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先不要盘腿打坐哦,你不要以为很轻松,可以腿不要盘起来,我们先听一下啊,听一下我的向诸位报告、讲话,要盘腿时慢慢再盘,尽量轻松,不要盘腿,等一下再盘。我首先要申明,这一次我们大家四方八面的人在一起,是一个很偶然的凑合拢来,因为诸位的学历不同,职业的习惯也不同,所学的东西不同,要求的目的不同,我也不晓得大家要什么,我也不知道应该告诉大家什么。你们诸位有些是讲学问的,研究学术的,都是做老师的,各个人教的东西都不同,所以想听到的东西同自己平常所学的有相关的是最好,下意识的会有这样的希望。
那么,有些人学过静坐的方法,或者学过密宗的,实际上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密宗,那么有些人学过瑜伽的,瑜伽也是密宗的一种,有些人普通学打坐的,你们诸位自己都有一套,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带艺投师,原来带到一套东西再来听老师讲,已经有主观在内了。不管大家什么目的,我们这一次在香港举行大家这个聚会,时间、场地都成问题,都是临时凑合的。而且你们几位美国的朋友们,只有5天。5天在我们讲这个学习,这个东西,时间绝对不够的。因为中间还要通过翻译,不翻译7天的时间都不够,一有翻译,已经减了一半了。所以5天只有两天半,除了吃饭两天半,吃饭、睡觉以外,实际上只有6个钟头,这个话我是提起你们美国的朋友们注意珍惜自己这个时间。
现在我们为了争取时间,长话短说了啊!我要引用释迦牟尼一句话,一个人要学东西,尤其要学佛学道,或者做任何一种学问,先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什么?佛学的名字叫“法器”,先要变成一个法器,等于先要,我们要喝水,必须要把自己先变成茶杯,空的,才能够装水进去,这个名称在佛学叫“法器”,一个器具,一个工具。你把自己主观成见所学的学问,到了这个地方,统统都要倒干净,接收新的东西,不是说你的将来不要哦,你现在装的最宝贝的东西,都要先把它倒出来,摆在一边,然后接受,这里讲的什么才能接受进来。
因此,还有我们这里中国朋友们,我还有老朋友,当然他很谦虚,也是真的,他叫我老师,他比我年纪还大,八十几了,那么叫他不要来,他还是跑来了。他学问也好,学佛学道也多年,他装的东西太多了,这次本来不准他来,他还是来,你要倒得比他们还要干净才行哦,这次要重新新来过哦!当年是民国初年的北大的才子,一辈子学问好,字也写得好,样样好,官也做得好,就是修道修不好,呵呵,所以都要倒光啊,这是对我的老朋友特别讲了。
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多讲别的啊。先讲打坐的姿势,刚才我在这里听了,李素美已经向大家讲过打坐姿势,我想大家都会打坐啊,几乎没有一个人对的,不是讲我们这里哦,外面打坐也很少有人对,几乎没有一个人对,当然有人对,啊。
这个打坐这个姿势,假设对了,就是一个yoga,叫身体的yoga,基本的身体yoga。打坐姿势对了,这个人三围一定很标准,不管胖的瘦的。标准的要看西藏塑的密宗的像,比较标准,打坐姿势,肩膀平的,头是正的,这个胸是这样,下去腰这里这样,下面屁股这样,肚子不是凸出来的,身体是端正的。
在中国的话,隋唐这个时间以前,就是1300多年前,那个佛像塑的标准也是这样,唐代以后,塑的变成蒙古人了,然后肚子弄了个西瓜,大大的,背是这样弯出来,画(像)也是这样,统统错的。
为什么我们现在打坐采用了这个姿势?这个姿势在世界上做功夫修道,有96种姿势,各种各样,尤其在印度玩得更多。印度各种修道,一只脚在地下,一只脚站起来,他可以20年。还有一只手,现在都有啊,我没有带图片来给你看,一只手这样举着,这只手已经变成一个树枝一样,20年,永远是这样,吃东西也是这样,各种各样,怪的事情太多了。所以现在我们就是九十几种的修持方法,释迦牟尼采用,决定是这一种,历代的佛延用这一种,是有很深的一个学问,包括生理学、医学,各种各样,就讲这么一个姿势,要一个礼拜才讲清楚。
尤其是,我现在特别跟大家声明一下,尤其是两个脚,要盘脚的道理,我们现在生命的健康好不好,都在两个脚上。反正脚就连带这个腰这一部分,脚坐不住、盘不住,很难受,已经表示很不健康了。所以我再重复一道,这个话我讲过很多次,怕你们有些朋友没有听到过,你观察一个婴儿,一个婴儿生下来,他躺在那里,两个手拿东西都拿不住的,他专门蹬两个脚玩,慢慢这两个脚都在成长。所以这个小孩长大一点,他一天不停留地在跑,不肯坐下来,因为他下面成长,受不了,你叫他静下来像我们坐到,他要命了。所以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走路,喜欢动,到了二十几岁、三十岁,也结了婚了,年纪也大一点了,坐起两个腿都不肯动了,坐在沙发上,欸,要这样了,已经不行了,最后老了坐起来就要翘起来,高高的了,已经表示快要死亡了,真的哦。再过一阵,这个脚,我就要下来表演给你们看了,这样子啊,就是这样,这两个(脚)不行了(师起身表演蹒跚前行)。所以你不要轻视这两个盘脚,要讲这两个腿的医学同生命的关系,大概要讲十几个钟头的课,两个腿一健康了,整个身体会健康起来,脑也健康了。
很奇怪的一个事情,我们这里医学博士很多,那位先生同学,年纪轻轻,一个人拿三个医学博士了,这位杨先生,其他都很多。可是最奇怪的啊,释迦牟尼佛在两千、快到三千年了啊,以前他怎么知道脚趾头跟脑有关系?你们不信吧?我们这里好几位同学都会,这个头痛难过极了,在这个大趾头这里,一掐、不要用力哦,给你一抓,哎呦痛得不得了,如果你健康的时候没有。这个脚上啊,全身的病在哪里,每个指头都可以给你摸出来,很清楚,比那个仪器检查差不多一样的对,这里好几位同学都会,不然你晚上请他们每个摸一下脚趾头试试看。
所以我这个为了打坐先告诉大家两个脚,不要轻易打坐啊,坐一阵自己晓得放松,不要过分。等到你两个脚坐起来,觉得非常舒服,那个舒服的啊,没有办法比方,两个腿,每个细胞都在快感,脚底心、脚趾头都在快感,那要磕头请你下来放下脚你还不肯放,到那个时候,你差不多了,这叫静坐做功夫差不多。要多少年做到呢?中国人叫做一甲子功夫60年,60年不是一天坐一次哦,一天坐个七八个钟头差不多了。不过不要怕,也有人半年一年就到达。不过世界上也有很多种方法到达了,也有很多方法的哦,练中国的武功也可以很快到达;学印度的yoga也可以很快到达;练跳舞的舞蹈也可以到达,也可以软了,那还是外表的。我讲的真的到静坐两个腿的发乐感、快感,给你们讲清楚一点啊,快感得比男女性交的高潮那个快感还要舒服100倍,你看你肯不肯放下?就不肯放弃了。
这个再说,两个脚气打通了,脚一打通了,全身都软了,全身都同婴儿的状态一样了,年纪再大这个脚也可以拿到头上去玩的,这是讲脚的一部分。所以详细讲这些时间不够,我只提醒大家,两脚很重要,盘腿很重要,其他各部分也一样重要,分析讲很麻烦,所以叫大家不要随时坐到,很好玩坐到,到了下午就吃不住了啊,但是你坐到下午,坐久了腿吃不住,发涨发麻很难受,你再看了,这个有人就不敢打坐了,很怕了,但是他忘记了,你把腿放开,慢慢放开,哇,觉得这一下才舒服欸,他忘记了那个舒服,他只怕打坐那个难过。
现在大家坐在那里,有没有盘腿,已经40分钟了啊,因为注意力在听讲话,所以不大觉得啊,先休息一下,再去喝茶,赶快、5分钟再上来,慢慢来,只好这样办,因为诸位两个腿的功夫还不大够的啊。但是有一点,你腿每一次痛苦一点,麻一下难受一下,恭喜你,你比什么吃多种维他命、比什么都好。放掉以后那一下舒服以后,恢复你很多的健康,我只能告诉你这样,这个理由讲起来太多了啊。现在再休息啊,10分钟。
我们现在开始讲这个静坐的姿势的外形,到达内心。这个静坐起来,最好是不带眼镜,因为大家眼镜带习惯了不觉得,戴眼镜的,这个呼吸系统,乃至这个眼镜镜框这里都压迫到脑——脑的皮质神经,不过大家习惯了不觉得。所以戴眼镜的人多半是读书人,学问蛮好的,但是他也不能、脑筋放不开的,读书人,书呆子钻到那个地方去了。我不是读书人,我的眼睛现在这样看前面,我这两边都看到,不要转头的,可以这样宽。你们戴眼镜的呀,就是这样宽,近视越大的,就是这样宽。所以我一直反对,尤其是在外国,美国、欧洲,这些出版商,为了书啊成本减低,那个字越排越小,都是害那个眼睛近视的,罪过很大。我在台湾时候都骂过他们教育部,后来改了,这个字为了后一代眼睛的健康,这个字不能印小了,教科书就规定,不能用5号字,如果用5号字的出版商应该马上坐牢。
我话也讲多了啊,讲起来怕你们时间不够。所以眼镜拿掉,手上的手表放松,都不要捆紧,带子都要放松,换句话说,静坐的时候,整个人由脑开始到身体,整个地放松。尤其像有些打坐修行的人,你看坐在那里虽然不动,他里面在紧张啊。中国道家的一个名人,你们大概知道叫庄子,庄子说过的啊,一个人学静坐不能“忘身”,不能忘掉自己身体坐,还觉得有身体存在,不能“坐忘”,坐到忘记了一切,连身体连“我”都忘掉了,才叫静坐。不然坐在这里干什么,还念佛啊,念咒子啊,搞什么东西啊,很紧张,叫做“坐驰”,坐到了开起运动会,里头在赛跑,在打球,坐到脑子里头、身体里头,这个叫坐驰,坐到了跑步(去了)啊。这是庄子讲的,所以我们真正的静坐,一上坐坐上去,由头脑起、由脑子起,连身体整个把它放掉、放松。
那么我是讲的中国话,你找个英文词就行了,哎,这个相同的啊,这个也通常用的,我是告诉你翻译的注意。
中国人(讲究)一上座就松、松,放松的松,一路松,松到底,松到最后“空”,向下空、向地球下面空下去了、松下去了,整个人都松掉了,可是身体呢还是坐在那里,不要身体变成泥巴了,做不到,啊。松、松、松、松、松、松(声音减弱),最后你将来坐,自己录音带配个音乐,自己放,“松、松、松、松、松、空”,下去了,就舒服了,就放松了。
嗯,她翻译的不好,我跟你讲,你就上来,“luo、luo、luo、luo、guo”,呵,你没有了的、做的统统把它做掉,呵呵。
这是外形啊。还有,这个静坐起来,我们这个心啊,思想,关联是什么东西?眼睛,最厉害了,这个眼睛。所以这个人的习惯,你看睡眠的时候,眼睛不动了,真正睡着了。像我带过兵,带过学生,一看这个人在睡觉他有没有睡?在做梦?我知道,因为他眼睛里头啊,眼皮闭到,眼珠子在跳动,脑子里有思想在做梦,真正睡着了,眼睛珠子不动了,那个睡着了。所以这个眼睛啊,我们睡着了,它停止了;一醒来,这个身体还没有起来,眼睛在里面开始动了,脑子在思想了。
因此刚才讲到打坐,脚趾头,我常常问这些学佛学道的人,你知道你怎么样睡着吗?哪个人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怎么睡着你知道不知道?这是一个哲学的问题,也是一个科学的问题。你说我知道现在“我要睡着了”,你一定没有睡;哎,你真睡着了,你不晓得自己怎么样睡着了的。这个不稀奇啊,还有更稀奇,每个人睡觉,你知道自己怎么样醒来吗?真知道自己怎么醒来,知道怎么睡觉睡去了,这个人差不多了,有智慧的人了,有道的人了。我现在跟你讲的就是一个问题啊,一个生命科学的问题了。不过我没有告诉你,没有办法告诉你,要你自己去体会啊,怎么样睡着了?怎么样醒来?这个没有答案给你啊,我有答案,没有告诉你,告诉你你也不知道。但是我告诉你这个答案的一个副题,副带的题目,副题是什么呢?你真躺下睡着了,脚趾头同腿先睡着了,先忘腿,先没有腿了,下半身慢慢忘记了,你就睡着了,只要睡不着,一定在那里,脑子在动,这个脚趾头也在动。
注:本书根据南怀瑾老师1997年录音整理,定稿于2022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