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王维


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绛帻鸡人报晓筹 [1] ,尚衣方进翠云裘 [2] 。
九天阊阖开宫殿 [3] ,万国衣冠拜冕旒 [4] 。
日色才临仙掌动 [5] ,香烟欲傍衮龙浮 [6] 。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7] 。

【解读】

诗题一无“至”字。作于乾元元年(758)春,王维时任太子中允。余参上岑参诗。

此诗描写了早朝的全过程,前六句尽是早朝景事,末二句称美贾至,切人切事,奉和得体。顾璘谓其“气象阔大,音律雄浑,句法典重,用字新清,无所不备故也。或犹未全美,以用衣服字太多耳”(《批点唐音》)。仇兆鳌亦云:“此诗阊阖、宫殿,衣冠、冕旒,句中字面复见,杜诗有云:‘阊阖开黄道,衣冠拜紫宸。’却无此病矣。”(《杜诗详注》卷五)所评皆确。余详岑诗评析。

【注释】
[1]绛帻(zé):大红头巾,汉代宫中卫士所著冠饰。《汉官仪》:“宫中舆台并不得畜鸡,夜漏未明三刻鸡鸣,卫士候于朱雀门外,著绛帻专传鸡唱。”鸡人:古掌报晓之官。《周礼•春官•鸡人》:“夜呼旦以嘂百官。”嘂(jiào):高声呼叫。《陈书•世祖本纪》:“每鸡人伺漏,传更签于殿中。”晓筹:即更签,亦称更筹,夜间报更的竹签。庾肩吾《奉和春夜应令》诗:“烧香知夜漏,刻烛验更筹。”此句谓戴朱冠的宫中卫士大呼报时,以警百官早朝。
[2]尚衣:唐殿中省有尚衣局,设尚衣奉御二人,“掌供天子衣服,详其制度,辨其名数,而供其进御”(《唐六典》卷十一)。翠云裘:翠羽编织成云纹的皮衣。宋玉《讽赋》:“主人之女,翳承日之华,披翠云之裘。”
[3]九天:此指天子所居。阊阖:本指天门,此指宫门。
[4]万国衣冠:指各国派来朝见的使臣。冕旒:以天子所戴冠冕代指天子。
[5]仙掌:即掌扇,亦称障扇,宫中的一种仪仗。
[6]衮龙:指天子龙袍。
[7]五色诏:即天子诏书。《事始》:“石季龙置戏马观,上安诏书,用五色纸,衔于木凤口而颁行。”(仇兆鳌《杜诗详注)卷五引)凤池:指中书省。二句归美贾至,谓早朝结束,作为中书舍人的贾至,即须裁好五色纸,准备回到中书省去起草诏书。

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渭水自萦秦塞曲 [1] ,黄山旧绕汉宫斜 [2] 。
銮舆迥出千门柳 [3] ,阁道回看上苑花 [4] 。
云里帝城双凤阙 [5] ,雨中春树万人家。
为乘阳气行时令 [6] ,不是宸游玩物华 [7] 。

【解读】

圣制,皇帝所作诗文。蓬莱,宫名,即大明宫,在宫城东北,亦称东内。兴庆,宫名,在皇城东南,亦称南内。遗址即今西安市兴庆公园。阁道,即复道。《史记•留侯世家》:“上在洛阳南宫,从复道望见诸将往往相与坐沙中语。”裴骃《集解》引如淳曰:“上下有道,故谓之复道。”又引韦昭曰:“阁道。”唐玄宗先后于开元十四年(726)和二十年两次扩建兴庆宫,自大明宫沿东郭城,经通化、春明、延兴三门,直至曲江、芙蓉园,修筑复道,以潜行往来。《唐六典》卷七“兴庆宫”原注:“即今上龙潜旧宅也。开元初,以为离宫。至十四年,又取永嘉、胜业坊之半以置朝堂,自大明宫东夹罗城复道,经通化门磴道潜通焉。”应制,奉皇帝之命而作诗文。玄宗原作不存,此为和作。当作于天宝初,王维时任左补阙。

这是一首应制诗。沈德潜曰:“应制诗应以此篇为第一。”(《唐诗别裁集》卷十三)首二句总写帝都形胜,先以山川将长安宫阙大势定其方位,是从外景写题中“望”字。三、四贴题中“从蓬莱向兴庆阁道”写“望”字,五、六切雨中写春望,末二句应“奉和应制”作结。沈德潜曰:“结意寓规于颂,臣子立言,方为得体。”(同上)全诗章法严密,高华富丽,诗传画意,气象宏阔,堪为应制绝作。

【注释】
[1]渭水:即渭河,流经长安皇城北。萦:缠绕。秦塞:犹言秦地。塞:一作“甸”。
[2]黄山:即黄山宫,汉惠帝二年建造,在兴平县(今属陕西)西南三十里的黄麓山上。汉武帝微行尝至此。
[3]銮舆:皇帝的车驾。迥出:远出。千门:一作“仙门”。
[4]回看:一作“遥看”。上苑:泛指皇家园林。
[5]帝城:指长安。双凤阙:汉代建章宫有凤凰阙。《三辅黄图》卷二:“凤凰阙,汉武帝造,高七丈五尺。……古歌云:‘长安城西有双阙,上有双铜雀,一鸣五谷生,再鸣五谷熟。’按铜雀,即铜凤凰也。”此泛指长安宫阙。
[6]阳气:春气。《汉书•律历志》:“阳气动物,于时为春。”时令:节令。《后汉书•郎传》:“方春东作,布德之元,阳气开发,养导万物。王者因天视听,奉顺时气,宜务崇温柔,遵其行令。”
[7]宸游:指皇帝巡游。玩:一作“重”。物华:美好的景物。

积雨辋川庄作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 [1] 。
漠漠水田飞白鹭 [2] ,阴阴夏木啭黄鹂 [3] 。
山中习静观朝槿 [4] ,松下清斋折露葵 [5] 。
野老与人争席罢 [6] ,海鸥何事更相疑 [7] 。

【解读】

积雨,久雨。辋川庄,即辋川别业,在今陕西蓝田县。此诗为王维晚年隐居辋川时作,诗题一作《秋归辋川庄作》。

此诗意在描写积雨后的辋川秋郊景物,抒发自己隐居后对人生的感悟和修禅养性的闲适情趣,表露了对人世浮嚣和宦海风波的厌恶。全诗绘景如画,情寓景中,用典无痕,富有理趣,意境清空淡泊。颔联善用叠字,尤为人所激赏。方东树曰:“三、四写景极活现,万古不磨之句。”(《昭昧詹言》卷十六)或谓二句袭用李嘉祐诗,其说始出唐李肇《国史补》,实则颠倒历史。沈德潜驳之曰:“俗说谓‘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乃李嘉祐句,右丞袭用之。不知本句之妙,全在‘漠漠’、‘阴阴’,去上二字,乃死句也。况王在李前,安得云王袭李耶?”(《唐诗别裁集》卷十三)高步瀛亦曰:“其谓嘉祐用摩诘,殆得之。从一(嘉祐字),天宝七年进士第。年辈后于摩诘,其诗多与大历十才子相倡和,则在盛唐中唐之间。摩诘必不袭其诗句。或谓李肇唐人,载唐事当不误,不知唐人记唐事往往道听途说,谬误者甚多,不独李肇也。”(《唐宋诗举要》卷五)

【注释】
[1]藜:又名莱,一年生草本植物,新叶嫩苗可食。黍:黄米。饷:送饭。菑(zī):开垦一年的田地。《尔雅•释地》:“田一岁曰菑。”郭璞注:“今江东呼初耕地反草为菑。”句谓给在东边田里劳作的人送饭菜去。
[2]漠漠:广阔无际貌。白鹭:水鸟名。
[3]阴阴:树木苍翠茂密貌。啭:鸣声婉转。黄鹂:即黄莺。
[4]习静:静修。王维笃信佛教,此指修禅。观:此指参悟禅理。朝(zhāo)槿(jǐn):木槿,夏秋之交开花,朝开暮落,故称朝槿。观朝槿而悟世事之无常。李颀《别梁锽》“莫言富贵长可托,木槿朝开暮还落”即此意。
[5]清斋:吃素。露葵:带露的葵菜,可以食用。《旧唐书•王维传》:“维兄弟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
[6]野老:作者自称。争席:争坐位。《庄子•寓言》载:阳子居向老子请教,老子说他傲慢,难以与人相处,应该抱有“盛德若不足”的谦逊态度才对。他听从教诲,一改常态。先前他来旅舍,先坐的人都为之“避席”(让出坐位);而他改过回来后,人们不再拘束,就和他“争席”而坐了。争席罢:谓自己已大彻大悟,与世无争。
[7]海鸥:《列子•黄帝》载:有人住海边,日与海鸥游,和睦相处。其父知道后,让他将海鸥捉来玩。第二天他再到海边,海鸥就躲着他不再飞下来了。此喻人无机心,方能和乐相处。

赠郭给事

洞门高阁霭余晖 [1] ,桃李阴阴柳絮飞。
禁里疏钟官舍晚 [2] ,省中啼鸟吏人稀 [3] 。
晨摇玉佩趋金殿 [4] ,夕奉天书拜琐闱 [5] 。
强欲从君无那老 [6] ,将因卧病解朝衣 [7] 。

【解读】

赠,一作“酬”。给事,即给事中,门下省属官,正五品上。《唐六典》卷八:“给事中,掌侍奉左右,分判省事。”郭给事,即郭纳,颍川(今河南许昌)人。王维于天宝十四载(755)任给事中,与郭为同僚。诗当为是年春作。

这是一首应酬诗。前二联写宫中暮春晚景;颈联称美郭给事忠于职守,勤于王事;末联谓己老病不堪吏职,意欲弃官归隐。诗写得清腴有味,高致淡远。

【注释】
[1]洞门:谓宫门重叠,门门相对。霭:云气凝聚。余晖:夕阳。
[2]禁里:宫禁之中。官舍:指门下省办公处所。
[3]省:指门下省。
[4]“晨摇”句:谓入宫早朝。
[5]天书:皇帝诏书。琐闱:有雕饰的宫门。《尔雅•释宫》:“宫中之门谓之闱。”句谓退朝宣达诏书。
[6]君:指郭给事。无那:无奈。
[7]解朝衣:辞官归隐。张协《咏史》:“抽簪解朝衣,散发归海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