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起点》7.07 匆匆转移嘉兴南湖


七月三十一日早上七时三十五分,一列快车从上海北站驶出,朝南进发。

在各节车厢里,散坐着中国共产党“一大”的代表们。只是他们仿佛互不相识,各自独坐。他们之中有张国焘、李达、毛泽东、董必武、陈潭秋、王尽美、邓恩铭、刘仁静、周佛海、包惠僧。何叔衡是否去了,尚是一个待解之谜。据有的当事人回忆,何叔衡提前回长沙了。

比起三天之前,这趟车算是空的。三天前——七月二十八日,正值阴历六月二十四日,是南湖的“荷花生日”,四面八方的人赶去庆贺,湖里的船也骤然猛增。那天夜里,湖里举行灯会,波光灯影,美不胜收。

不过,比起平日来,这趟车里去南湖的游客稍多一些。因为这天是星期日,上海方向早去晚归的游客自然比往常增加。

那时的快车,只是相当于今天的慢车。小贩们在车上叫卖酱油瓜子、豆腐干、五香豆,旅客们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零食,打发着时光。

王会悟小姐紧挨着李达。她今日显得格外兴奋——她是“领队”兼“导游”。她的小巧的手提包一直不离身,包里放着这次去南湖的活动经费。

嘉兴是座古城,秦朝时称由拳县。到了三国时,这儿属吴国,设置嘉兴县。由于嘉兴在大运河之侧,又是沪杭铁路的中点,也就兴旺发达起来。

南湖是嘉兴胜景,游嘉兴者差不多都是为了游南湖。

南湖与大运河相连,古称陆渭池,雅称鸳鸯湖——因为南湖分东、西两部分,形状如同两鸟交颈,便得了鸳鸯湖之名。

比起杭州西湖来,嘉兴南湖显得小巧而精致。湖面不大,当年虚称八百亩,如今经航空摄影精确测定,南湖水面面积为六百二十四亩。它是一个平原湖。放眼望去,湖的四周镶着一圈依依垂柳。

南湖之妙,妙在湖中心有一个小岛,岛上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丛中。

南湖原本一片泽国,并无湖心岛。那是在明朝嘉靖二十七年(公元一五四八年),嘉兴知府赵瀛修浚护城河,把挖出的泥用船运至湖心,堆成了一个人工小岛。

在南湖之滨,矗立着一座设计独具匠心的南国风格的楼。登楼眺望南湖,在春雨霏霏的日子里,四处烟雨茫茫,得名“烟雨楼”。那是公元九四○年前后五代后晋时,吴越国国王钱镠第四子广陵王钱元璙所建。

赵瀛在南湖堆出一个人工岛之后,翌年,便把烟雨楼拆移到岛上。这样,光秃秃的小岛上冒出一座飞红流翠的烟雨楼,又栽上银杏、垂柳,顿时美若仙境。

明朝万历十年(公元一五八二年),嘉兴知府龚勉又下令在烟雨楼侧建造亭榭,南面拓台曰“钓鳌矶”,北面筑池曰“鱼乐国”。如此这般,南湖如同锦上添花,姿色益增。

南湖名声大振,是在清朝那位“旅游皇帝”——乾隆光临之后。

乾隆爱南湖,尤爱湖心岛上的烟雨楼。他六游江南,曾八次登南湖烟雨楼,前后赋诗近二十首!这样,在湖心岛,四处可见到乾隆御笔:

春云欲泮旋蒙蒙,

百顷明湖一棹通。

回望还迷隄柳绿,

到来辨榭梅红。

不殊图画倪黄境,

真是楼台烟雨中。

欲倩李牟携铁笛,

月明度曲水晶宫。

这位“旅游皇帝”甚至带走了烟雨楼的图纸,在皇家园林——承德避暑山庄的青莲岛上,仿建了一座烟雨楼。不过,乾隆再三叹息,承德的烟雨楼只是形似而已,登楼却不见烟亦不见雨!

打从乾隆御驾多次临幸,南湖声誉鹊起,慕名前来游览者日众。尤其是清明前后,春雨潇潇,垂柳初绿,烟雨苍茫,南湖洋溢着朦胧之美。

南湖的另一盛事是在民国元年(公元一九一二年)冬,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路过嘉兴,各界人士万余人集结于嘉兴车站欢迎。孙大总统下车后,来到兰溪会馆,发表了一小时演说,掌声雷动。演说毕,孙中山游南湖烟雨楼,在楼前留下一帧照片:穿一件毛皮大衣,雪白的衬衫领子,系着一根领带……

冒着黑烟的蒸汽火车头拖着一节节车厢,在沪杭线上行驶了将近三个小时,在上午十时二十五分停靠在嘉兴车站。

李达和王会悟下车后,走在最前面。代表们三三两两跟随其后。

两层楼的嘉兴车站,看上去像幢办公楼。走出火车站的正门,王会悟并不直奔南湖,却领着众人朝嘉兴的“南京路”——张家弄(今已拓宽,改名勤俭路)走去。

张家弄里有个热闹的处所,犹如上海的大世界,叫做寄园。寄园里有假山,有楼阁,唱戏的、变把戏的、说书的,济济一堂。那里有一座嘉兴最高级的旅馆,叫鸳湖旅馆,这名字来自南湖的别名——鸳鸯湖。

王会悟安顿代表们在鸳湖旅馆内开了房间,洗洗脸,吃个粽子,暂且歇息。先在那里开了房间,为的是担心当天会议不能结束,有个过夜的地方。

王会悟像个熟练的导游小姐,在办好代表们的住宿手续之后,便请鸳湖旅馆账房先生代订画舫。

画舫,是文人们对于大型游船的雅称,当地人叫它“丝网船”。

据说,南湖里本来没有画舫,只有小船。小船敞篷,坐三五个游人,如此而已。

“丝网船”也就是大型渔船,本是在太湖里拉网捕鱼的,收入一般。不知何年何月,有一艘丝网船沿南北大运河驶入南湖,在南湖里捕鱼。南湖湖小水浅,鱼不多。这艘船正想沿运河重返太湖,却被游人看中,搭船游湖。大船载客多,船上活动余地大,而且平稳。

阴差阳错,渔船“改行”,干起旅游船这角色来了。收入颇丰,比打鱼强多了。

消息传开,好多艘丝网船从太湖南下,进入南湖,“改行”成旅游船。船多了,彼此间为了招徕游客,展开了一番竞争:各船都纷纷向豪华型发展,船舱里铺上红漆地板,舱壁雕龙描凤,放上红木太师椅、八仙桌。设置精美的卧室,供抽大烟者、玩妓女者歇息。后舱砌上炉灶,供应茶水、热气腾腾的点心。

这么一来,办婚事丧事,包上一艘画舫,在湖里慢悠悠地游上一天,酒席招待。

这么一来,找个戏子、歌女,吹拉弹唱,湖上优游,也是乐事。

这么一来,呼朋吆友,围坐在八仙桌四周,筑起方城,逍遥自在。

这么一来,寻花问柳,一艘画舫包几天几夜,尽兴而散,成了水上妓院。

这么一来,不光是外地游客雇船,本地人包船的更多。画舫已成变相旅游船,有着各种各样特殊的用途。

这么一来,画舫不再用带腥味的旧渔船改装,船老板干脆订制专供旅游的新船。只是船的外形还是丝网船的模样,还是由那班建造丝网船的工匠们制造。

南湖水浅,尤其是岸边水浅,画舫无法靠岸。各画舫都附一艘小船,往来于码头和画舫之间接客送客。为了博得游客青睐,小船往往由年轻俏丽女子驾驶,名唤“船娘”。倘用现代名词称呼,也就是“水上公关小姐”。

除了靠船娘在码头上拉客,画舫还在鸳湖旅馆账房设立了租船处。船主们心中明白,住得起鸳湖旅馆的,都是高等客人,自然也就有钱雇画舫。

“租双夹弄的!”王会悟小姐很内行,她对账房先生说出了租船的规格。

所谓“双夹弄”,是指船的中舱与后舱之间有两条过道,表明是大号船。

“对不起,小姐。双夹弄的都在昨天被预定了。现在只有单夹弄的。”账房先生答道。

所谓“单夹弄”,是指船的中舱与后舱之间只有一条过道,表明是中号船。

“那就只好将就。”王会悟说,“另外,包一桌酒席,借两副麻将。”

听见“借两副麻将”,账房先生笑了一下。

王会悟给了他八个银元——四元半是中号画舫租费,三元是酒菜钱,余下是小费。

订好画舫,代表们在“导游小姐”王会悟的带领下,来到了湖边码头。

见到来了那么多客人,好几位船娘上前吆喝:“南湖去?坐我的船!坐我的船!”

“我们订好哉!”王会悟连连谢绝围上来的船娘。

代表们分批登上一艘小船。小船来回摆渡,把代表们送上一艘中号的画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