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林的规范,源自以出家僧众为主的印度僧团。从当代发掘出来的印度佛教遗址观察;有的僧团遗窟仅容一人,有的则能容百人,乃至千人。佛教於东汉时代传入中国,在新疆地区所发现的佛教遗址,有的禅窟只有一、二平方米,有的则有上百平方米。由此可考证出僧团群居生活、共同修行的历史。从原始佛教到佛教传入中国的初期,僧团大众皆是恪遵佛制的戒律、制度生活。后来因天候环境、民情风俗的不同,以及乞食托钵的困难等,遂逐渐修正改变。逮至唐朝中期,禅僧为了解决居於岩穴与寄居律寺对“修禅”的诸多不便,始进行开创性的改革:“别立禅居”、“另创丛林”,制订适合中国僧侣生活的戒律、制度——丛林清规。
中国禅林中,具有组织、规模的禅林规范,始於马祖道一(西元七零九-七八八年)。他的弟子百丈怀海,更秉承师志,以超然见地与恢宏器度,背负“破戒憎”的辱骂、毁谤,大力阔斧的改制,始有中国佛教丛林制度、清规的产生,故称“百丈清规”。
“百丈清规”的制订,对后世中国佛教的影响非常深远,且具划时代意义。一者,直接推动禅宗的发殿;二者,间接的影响其他宗派制度;三者,为中国文化注入新内涵——礼仪、社会法规等。今日,“百丈清规”原文早已散失,唯有从现存的《宋高僧传》、《景德传灯录》、《禅苑清规》及《敕修百丈清规》,还可略知大要。兹略述其精神、内容如下:
1、精神方面:“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时,皆以“不立佛殿,唯树法堂”为施设原则,彻底的将禅行者直接引向内心的修证。
2、领导方面:尊“长老”为一寺之主,相当於“住持”,必须道高腊(戒龄)长,具道眼者,方堪担任。“长老”以下,设十寮舍,以安置全寺僧众,并各请“首领”一人,及“职事”数人,网维僧众生活,领导大众修行。后世“丛林四十八单”的形成,即源於此。
3、行持方面:“合院大众,朝参夕聚”,由“长老”上堂说法,“宾主问答,激扬宗要”。每逢此时,徒众必须“雁立侧聆”。
4、生活方面:全寺唯“长老”一人可居住单间“方丈室”,其他“学众”尽入“僧堂”。僧堂内设“长连床”,供学众坐禅、寝息。睡眠时“卧必斜榨床褥,右胁吉祥而睡”。日常饮食,以粥为主,人人有份。若有犯“清规”者,由“维那”检举,“摈令出院”。
5、行普请法:即集体从事生产劳动,自给自足。当时百丈怀海禅师以身作则,下田耕作,直到年老,仍然持作不辍,遂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之铭言传播寰宇,成为后世佛教典范。
总之,“百丈清规”的制订,为禅门创造一个秩序井然的良好修持环境,同时也为禅宗取得独立地位,并逐渐发展成为中国第一大宗派。特别是“普请法”的制订,使僧团完全摆脱印度佛教的生活模式,得以在中国文化的肥沃土地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而流传千古。
百丈怀海禅师之后,於晚唐五代间,江南、江北,长江上游与下游,又有无数丛林寺院产生。禅宗派下本身即有沩仰宗、临济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至宋朝又有黄龙、杨岐二派的创立,於是“五宗七派”的门庭、家风於焉形成。各家在禅法的教授与生活仪礼上,因人、事、时、地、物的不同,而有若干出入,故名为“家风”。
此外,於南宋之时,政府为了便於扶植、管理,特将丛林创分等级,而有“五山十刹”的确立。如:杭州的径山万寿寺、北山景德灵隐寺、南山净慈报恩光孝寺、宁波的太白山天童景德寺、阿育王山雪峰广利寺等,即所谓“五山”。“十刹”即:杭州的永祚寺、胡州的万寿寺、建康的兴国寺、苏州的光孝寺、宁波的资圣寺等……。
循行无常理则,时过千年的演变,禅林规范同样无法维护旧观不变,然大体还是依於《百丈丛林清规》的精神,如引一直流传到清末。如清末民初的江南四大禅宗丛林——金山、高旻、天宁、天童,皆是当时禅和子往来参学的必到之处。
“五宗七派”的门庭设立,与“五山十刹”的丛林等级划分,对於中国佛教后世的流传,乃至世界佛教的影响都很深远,如:日本、韩国、越南禅林的产生,以及近代台湾佛教的蓬勃发展,大多数是来自中国禅宗的传承。
论及当代中国的禅林典范,在中国大陆方面,古来即有“上有文殊、宝光,下有金山、高旻”之言。在文革之后,在政府的支持下,各地残破寺院逐渐恢复,归还僧团。若以禅宗道场的规范而言,则以高旻寺与云居山尚具形式、规模,日常有禅和子在坐香,每年逢冬打禅七(七七或十七不定),并订为常年规制。香港有大屿山宝莲禅寺,台湾则有佛光山、法鼓山、中台山、千佛山等。
佛光山原本是中国禅门“临济宗”的法脉传承。三十年来,依於佛陀菩萨道的思想,秉持人间佛教的理念、精神、目标,持续致力於八大宗派的弘扬,又以佛教教育、文化、慈善、共修等具体实践,作为利生事业的发展。
近来年,为了提倡禅修风气,推动心灵环保,接引习禅者体会人间佛教禅风,令发菩提心,行菩萨道,再创禅门黄金时代,更具体提出一种能治疗现代“社会疾病”——功利、野心、奢侈、价值观混淆……,以及适合现代人都市生活修持,又能照顾到人性生理与内在需求的禅法,取名为“人间生活禅”。其基本理念如下:
人间生活禅的禅风:
禅修目的,在於般若、自在、菩提的圆满果证——般若生活,自在人生。
禅修思想,在於平常、平实、平衡的意境涵养——但尽凡心,别无圣解。
禅修内涵,在於信心、道心、悲心的长养增进——不变随缘,慈悲喜舍。
禅修行持,在於规律、简朴、惜福的用心实践——依戒生活,知足淡泊。
禅修精神,在於承担、无畏、精进的落实行履——自心是佛,直下承担。
禅修运用,在於生活、生趣、生机的权变妙用——触处皆道,机趣无限。
佛光山丛林道场,兼具有传统与现代风格,并非专属弘扬“禅宗”的道场,然禅堂、禅风、行事规矩等,却可媲美於千年前的禅林风光。不但总本山与国内外别分院皆设有提供在家信众禅修的禅堂,更有专属於出家僧众长期参修的禅学堂,并且每年於期头、期尾时,受理僧众讨单参修。传统的禅林规范,是因为应僧尼日常修行生活所须而制订的,而佛光山的的禅堂规约,则因提供僧信二众以及社会大众共同禅修,而制定不同的守则。但基本理念,如前所述,则以思想的开导为前提。
《景德传灯录》中,有一千七百则公案典故,每则皆是“一时千载”的标月指、敲门砖,能够发人深省,启人灵性。时人若能因此而拔云见月,找回失落的真我,则历代祖师老婆心切的辛劳,可得告慰矣!
六祖惠能大师接受衣钵传承,在猎人群中隐居了十五年后,机缘成熟,开始行化於世间。一天,途经法性寺,看到两位出家人对著一面幡子,面红耳赤,争论不休。六祖上前细听,才知道他们在争论旗幡所以会飘动的原因,甲僧说:“如果没有风,幡子怎麽会动呢?所以说是风在动。”乙僧反驳说:“没有幡子动,又怎麽知道风在动呢?所以应该说是幡子在动。”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惠能大师听了,就对他们说:“二位先另争论,我愿意为你们做个公正的裁判:其实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子在动,而是二位仁者的心在动啊!”
从这则公案可发看出,禅师们对外境的观点,完全是反求自心,而不是滞留在事物的表象上面。现象的存在是片面的,其所以有分别,完全因为我们的起心动念。“心静”,则万物莫不自得;“心动”,则事象差别现前。因此,要达到“动静一如”的境界,其关键就在吾人内心,看看是否已经去除差别妄想?
百丈怀海禅师,是马祖道一禅师的嗣人。一日,百丈禅师说法圆满,大众皆已退去,独有一老者逗留未去,禅师问道:“前面站立的是什麽人?”
老者答道:“我某甲不是人,实系一只野狐。过去古佛时,曾在此百丈山修行,后因一位学僧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我回答道:“不落因果。”由於这一句答语,使得我五百世堕在狐身,今请禅师代一转话,希望能脱却野狐之身。”
百丈禅师听后,慈悲的说道:“请问。”
老者合掌问道:“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
百丈禅师答道:“不昧因果。”
老者於言大悟,作礼告辞而去。第二天,百丈禅师领导寺中大众,到后山石岩下的岩洞内,以拄杖挑出一野狐死尸,嘱咐依循亡僧的仪礼火葬。
这是一则有名的公案,只为了回答学僧一句“不落因果”,竟然堕落为五百世野狐。又只因为百丈禅师为其转说一句“不昧因果”,竟能脱去五百世狐身之苦。其间一字之差,实有天壤之别!
百丈禅师的“不昧因果”,实乃至理铭言。修行悟道之人,亦无法免於宿业报应,差别在於受报之时,不再迷失於业报的当下,不再妄生痛苦、烦恼,谓之“不昧因果”。
一日,有东西两堂的僧众在争夺一只猫儿,正好被南泉普愿禅师撞见,南泉一把将猫拎在手上,对大家说:“来来来!大家说一句有见地的话,说得出来就饶它一命,说不出来就斩成两半!”结果,大众无言以对,眼睁睁看著猫儿被南泉一刀劈死。
不久,赵州禅师外出回来,南泉把这事跟他说了。赵州二话不说,脱了靴子戴在头上,就走出去了。
南泉说:“刚才如果你在,猫儿就不会死了。”
禅师说的话,往往离经叛道,可是他是对的;凡人说法,不敢有一字违背佛经,仍然是错的。
禅师在屎尿中,都能见到“道”的存在;凡人在佛殿三日三夜,却也见不到佛。
虽然禅师与我们吃同样的食物,呼吸同样的空气,然而禅师可以做的事,凡人未必可以做;禅师可以说的话,凡人未必可以说,这说是“证量”有无的差别。
南泉斩猫,究竟犯杀生戒否?一般人见此公案,通常会生起这样的疑问——这就是“凡情知见”,凡夫就是被这种“凡情知见”闭住了清净的心性。其实在南泉心中,并无杀与不杀的情见,他只是把刀与猫用做“选佛”的工具。南泉对猫儿的这一斩,石破天惊,具有一时千载的效能。直到现在,南泉禅师尚未把刀放下,因为众生的无明烦恼尚未断尽。如是参道,即能会意南泉老人深彻的慈悲心。
唐朝丹霞天然禅师,在一座佛寺里挂单。时值严冬,天气寒冷,大雪纷飞,丹霞即将佛殿上木刻的佛像取下来烤火。寺中纠察师一见,大声怒斥道:“该死!怎麽将佛像拿来烤火取暖呢?”
“我不是烤火,我是在烧取舍利子。”丹霞禅师从容的回答。
“胡说!木刻的佛像那有舍利子?”纠察师大声斥责。
“即然是木头,没有舍利子,何妨多拿些来烤火!”丹霞禅师於是便取下更多的佛像投入火中。
在丹霞禅师的心目中,我佛如来的法身,周遍於整个宇宙法器,而不仅仅是木刻的雕像。纠察师所维护的佛像,则是一种外相。对丹霞禅师而言,宇宙真理才是我佛法身的表徵。
“丹霞烧佛”,旨在烧掉凡人对偶像、权威的崇拜与迷信,烧掉谬见与妄执。这把火直烧到现在,还会继续烧到未来,直到将众生的凡情妄想烧除,三界六道烧尽,丹霞老人才会善罢甘休。
有位老人婆婆供养了一名禅行者二十年,常令一妙龄少女送饭、照顾。一天,老婆婆为了考验行者的工夫,便嘱咐妖媚少女,於送饭时抱住他,并问他被抱住时的感觉怎麽样?结果,这位禅行者的反应是:“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意思是说他毫无感觉,就像枯槁的树木靠在寒冷的石头上一样,再抱他三年也不会动心。
少女将详情回报老婆婆后,老婆婆说:“没想到,二十年只供养一个自了的俗人!於是赶走了禅行者,一把火烧了茅庵。
婆子为何烧掉茅庵?只因为禅行者修的是“枯木禅”——不起妄想的禅定,不但没有般若(智慧)的内涵,也缺乏慈悲的胸怀。
禅的修持,偏於“定”者,则堕枯木禅境;偏於“慧”者,往往又狂傲不逊,偏於“悲”者,会滥用慈悲,反成障道因缘;偏於“智”者,则沉空滞寂,冷酷无情。故须“定慧等持”、“悲智双连”,才是合乎“中道”的修持。
唐朝有马祖道一禅师,百丈怀海禅师继承师志,制订一套极有系统的丛林规矩——“百丈清规”。所谓“马祖创丛林”,“百丈立清规”,即此意也。百丈禅师倡导“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农禅生活。他每日除了领众修行外,必亲执劳役,勤苦工作,对於平常的琐碎事务尤不肯假手他人。
渐渐的,百丈禅师年纪老了,每日仍随众耕田作务。弟子们毕竟不忍心让年迈的师父做这种粗重的工作,因此恳请他老人家不要随众出坡作务。百丈禅师坚决的说道:“我无德劳人,人生在世,若不亲自劳动,岂不成废人?”
弟子们因阻止不了禅师服务的决心,只好将禅师所用的扁担、锄头等工具藏起来。百丈禅师无奈,只好用绝食的方式抗议。弟子们焦急的问道:“为何不饮不食?”百丈禅师道:“即然没有工作,那能吃饭?”
弟子们没法,只好将工具还给他,让他随众生活。百丈禅师的这种“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精神,於是成为丛林千古的楷模!
参禅,可以开悟证道,众所皆知。因此大家难免误以为必须摒绝尘缘,甚至连工作也不必去做,只要“打坐”就可以了。其实,不工作,离开了生活,那里还有“禅”呢?百丈禅师为了医救禅者的时病,不但服膺“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生活,甚至还喊出“搬柴运水无非是禅”的口号。作为生活修持与实践,不管念佛也好,参禅也好,“修行”不是“懒惰”的藉口,希望现代的禅者听一听百丈禅师的慈悲示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