪迈气概与乐观精神迥然有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