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正果法师 编述
一九八○年夏天,福州鼓山涌泉寺约我为该寺僧伽培训班作短期讲学。预定内容讲完之后,学员们要求我讲讲禅宗,我高兴地答应了。当时手边没有参考书,只好凭记忆及随身带去的一本禅学笔记,写出一份禅宗提纲的讲稿,大约四五千字,学员们把它刻写油印出来。这就是《禅宗大意》的雏形。
一九八二年,为了给中国佛学院的学员讲“禅宗概论”,遂根据在鼓山讲的禅宗提纲,又看了一些有关的参考书,写成《禅宗大意》,油印成册,除发给中国佛学院学员参考外,各地佛学院、培训班以及留心禅悦者,纷纷来信索阅,已无存书。佛学院准备再油印一次,以结法缘。
去冬病中,《法音》编辑部净慧法师来看我,提出他们准备将《禅宗大意》编入《法音文库》出版流通。我当即表示同意。病愈之后,又将原稿重新校对了一遍,并把《修心诀》全文和《心灯录》关于谈三玄三要的一段作为附录,成了现在印出来的这个小册子。
《修心诀》一文对初学参禅者可以起到因指见月的作用,这一点禅师们大概是可以同意的;至于《心灯录》谈三玄三要的一段文字,或者有不同的看法。我觉得文字禅、葛藤禅虽是虚妄分别,但分别熄灭之后,心空及第,壁立万仞,人法双亡,心机泯绝;正凭么时,佛语、祖语、魔语、文字禅、葛藤禅,都没交涉。善恶无记三心绝,是个什么?你在什么地方?道着错!
我从出家之年(十九岁)开始,就喜欢静坐。一九五○年冬至一九五三年夏,在北京菩提学会闲住,书不读,无事问,终日参究,追问审虑自己的本来面目是谁?有时亦孤明历历,不续前念,不引后念,当体孤立,对境无心。甚至废寝忘食,如痴如呆,行不知行,坐不知坐。在这当中,时有境界现前,好坏善恶,奇形怪状,种种现前,都不贪著,亦不欣厌,一切置之不理。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因而未堕魔境。只是平淡无事,无依无住,亦无迷悟,如是而已。
至道无难,唯嫌简择。若欲成佛,莫染一物。取一法不成佛,舍一法不成佛。请诸位读者以此观点对《禅宗大意》给予批评、指正,这是我的愿望。
这本小册子的出版,禅协有关部门的同人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他们为这本书复核引文,校对资料,联系印刷事宜,承办发行业务,对此,我深表感谢!
正果一九八六年春时年七十有四
菩提达磨观见中国人有大乘根器,即泛海东来,经过三年时间,到达建康(今南京),这时正是梁武帝普通七年(522,有争议)。武帝迎达磨于宫中,相与问答。达磨知机不契,遂渡江北上,到河南洛阳嵩山少林寺面壁而坐。后来慧可断臂立雪求佛法印,达磨与安心竟,越九年授慧可袈裟,传以法印,以“二入四行”并《楞伽经》四卷,用付慧可,要他单传心印,开示迷悟,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自此创立了中国的禅宗。直到六祖慧能,大行于中国,宋时远播朝鲜、日本,迄今流传未衰。
禅宗,是中国佛教宗派中的特胜法门,教外别传的心宗,不落言诠,不立文字,重实修实证,真参实悟。说禅宗不文文字,并不等于不用文字。在自悟方面,强调藉教悟宗;在悟他方面,更离不开经典。如六祖说:“吾传佛心印,安敢违于佛经?”又说:“《涅槃经》,吾昔听尼无尽藏读诵一遍,便为讲说,无一字一义不合经义。”这些言语,说明禅宗并非完全排拨文字的。故达磨授慧可以《楞伽》,黄梅、曹溪弘演《金刚》,都说明经教文字,对禅宗亦有大助力。从经教的翻译与历代师祖大德的实践修禅来看,达磨没来以前,中国已有禅学的滥觞,对后来禅宗的影响很大。现将翻译禅经和注重禅观修持的祖师大德的史实,略加介绍,说明菩提达磨以前,中国确有禅学流行,亦有禅观之修持与实践。
在东汉桓帝时,有安清字世高者,是安息国王正后的太子,幼以孝行见称。志业聪敏,刻意好学。外国典籍,以及七曜五行,医方异术,无所不通。国王死后,让国与叔,出家修道。于建和二年(148)来到洛阳,译出《安般守意》等经,为习禅者所重。这一史实可看作是中国禅学的开端。安世高本人既精习小乘经论,也讽持禅经验,备尽其妙。《高僧传》卷一说安世高“博晓经藏,尤精阿毗昙学。讽持禅经,备尽其妙。既而游方弘化,遍历诸国。以汉桓帝之初,始到中夏……出《安般守意》、《阴持入经》、大小十二门及六十品。初,外国三藏众护撰述《经要》为二十七章。高乃剖析护所集七章,译为汉文,即《道地经》也。”
安世高从汉桓帝建和二年(148)至灵帝建宁(168-171)中二十余年,译出经论三十余部。现存的《佛说大安般守意经》(二卷)、《禅行法想经》(一卷)、《道地经》(一卷)三经中以《大安般守意经》对修习禅观特别重要。康僧会、道安等均为此经作了注解和疏释。
在安世高来中国的同时,月支国沙门支娄迦谶,亦来洛阳。于灵帝光和、中平(178-188)间,传译梵本。译出了《般若道行品经》、《首楞严经》、《兜沙经》等,开始敷演了大乘教义,是为中国大乘禅教的开端。《道行经》即《放光般若》,所讲空理,为禅教扫荡门中的要旨。《首楞严经》的初译,更为禅教所依用。《兜沙经》为《华严经·名号品》的异译,后来禅宗门下亦多引用。《首楞严经》在梁代已成缺本,《兜沙经》一卷,现在《大藏经》中。特别是《楞严经》的教义,为后来禅宗门下所引用,对禅宗的影响很深。
支谦是安世高、支谶以后的大译师。《历代三宝记》卷五说,支谶有弟子支亮,亮有弟子支谦,是为三支。当时人称“天下博知,不出三支”。支谦字恭明,一名越,月支国人。他的祖父法度,于汉灵帝世,率领该国人数百,来汉归化,拜为率善中郎将。谦生于中国,博览经籍,广智多能,世间技艺,多所综习,遍学异书,备通六国言语。献帝末年(226),汉室大乱,与乡人数十共奔吴地,孙权拜为博士。
谦慨叹佛教虽已流行,而经多梵语,未尽翻译之美。于是广收众经旧本,译为汉言。自吴黄武元年(222)至建兴二年(253),译出《大明度经》、《净行品经》、《首楞严经》、《禅秘要经》、《修行方便经》、《维摩诘所说不思议法门经》等八十八部,一百十八卷。
《禅秘要经》四卷,《修行方便经》二卷,都重在说明禅观之法。《首楞严经》,《维摩诘所说不思议法门经》三卷,尤为形成大乘禅教的要素,其说散见于诸禅书中,影响很大。
沙门康僧会,其先康居国(今新疆北至中亚一带)人,世居天竺,其父因经商移居交趾。会年十九,二亲并亡,乃出家,励行甚峻,明解三藏,博学多识,兼善文学。于东吴赤乌十年(247)来建业,营立茅茨,设像行道,因感得舍利以献孙权。权遂为建塔寺,以始有佛寺,遂称建初寺。由是江右(长江以西之地)佛法大兴。僧会于建初寺译出《六度集经》、《杂譬喻经》等。又注释《安般守意》、《法镜》、《道树》三经,并制经序。解说禅教的《安般守意经》注解,当时习禅的人奉为龟鉴。这里抄录《出三藏记集》卷六所载康僧会《安般守意经序》中一段,以明康僧会对修禅方法及利益的重视。
“夫安般者,诸佛之大乘,以济众生之漂流也。其事有六(数、随、止、观、还、净),以治六情。情有内外:眼、耳、鼻、口、身、心,谓之内矣;色、声、香、味、细滑、邪念,谓之外也。……弹指之间,心九百六十转。一日一夕,十三亿意。……是以行寂系意著息,数一至十,十数不误,意定在之。小定三日,大定七日。寂无他念,泊然若死,谓之一禅。禅,弃也,弃十三亿秽念之意。已获数定,转念著随,蠲除其八,正有二意(言意已十去其八,仅存数息相随二正意)。意定在随,由在数矣(相随时意定在随,其初由于数息)。垢浊消灭,心稍清净,谓为二禅也。又除其一,注意鼻端,谓之止也。得止之行,三毒四趣(生老病死),五阴六冥(即六尘),诸秽灭矣。昭然心明,逾明月珠(得止心明)。淫邪污心,犹镜处泥,秽垢污焉,偃以照天,覆以临土(偃镜以照天,覆镜以临土,皆无所见)。聪睿圣达,万土临照。虽有天地之大,靡一夫而能睹。所以然者,由其垢浊。众垢污心,有逾彼镜矣。若得良师,划刮莹磨,薄尘微曀,荡使无余,举之以照,毛发面理(面纹),无微不察。垢退明存,使其然矣。情溢意散,念万不识一矣。犹若于市,驰心放听,广采众音,退宴存思,不识一夫之言,心逸意散,浊翳其聪也。若自闲处,心思寂寞,志无邪欲,侧耳靖听,万句不失,片言斯著,心靖意清之所由也。行寂止意,悬之鼻头,谓之三禅也。还观其身,自头至足,反覆微察,内体污露。森楚毛竖,犹睹浓涕。于斯具照,天地人物。其盛若衰,无存不亡。信佛三宝,众冥皆明,谓之四禅也。摄心还念,诸阴皆灭,谓之还也。秽欲寂静,其心无想,谓之净也。得安般行者,厥心即明。举眼所观,无幽不睹。往无数劫方来之事,人物所更,现在诸刹,其中所有世尊教化,弟子诵习,无遐不见,无声不闻。恍惚仿佛,存亡自由(生死自主)。大弥八极,细贯毛氂。制天地,住寿命,猛神德,坏天兵,动三千,移诸刹。八不思议,非梵所测,神德无限,六行(数随止观还净)之由也。世尊初欲说斯经时,大千震动,人天易色,三日安般,无能质者。于是世尊化为两身,一曰何等,一尊主演,于斯义出矣。”
康僧会在《安般守意经序》文中对数、随、止、观、还、净六妙门,解释得既深且透,清楚地说明了他对禅观的重视和修禅的体会,对后世修习禅观者的影响是非常之大的。
两晋时代佛教很盛,译经的人很多。成就大而影响深的译师当然推竺法护。他的祖先是月支国人,本姓支氏,世居敦煌,年八岁出家,事外道沙门竺高座为师,遂称竺姓(当时沙门多随师姓)。诵经验日万言,过目能记。天性纯懿,操行精苦,笃志好学,万里寻师,博览六经,涉猎百家之言,虽世务毁誉,未尝介于视听。时当晋帝之世,寺庙图像,虽崇京师,而方等深经,却蕴藏于西域。护乃慨然发愤志弘大道。遂随其师遍游西域诸国,通晓三十六国语言文字。西晋泰始二年(266),大赉梵本,自敦煌至长安,后入洛阳及往江右,沿路传译,未尝暂停。自泰始中,至永嘉二年(308),译出《光赞般若经》、《维摩经》、《正法华经》、《无量寿经》、《十地经》、《大哀经》、《般泥洹经》等。
护于晋武帝末,隐居深山,寻立寺于长安青门外,精进行道,宣隆佛化,二十余年。僧徒宗奉者数千人。时人称为敦煌菩萨。他所译《光赞般若》等经,于禅道之勃兴颇具影响。般若乃禅学的本质,在禅宗建立以后,般若思想仍为禅师们所重视。
道安姓卫氏,常山扶柳人。《高僧传》卷五说:
“年十二出家,神性聪敏,而形貌甚陋,不为师之所重,驱役田舍,至于三年。执勤就劳,曾无怨色。笃性精进,斋戒无缺。数岁之后,方启师求经。师与《辩意经》一卷,可五千余言,安赉经入田,因息就览。暮归以经还师,更求余者。师曰:昨经未读,今复求耶?答曰:即已谙诵。师虽异之,而未信也。复与《成具光明经》一卷,减一万言,赉之如初,暮复还师。师执经覆之,不差一字。卷大惊嗟而敬异之。后为受具戒,恣其游学。”
至邺城(今河南安阳)中寺,卷事佛图澄。更游学诸方,遍求经律。寻建寺塔,开讲筵,徒众数百,常宣法化。他高瞻远识,在佛教史上,是古今罕比的杰出僧雄,当时佛教界推尊为泰山北斗。
自汉魏至晋,译经已多,但传译的人,多未说名字,后人追寻,莫测年代。道安乃总集自汉魏至晋译经目录,表其时代与译人,诠品新旧,撰为《综理众经目录》一卷,众经有据,实有其功,可惜其书久已佚遗。后在襄阳十五年,每岁常讲《放光般若》,未尝废缺。他在关中时,见当时沙门,多随师姓,以为依师莫如遵佛,主张僧尼应以释为姓。其后《增一阿含经》传来,果有“四水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出家,同称释氏”之文,与道安之言相符。汉地僧尼以释为姓遂为永式。他又制定僧尼轨范,条为三例:一、行香定坐上经上讲法,二、常日六时行道饮食唱时法,三、布萨差使悔过等法。注释经论,立序禅、正、流通三分;又于经初置经题,皆自道安开始。道安以性空为宗,倡本无说,撰著《般若道行》、《密迹》、《安般》诸经注解,凡十九部二十二卷。今并湮没失传。
在道安的著述中,与禅门至关重要者,则般若之弘通及禅经之注解。《出三藏记集》卷六,有道安作《安般注序》,《十二门经序》,卷七有《道行经序》,卷八有《摩诃钵罗若波罗蜜经抄序》。同书卷五有《新集安公注经及杂经志录》,列安公著作。
道安所著诸经注解虽然湮没不传,但他的般若思想,尚可从现存的《安般注序》等文中窥其大概,对于当时修习禅定的人影响至深。
当时实修禅法者,在《高僧传》中著其事迹者有竺僧显、帛僧光、竺道猷、释慧嵬、支昙兰等,或独处于山谷,或安禅于石室,皆依教修禅之辈。如《高僧传·释慧嵬传》说:
“释慧嵬,不知何许人,止长安大寺。戒行澄洁,多栖处山谷,修禅定之业。……后冬时,天甚寒雪,有一女子来求寄宿。形貌端正,衣服鲜明,姿媚柔雅,自称天女,以上人有德,天遣我来,以相慰喻,谈说欲言,劝动其意。嵬,厥志贞确,一心无扰。乃谓女曰:吾心若死灰,无以革囊见试。女遂凌云而逝。顾叹曰:海水可端,须弥可倾,彼上人者,秉志坚贞。”
当时修习的禅法虽与后来的大乘禅不同,然注重真修实证的作风,则是禅学史上甚可注意之事。
慧远本姓贾氏,雁门楼烦(今山西代县)人,二十一岁,与弟慧持,共入道安之门,听讲《般若经》豁然而悟,便与弟慧持依道安出家。既入道,以大法为己任,精思讽持,以夜继昼。通无生实相之玄,般若中道之妙,即色空慧之秘,缘门寂观之要。博识玄览,戒定兼明。道安尝叹曰:“使道流东国,其在远乎。”后随安公南游樊沔。前秦建元九年(373),秦将苻丕,寇并襄阳。道安为朱序拘,不能得去。乃分张徒众,各随所之。临路,诸长德皆被诲约,远不蒙一言。远乃跪曰:“独无训勗,惧非人例。”安曰:“如汝者,岂复相忧。”(《高僧传·慧远传》)远于是与弟子数十人去荆州等处,及入庐山,刺史桓伊为之建立东林寺,创白莲社,弘通净业,发禅净一致之端。后世净业念佛之徒,以慧远为净土宗始祖。
慧远之念佛,为修禅念佛,而非口唱念佛。如《高僧传·慧远传》说:“远创造精舍,洞尽山美……复于寺内,别置禅林。”其修禅的情形,传中虽未载,然《佛祖统纪》卷二十六记其同门慧永习禅事迹云:
“西林法师慧永……初习禅于恒山,与远师同依安法师,期结宇罗浮。及远师为安公所留,师乃欲先度五岭。太元初,至浔阳,刺史陶范,素挹道风,乃留憩庐山,舍宅为西林以奉。师布衣蔬食,精心克己,容常含笑,语不伤物。峰顶别立茅屋,时往禅思。至其室者,常闻异香,因号香谷。……刘程之……性好佛理,乃之庐山……遂于西林涧北,别立禅坊,养志安贫,精研玄理,兼持净戒。……尝贻书关中,与什、肇扬槯经义,著《念佛三昧诗》,以见专念坐禅之意。”
由上述记载所说念佛习禅之意,可以想见慧远倡导的念佛禅的大概情形。
鸠摩罗什,具云鸠摩罗什婆,略云罗什,或云什,译云童寿。其父鸠摩罗炎,自天竺移居龟兹。龟兹国王,闻而敬慕之,请为国师,以其妹耆婆妻之,遂生什,所谓鸠摩罗什,即合取父母两称为名者。什年七岁随母出家,受学毗昙、六足,并寻访外道经论。时有须耶利苏摩,深通大乘,什师事之。明究摩诃衍学,受诵中、百论等。未几,罗什道誉及于西域,名称闻于东土。迨至后秦弘始三年(401),秦王姚兴遣使迎什入关,待以国师之礼,令于西明阁及逍遥园从事译经。于时十方义学沙门,云集从什受业者达三千人。就中道生、僧肇、道融、僧睿、道恒、僧影、慧观、慧严,称什门八俊;又生、肇、融、睿,谓之什门四圣,加昙影、慧严、慧观、僧䂮、道常、道标,谓之什门十哲,各有著述。
罗什译出《大品般若经》、《坐禅三昧经》、《大智度论》、《中论》、《百论》、《十二门论》、《成实论》等经律论集,现存五十二部、三百零二卷。以弘始十一年(409)寂于长安大寺。
罗什传译的《大品般若经》、《法华经》、《维摩诘经》、《中论》、《百论》、《十二门论》等,对大乘禅学的影响很深远。他还译出了不少禅经。据《出三藏记集》所载有《禅法要解》二卷(或云《禅要经》,《禅经》三卷(一名《菩萨禅法经》,与《坐禅三昧经》同),《禅法要》三卷,又据《历代三宝记》卷八所记,尚有《禅秘要经》三卷,《思维要略法经》一卷。这些直接弘演禅学经典的译出,对禅法的传播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罗什弘唱空宗,是后来大乘禅宗兴隆的内涵;所译禅经,为禅学的兴起奠定了巩固的基础。《出三藏记集》卷九载僧睿撰《关中出禅经序》说:
“禅法者,向道之初门,泥洹之津径也。此土先出修行、大小十二门、大小安般,虽是其事,既不根悉,又无受法,学者之戒,盖阙如也。鸠摩罗什法师,以辛丑之年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凉州)至长安,予即于其月二十六日从受法。既蒙启受,乃知学有成准,法有成条……寻蒙抄撰众家禅要,得此三卷。……夫驰心纵想,则情愈滞而惑愈深;系意念明,则澄见朗照而造极弥密。心如水火,拥之聚之,则其用弥全;决之散之,则其势弥薄。故论云:质微则势重,质重则势微;如地质重故,势不如水;水性重故,力不如火;火不如风;风不如心;心无利故力无上。神通变化,八不思议,心之力也。心力既全,乃能转昏入明;明虽愈于不明,而明未全也。明全在于忘照,照忘然后无明非明;无明非明,尔乃几乎息矣!几乎息矣,慧之功也。故经云:无禅不智,无智不禅。然则禅非智不照,智非禅不成。大哉禅智之业,可不务乎。”
僧睿在序文中介绍了他本人从罗什领受禅法的经过,和他对禅观在佛教实践上的重要性的体会。
佛驮跋陀罗,译云觉贤,又云佛贤,北天竺迦维罗卫人。十七岁出家,与同学数人诵经,众皆一月,觉贤一日诵毕。其师叹曰:觉贤一日敌三十天。及受具戒,本业精勤,博学群经,多所通达,以禅律驰名。尝与同学僧伽达多共游罽宾,会遇中国沙门智严至西域,邀贤到中国弘法。于是杖锡跋涉,经历三年,于义熙二年(406)来长安。当时鸠摩罗什在关中,贤往见之,什大欣悦。共论法相,振发玄绪,多有妙旨。什每有疑义,必共谘决。
时秦主姚兴,专志经法,供养三千余僧,往来宫阙,盛修人事,唯觉贤守静,不与众同。即于长安专弘禅法,四方乐静者,并闻风而至,从修禅业者甚多。一日偶向弟子们说:我昨见本乡有五舶俱发。既而弟子传告外人。弟子中有自言得阿那含果者,贤不即检问,以此致谤。罗什门下僧䂮 、道恒等,以为显异惑众,乃以三千僧摈遣觉贤,驱迫令去。乃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飘然南下。神志从容,初无异色。识真者咸共叹惜,缁素送者达千余人。觉贤渡江至庐山,慧远欣然迎之。寻应请译出《达摩多罗禅经》二卷(一名《不净观经》或《修行道地经》),并亲自开讲。江东自是始耽禅悦。
觉贤志在游化,居无求安。以义熙八年(412)适荆州,遇外国舶主,既而讯访,果是天竺五舶,先所见者。
后至建康。义熙十二年(416)于道场寺与法显共译《摩诃僧只律》。十三年(417)又与显共译出六卷本《泥洹经》。自十四(418)年至宋永初二年(421),译出《大方广禅华严经》凡六十卷,通称《晋译华严》,又称《六十华严》。永初二年(421),译出新《无量寿经》。此外还译出《大方等如来藏经》等,凡十余部。以元嘉六年(429)卒,世寿七十一岁。
佛驮跋陀罗传译的禅经,应不只《达摩多罗禅经》一种,如《出三藏记集》卷十四记其在庐山的译经情况时说:“自夏迄冬,译出禅数诸经。”可见他译的禅经并非一部。《出三藏记集》卷九有慧远法师撰《庐山出修行方便禅经统序》,既言统序,应非一种可知。
值得注意的是,佛驮跋陀罗的禅法是有传承的。如《达摩多罗禅经》卷一云:“佛灭度后,尊者大迦叶、尊者阿难、尊者摩田地、尊者舍那婆斯、尊者优波崛、尊者婆须密、尊者僧摩罗叉、尊者达摩多罗,乃至尊者不若密多罗诸持法者,以此慧灯,次第传授。我今如其所闻,而说是义。”
《出三藏记集》卷九载佛驮跋陀罗的高足弟子慧观所作的《修行地不净观经序》,述禅法传承情况颇悉。文云:“夫禅典之妙,盖是三乘之所游。……佛涅槃后,阿难曲奉圣旨,流行千载。先与同行弟子摩田地,摩田地传与舍那婆斯。此三应真,大愿弘覆,冥构于昔,神超事外。慈在宁济,潜行救物,偶会无差。……后百年中……乃有五部之异。是化运有方,开彻有期。五部既举,则深浅殊风,遂有支流之别。既有其别,可不究本详而后学耶?此一部典,名为具足清净法场。传此法至于罽宾,转至富若蜜罗。富若蜜罗亦尽诸漏,具足六通。后至弟子富若罗,亦得应真。此二人于罽宾中为第一教首。富若蜜罗去世以来五十余年,弟子去世二十余年,昙摩多罗菩萨与佛陀斯那俱共,谘得高胜,宣行法本。佛陀斯那化行罽宾,为第三训首。有于彼来者,亲从其受法教诲,见其涅槃时遗教言,我所化人众数甚多,入道之徒具有七百。富若蜜罗所训为教师者十五六人,于今于西域中炽盛教化,受学者众。昙摩罗从天竺来,以是法要传与婆陀罗;婆陀罗(传)与佛陀斯那。佛陀斯那愍此旃丹无真习可师,故传此法本流至东州。亦欲使了其真伪,途无乱辙,成无虚构。”
佛陀斯那是佛驮跋陀罗之师,其传承如次:富若蜜罗(不若蜜多罗)-富若罗-昙摩多罗-婆陀罗-佛陀斯那-佛驮跋陀罗。序文将不若蜜多罗作富若蜜罗,其实为同一梵字的音译,不言可知。如《传法正宗记》卷五评曰:“《出三藏记集》所谓不若多罗,而此曰般若多罗;又谓弗若蜜多,而此曰不如蜜多,何其异耶?曰:此但梵音小转。”
在后来的禅宗史上,认为佛驮跋陀罗所述传承不是正统,而是旁传。这里没有辩论这个问题的必要。不管佛驮跋陀罗的禅法传承是正是旁,总是有传承的。他的修禅方法,有精妙独特之处,且在本国就已经得“不还果”。来长安传授禅法,对弟子进行指授,得益者多,习禅者益众。既遭谤到庐山,译出禅经,并加开示演讲,促成远公立禅室行道,开禅净双修的先河。由此可以想见佛驮跋陀罗对当时禅学影响之大。
僧睿,《高僧传》卷六说:
“魏郡长乐人也。少乐出家,至年十八始获从志。依投僧贤法师为弟子,谦虚内敏,学与时竟。至年二十二,博通经论。尝听僧朗法师讲《放光经》,屡有讥难。朗与贤有濠上之契,谓贤曰:“睿比格难,吾累思不能通,可谓贤贤弟子也。”至年二十四,游历名邦,处处讲说……常叹曰:经法虽少,足识因果,禅法未传,厝心无地。什后至关,因请出《禅法要》三卷。始是鸠摩罗陀所制,末是马鸣所说,中间是外国”诸圣共造,亦称菩萨禅。睿既获之,日夜修习,遂精炼五门,善入六静。”
所谓《禅法要》三卷者,即《坐禅三昧经》上下二卷,现存于大藏经中。僧睿所作《关中出禅经序》说:
“禅法者,向道之初门,泥洹之津径也……鸠摩罗什法师,以辛丑之年(东晋隆安五年,401)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至长安,余即于其月二十六日,从受禅法,既蒙启授,乃知学有成准,法有成条……寻蒙抄撰众家禅要,得此三卷。”
由僧睿传记和所作《关中出禅经序》来看,可知他追求禅法、修习禅法的热忱。隆安五年(弘治三年)十二月二十日什到长安,同月二十六日,僧睿即从什学习禅法,并达到“精炼五门,善入六静”的精妙境地。
僧肇,京兆人。“家贫以佣书为业。遂因缮写,乃历观经史,备尽坟籍,志好玄微,每以庄、老为心要。尝读老子《道德章》,乃叹曰:美则美矣,然期栖神冥累之方,犹未尽善。后见旧《维摩经》,欢喜顶受,披寻玩味,乃言:始知所归矣。因此出家。学善方等,兼通三藏,及在冠年,而名振关辅……。后罗什至姑臧,肇自远从之,什嗟赏无极。及什适长安,肇亦随入。及姚兴命肇与僧睿等,入逍遥园助详定经论。肇以去圣久远,文义舛杂,先旧所解,时有乖谬。及见什谘禀,所悟更多。因出《大品》之后,肇便著《般若无知论》,凡二千余言,竟以呈什,什读之称善。乃谓肇曰:吾解不谢子,辞当相挹。”《《高僧传》卷六》)
僧肇以后又著《不真空论》、《物不迁论》、《涅槃无名论》、《宝藏论》、《维摩诘所说经注》等,对后来禅宗影响至大。有禅宗大德因读《涅槃无名论》而豁然大悟者。如论中说:“夫至人空洞无相,而万物无非我造。会万物以成己者,其唯圣人乎。”云庵云:“昔石头和尚读至于此,遂豁然大悟曰:圣人靡己,靡所不己,法身无相,谁云自他。圆鉴虚照于其间,万象体玄而自现。”其他几种著述,禅宗门下引用甚多。
道生为什门四圣之一。他秉赋极高,悟玄理于言象之外。其所以倡导,妙契禅理,为后世禅宗大德所常言之。道生始幽栖于庐山七年,后游长安,师事罗什。《高僧传》卷七说:
“竺道生本姓魏,钜鹿人,寓居彭城(今江苏铜山县),家世仕族。父为广戚令,乡里称为善人。生幼而颖悟,聪哲若神……后值沙门竺法汰,遂改俗归依,伏膺受业。既践法门,俊思奇拔。研味句义,即自开解。故年在志学,便登讲座。……初入庐山,幽栖七年,以求其志。常以入道之要,慧解为本。故钻仰群经,斟酌杂论,万里随法,不惮疲苦。后与慧睿、慧严同游长安,从什公受业。关中僧众,咸谓神悟。……生既潜思日久,彻悟言外。乃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又著《二谛论》、《佛性当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等。笼罩旧说,妙有渊旨。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竞起。又六卷《泥洹》先至京都,生剖析经理,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于时大本未传,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于是旧学以为邪说,讥愤滋甚,遂显大众摈而遣之。生活于大众中正容誓曰:若我所说反于经义者,请于现身即表疠疾;若与实相不相违背者,愿舍寿之时,据师子座。言竟,拂衣而游。初投吴之虎丘山。旬日之中,学徒数百……俄而投迹庐山,销影岩岫……后《涅槃》大本至于南京,果称阐提悉有佛性。与前所说,合若符契。生既获新经,寻即讲说。以宋元嘉十一年(434)冬十一月庚子,于庐山精舍升于法座。神色开朗,德音俊发。论议数番,穷理尽妙。观听之众,莫不悟悦。法席将毕,忽见尘尾纷然而坠。端坐正容,隐几而卒。颜色不异,似若入定。道俗嗟骇,远近悲泣。于是京邑诸僧,内惭自疚,追而信服。其神鉴之至,徵瑞如此。”
道生秉赋天才,研究教义,剖析经理,彻悟言外。其“顿悟成佛说”对后来的禅宗影响至为巨大。见性成佛至高至极的绝唱,传灯相续不绝,成了禅宗永久承传的孤明朗照的心灯。
道生的顿悟成佛说立义如何,已不得而知,但观其所撰《法华经疏·见塔品注》说:“既云三乘是一,一切众生,莫不是佛。”又说:“以神通力,接诸大众,皆在虚空。所以接之者,欲明众生大悟之分,皆成于佛,示此相耳。”由此可以推知生公“顿悟成佛”说妙理之一斑了。
道生的顿悟成佛说在当时盛传一时。如《高僧传》卷八说:
“释道猷,吴人。初为生公弟子,随师之庐山。师亡后,隐临川郡山,乃见新出《胜鬘经》,披卷而叹曰:先师昔义,暗与经同。但岁不待人,经集义后,良可悲哉!因注《胜鬘》以翊宣遗训。凡有五卷,文烦不行。宋文筒问慧观,顿悟之义,谁复习之?答云:生弟子道猷。即敕临川郡,发遣出京。既至,即延入宫内。大集义僧,命猷伸述顿悟。时竞辩之徒,关责互起。猷既积思参玄,又宗源有本,乘机挫锐,往必摧锋。帝乃抚几称快。”
《高僧传》卷八说:“释法瑗,姓辛,陇西人。……瑗幼而阔达,倜傥殊群。路见贫寒,辄脱衣为惠。初出家,事梁州沙门竺慧开……后东适建业,依道场慧观为师。笃志大乘,傍寻数论。……后入庐山,守静味禅。澄思五门,游心三观。……后文帝访觅述生公顿悟义者,乃敕下都。使顿悟之旨,重申宋代。”使顿悟之说与修禅相结合。
随佛驮跋陀罗受学禅法的,有玄高、宝云、慧观等名僧。然而以习禅独擅美名者,则为玄高。如《高僧传》卷十二说:
“释玄高,姓魏,本名寻育,冯翊万年人也。……既背俗乖世,改名玄高。……受戒已后,专精禅律。闻关右有浮驮跋陀禅师,在石羊寺弘法,高往师之。旬日之中,妙通禅法。……高徒众三百,往居山舍,神情自若,禅慧弥新。”
释宝云,未详氏族,传云凉州人。少出家,精勤有学行。于东晋隆安初往西竺求法,亲拜圣迹,遍学梵书。天竺诸国音字诂训,悉皆备解。后还长安,随佛驮跋陀罗禅师学习禅观。安止京都道场寺时,众僧以云志力坚猛,弘道绝域,莫不披襟咨问,敬而爱焉。云译出新《无量寿经》等。晚出诸经,云所治定。华梵兼通,音训允正。云之所定,众咸信服。云性好幽居,以保闲寂。遂适六合山寺。又译《佛本行赞经》等。山多荒民,俗好草窃,云说法教诱,多有改悟。礼事供养,十室而九。以元嘉二十六年(449)终于山寺,春秋七十有四。
释慧观,俗姓崔,清河人。十岁便以博见驰名。弱年出家,游方受业。与宝云为友,从慧远、罗什学。又从佛驮跋陀罗谘询禅要。慧观风神秀雅,思入玄微。时人称之曰:“通情则生、融上首,精难则观、肇第一。”故向他求法问道者,日不空筵。
在这同一时期,精于禅法而驰名于世的,还有智严、慧觉、罽宾沙门昙摩密多,西域沙门畺良耶舍,天竺水少门僧伽达多、僧伽罗多哆等。都是兼明三藏,而以禅门为专业,明悟超群,数日入定,正受三昧。大弘禅业,以禅定知名于世者,具载《名僧传抄》、《高僧传》中,不一一备举了。
据《高僧传》所说,宝志(亦作保志)是一位神异莫测的异人,示现的灵迹甚多。他少年出家,即师事锺山道林寺僧俭,专修禅观。《高僧传》卷十一说:
“释保志,本姓朱,金城人,少出家,止京师道林寺。师事沙门僧俭为和尚,修习禅业。至宋泰始(466-471)初,忽如僻异。居止无定,饮食无时,发长数寸,常跣行街巷,执一锡杖,杖头挂剪刀及镜,或挂一两匹帛。齐建元(480-482)中,稍见异迹。数日不食,亦无饥容。与人言,始若难晓,后皆效验。时或赋诗,言如谶记。京土士庶,皆敬事之。齐武帝谓其惑众,收驻建康。明旦人见其入市,还检狱中,志犹在焉。……(梁武帝)即位,下诏曰:志公迹拘尘垢,神游冥寂。水火不能焦濡,蛇虎不能侵惧。语其佛理,则声闻以上。谈及隐沦,则遁仙高者。岂得以俗士常情,空相拘制,何其鄙狭一至于此。自今行来,随意出入,勿得复禁。志自是多出入禁内。……志知名显奇,四十余载。士女恭事者,数不可称。至天监十三年(514)冬,于台后堂谓人曰:菩萨将去。未及旬日,无疾而终。尸骸香软,形貌熙悦。临亡,自燃一烛,以付后阁舍人吴庆。庆即启闻。上叹曰:大师不复留矣!烛者,将以后事嘱我乎?因厚加殡送,葬于锺山独龙之阜。仍于墓所立开善精舍,敕陆倕制铭辞于冢内。王筠勒碑文于寺门。传其遗像,处处存焉。初志显迹之始,年可五六十许,而终亦不老。人咸莫测其年。有徐捷道者,居于京师九日台北,自言是志外舅弟,小志四年。计志亡时,应年九十七。”
宝志于生活起居,行住坐卧,都无定相,变幻莫测,示现灵迹之事很多,所说隐语,都成应验。其答梁武帝所问,俱为祖师禅的机锋,如涂毒鼓、太阿剑,闻之者丧,婴之者断,不可以心思意解者。梁武帝一日问志公元:“弟子烦恼未除,何以治之?”答云:“十二(识者以为十二因缘治惑药也)。”又问十二之旨。答云:“旨在书字时节刻漏中(识者以为书之在十二时中)。”又问:“弟子何时得静心修习?”答云:“安乐禁(识者以为禁者止也,至安乐时乃止耳)。”其辞旨隐没难解,类皆如此。
宝志还作有《大乘赞》十首,《十四科颂》十四首,《十二时颂》十二首。辞意内涵,与后时禅宗旨趣多所冥符,禅宗门下诸祖师多有引用者。故说宝志之倡导教化,已开祖师禅之先河,实不为过。
与宝志同时的清信士名傅翕者,自号当来下生善慧大士,于松山顶,躬耕而居之。乃说一偈曰:“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有人盗菽麦瓜果,大士见之,即与篮笼盛去。日常佣作,夜则行道。见释迦、金粟、定光三如来放光袭其体。自言“我得首楞严定”(见《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
梁大通六年(534)正月二十八日,遣弟子致书于梁武帝。书曰:
“双林树下,当来解脱善慧大士,白国主救世菩萨,今欲条上中下善,希能受持。其上善,略以虚怀为本,不著为宗。亡相为因,涅槃为果。其中善,略以治身为本,治国为宗。天上人间,果报安乐。其下善,略以护养众生,胜残去杀,普为百姓,俱禀六斋。今闻皇帝崇法,欲伸论义,未遂襟怀;故遣弟子傅睢告白。”(同上)
武帝览书后,迎住建业。有所谘问,大士答者,多属禅门旨趣的机锋语句。梁武帝请大士讲《金刚经》,大士才升座,以尺挥案一下,便下座。帝愕然!宝志曰:陛下还会么?”帝曰:“不会。”志公曰:“大士讲经竟。”又一日,正讲经时,武帝至。大众皆起,大士端坐不动。近臣报曰:“圣驾在此,何不起立?”大士曰:“法地若动,一切不安。”
陈太建元年(569)己丑四月二十四日,大士示众曰:“此身甚可厌恶,众苦所集,须慎三业,勤修六度。若堕地狱,卒难得脱,常须忏悔。”又曰:“……《大品经》云:‘有菩萨从兜率来,诸根猛利,疾与般若相应’即吾身是也。”言讫趺坐而终,寿七十三。示意为弥勒菩萨示现,世人称之为傅大士。
大士曾创设轮藏,如《神僧传》卷四说:
“初大士在日,常以经目繁多,人或不能遍阅,乃就山中建大层龛,一柱八面,实以诸经,运行不碍,谓之轮藏。仍有愿言:登吾藏门者,生生世世不失人身。从劝世人,有发菩提心者,能推轮藏,是人即以持诵诸经功德无异。今天下所建轮藏,皆设大士像,实始于此。”
至舍宅建寺,施家资为众生,供养三宝,预示悬知等事甚多,这里不具录。大士著有《心王铭》,对禅宗意趣的影响甚为深远。兹抄录全文如下。
观心空王,玄妙难测。无形无相,有大神力,
能灭千灾,成就万德。体性虽空,能施法则。
观之无形,呼之有声,为大法将,心戒传经。
水中盐味,色里胶青,决定是有,不见其形。
心王亦尔,身内居停,面门出入,应物随情。
自在无碍,所作皆成。了本识心,识心见佛。
是心是佛,是佛是心,念念佛心,佛心念佛。
欲得早成,戒心自律。净律净心,心即是佛。
除此心王,更无别佛。欲求成佛,莫染一物。
心性虽空,贪嗔体实,入此法门,端坐成佛。
到彼岸已,彼波罗蜜。慕道真士,自观自心。
知佛在内,不向外寻,即心即佛,即佛即心。
心明识佛,晓了识心,离心非佛,离佛非心。
非佛莫测,无所堪任,执空滞寂,于此漂沉。
诸佛菩萨,非此安心,明心大士,悟此玄音。
身心性妙,用无更改,是故智者,放心自在。
莫言心王,空无体性,能使色身,作邪作正。
非有非无,隐显不定,心性离空,能凡能圣。
是故相劝,好自防慎,刹那造作,还复漂沉。
清净心智,如世黄金,般若法藏,并在身心。
无为法宝,非浅非深,诸佛菩萨,了此本心。
有缘遇者,非去来今。
即心即佛的禅宗旨趣,辞句中透露无余,有缘遇者,也许当下把着鼻孔!
除上来所举历代传译和弘倡禅法的大德祖师外,在《高僧传》卷十一《习禅篇》有传的二十一人,附见的十一人;《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亦说“禅门达者虽不出世,有名于时者十人”。不见僧传,而在别的佛教著述中提到的修习禅法的人也还不少。这些,都说明了达磨没有来中国以前,中国已经有禅学在流传,从小乘禅到大乘禅以至祖师禅,以发展的轨迹隐然可寻。所以在达磨来中国以前,只能说没有奕叶传灯的禅宗,但禅学的传译倡导和修习,还是由无而有,由有而熏修法备,遂步兴盛发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