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297 駉


歌颂鲁僖公有远见,兼重农牧,养马多,善服役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驈有皇,
有驪有黃,以車彭彭。
思无疆, 思马斯臧。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騅有駓,
有騂有騏,以車伾伾。
思无期, 思马斯才。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驒有駱,
有騮有雒。以車繹繹。
思无期, 思马斯作。

駉駉牡马,在坰之野。
薄言駉者,有駰有騢,
有駠有鱼,以車繹繹。
思无邪, 思马斯徂。
公马高大又肥壮,远郊野外去放牧。
要问良马有几种:既有驈来又有皇。
骊马纯黑赤马黄,驾起车来力量强,
深谋远虑无限量,但望马儿都优良。

公马肥壮好身体,群群牧放远郊地。
要问良马有几种:苍白骓马黄白駓,
还有骍马青黑骐,驾起车来有力气。
深谋远虑无限期,但望马儿好质地。

公马肥壮真不错,放在远郊近山坡。
要问良马有几种:青黑驒马白色骆,
赤色骝马黑色雒,驾起车来快如梭。
深谋远虑不觉倦,但望马儿都振作。

公马肥壮强有劲,郊野放牧远离城。
要问良马有几种:红白騢马灰白骃,
驔呀鱼呀也有名,驾起车来脚步轻。
深谋远虑无邪僻,但望马儿能疾行。

1、駉駉(扃jiōng):《毛传》:“駉駉,良马腹于肥张也。”《传疏》:“牡马,谓壮大之马。犹四马之称四牡,不必读为牝(聘pìn)牡之牡也。”   2、坰(窘jiǒng):《毛传》:“坰,远野也。邑外曰郊,郊外曰野,野外曰林,林外曰坰.”   3、驈(欲yù):《毛传》:“骊马白胯曰驈,黄白曰皇。纯黑曰骊,黄骍(星xīng)曰黄。”   4、彭彭(邦bāng):《毛传》:“彭彭,有力有容也。”《集疏》:“以,用也。用车以驾。”   5、臧:《郑笺》:“臧,善也。”   6、骓(锥zhuī)、駓(坯pī):《毛传》:“苍白杂毛曰骓,黄白杂毛曰駓,赤黄曰骍,苍祺曰骐(齐qí)。”   7、伾伾(匹pǐ):《毛传》:“伾伾,有力也。”   8、才:《集传》:“才,材力也。”《集疏》:“思无期,思虑远长无有期限。即马亦多成材也。”   9、驒(驮tuó):《毛传》:“青骊驎(林lín)曰驒,白马黑鬣(列liè)曰骆(洛luò),赤身黑鬣曰骝(六liù),黑身白鬣曰雒(洛luò)。”   10、绎绎(易yì):《毛传》:“绎绎,善走也。”   11、斁(易yì):《郑笺》:“斁,厌也。”   12、骃(音yīn)、驔(垫diàn):《毛传》:“阴白杂毛曰骃,彤白杂毛曰騢(峡xiá),豪骭(干gàn)曰驔,二目白曰鱼。”   13、祛祛(区qū):《毛传》:“祛祛,强健也。”   14、徂:《郑笺》:“徂,犹行也。……牧马使可走行。”《集传》:“思无邪者,思之真正无有邪曲。”

《毛诗序》云:“《駉》,颂僖公也。僖公能遵伯禽之法,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牧于坰野,鲁人尊之,于是季孙行父请命于周,而史克作是颂。”郑笺云:“季孙行父,季文子也。史克,鲁史也。”孔疏云:“文公六年(前621),行父始见于经(《春秋》),十八年,史克名始见于《传》(《左传》)。此诗之作,当在文公之世。天子巡守,采诸国之诗,观其善恶,以为黜陟。周尊鲁若王者,巡守述职,不陈其诗,虽鲁人有作,周室不采。故王道既衰,变《风》皆作,鲁独无之。至臣颂君功,亦乐使周室闻之,是以行父请焉。”序说之事实固如朱熹《诗序辨说》所称“皆无可考”,但谓之“凿矣”,则亦过甚其辞。据诗意,显然此篇系鲁人歌颂鲁君注重牧业,国以富强之作。朱谋玮说:“鲁政多矣,独举考牧一事,军国之所重也。”(《传说汇纂》引)此言能得其实。诗的作者古文经学家说是史克,今文经学家则说是奚斯。王先谦《诗三家义集疏》云:“史克作颂,惟见《毛序》,他无可证。三家诗说皆以《鲁颂》为奚斯作,……汉人承用皆属奚斯……,史克见《左传》在文公十八年,至宣公世尚存,见《国语》,奚斯见闵(湣)公二年(前660),故文公二年《传》已引《閟宫》之诗。不应季孙行父请命于周之前,已有史克先奚斯作颂。”他指出的历史事实固然不错,但从年代上只可断定史克不能作《閟宫》,说此篇《駉》亦非其所作,则缺乏说服力。笔者以为《毛诗序》之说较有条理,在现有文献不足证伪的情况下,不妨暂从毛说。

本诗重点是写马,通过写马来赞颂鲁国的国君鲁僖公。诗分四章,可能与古代一车四马的驾车制度有关。有人说“《礼》:诸侯六闲,马四种,有良马,有戎马,有田马,有驽马”,“作者因马有四种,故每章各言其一”(孔颖达疏);也有人说每章各写马的一种品性,第一章是写“马之德”,第二章是写“马之力”,第三章是写“马精神”,第四章是写“马志向”(方玉润《诗经原始》),这却不免让人感到穿凿附会,四章中各种各样毛色的马都有,难道说“骊”一定是良马、“駵”一定是劣马?“彭彭”、“伾伾”、“绎绎”、“祛祛”与“臧”、“才”、“作”、“徂”这些形容词(或动词)也看不出与德、力、精神、志向有特定的对应关系。从结构上看,它每章除了第四、五两句“有……有……”句式各具不同内容外,也就第六句末二字和第七、八两句末一字不同,是典型的重章叠句体式,而各章所更易之字,也不像《国风)中的一些篇章那样相互间有递进或联贯关系,而像《国风》中的另一些篇章那样,联章复沓只是为了取得一唱三叹、余音不绝的歌咏艺术效果。

从诗的表现手法看,此篇尽管用的是赋法而没有比兴成分,但写来跌宕有致,马的形象既生动传神,对鲁君的颂美也点到即止,没有过分的张扬,一切都温而不火,流畅自然,这在《颂》诗中实不多见。全诗先将直接歌咏的对象群马置于广阔无边的原野这一环境背景,且冠以“駉駉”这一表形态的叠字形容词,这样篇首就鼓荡着一种矫健强悍的气势。接着,“薄言駉者”一句略按,往下介绍马的品种,马的品种繁多正可作“思无疆(期、斁、邪)”一句的注脚,为下文的赞颂作了有效的铺垫。“以车”云云,又以带叠字形容词的句子咏马之善于驾车疾驰,与上文的“駉駉牡马”句相呼应,而句中“马”字不出现,叠字词前后位置不同,又见出章法上的变化。最后,由写马转为赞美鲁君,但赞美鲁君仍紧扣住咏马,结尾一丝不苟。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全篇的脉络很分明,作者的写作技巧很纯熟。不妨说这是现存最早的专咏马的咏物诗,后世咏马之诗大致也是这样从马的形体(这在本篇中主要是通过写马的毛色表现出来)、马的动势、马与人的关系这几方面落笔的。作为咏物诗的雏型,它已显得相当完美。这样一首具有《国风》风格的诗,为何不在《国风》中?一些读者会有此疑问。鲁诗不称《风》而称《颂》,前引孔颖达疏实际上已作了说明,原因是鲁为周公长子伯禽的封国,周室重视周公的功绩,尊鲁若王,天子巡守采诸国之诗以观风,遂不及鲁诗。

从诗的历史文化意义上说,本篇以牧业的兴盛作为治国有方的一大业绩,反映出那个时代对马政的重视。据文献记载,在周代的“六艺”中,就专门有“御”(驾马车)这一艺,周穆王也有驾八骏遨游天下四方的传说。春秋中期,车战仍是战争的主要手段,一辆兵车需四匹马牵引,因此国家军事力量的强弱,必然与马匹数量密切相关,大国号称“千乘之国”,良有以也。“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马政于是成为军国要务,各国诸侯都十分重视养马,这在《诗经》中也有所反映,如《鄘风·定之方中》就赞扬卫文公“秉心塞渊,騋牝三千”,而《鲁颂》更是篇篇写到马,《駉》自不待言,《有駜》则诗题就是马肥壮之貌,《泮水》有“其马蹻蹻”句、《閟宫》有“公车千乘”句。在本篇中,写到不同毛色的马的品种有十六种之多,可见驯马养马这一业的发达。而考之典籍,以毛色定名的马还远不止这些。语言学家们认为:某一民族语言中哪一属类事物的名词特别多,就反映出此民族在该方面的知识特别丰富,与该类名词有关的科学技术特别发达。中国上古时期牲畜命名的多样化,正反映了畜牧业的高度发达,这也是我们中华民族可以为之骄傲的事。——当然,这已谈得有些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