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三百首》温庭筠


利州南渡

淡然空水带斜晖 [1] ,曲岛苍茫接翠微 [2] 。
波上马嘶看棹去 [3] ,柳边人歇待船归。
数丛沙草群鸥散,万顷江田一鹭飞。
谁解乘舟寻范蠡 [4] ,五湖烟水独忘机 [5] 。

【解读】

利州,唐属山南西道,在今四川广元,嘉陵江从此流过。此诗当为作者晚年行经此地渡江时所作。

诗写日暮渡江情景,由人马急渡引起鸥鹭惊飞,又由鸥鹭忘机想到范蠡功成身退,层次井然,寓慨深沉。“谁解”,正是无人理解。“独忘机”,可见众人未忘机。这种无人知己的悲哀,正是宦途失意落寞心情的曲折反映。

【注释】
[1]淡然:水波动荡貌。斜晖:落日。
[2]翠微:指青翠的山色。
[3]棹:船桨,指船。
[4]解:识得,懂得。范蠡:春秋时楚人,辅佐越王勾践灭吴,功成身退,乘舟泛于五湖。
[5]五湖:说法不一,多指太湖,此泛指江湖。忘机:见前李白《下终南山过斛斯山人宿置酒》诗注[6]。

苏武庙

苏武魂销汉使前 [1] ,古祠高树两茫然 [2] 。
云边雁断胡天月 [3] ,陇上羊归塞草烟 [4] 。
回日楼台非甲帐 [5] ,去时冠剑是丁年 [6] 。
茂陵不见封侯印 [7] ,空向秋波哭逝川 [8] 。

【解读】

苏武在历史上向以坚持民族气节著称。汉武帝天汉元年(前100),苏武出使匈奴,被留逼降,坚贞不屈。匈奴将其流放到北海(今贝加尔湖)放牧公羊,扬言公羊产乳始得放还。苏武“杖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汉书•苏武传》)。直到昭帝始元六年(前81),才得归汉。被留匈奴长达十九年而不失民族气节,从而赢得人们的敬仰,死后为之立庙祭祀。这首诗就是作者瞻仰苏武庙时所作。

此诗五、六二句,对仗甚工,向为名句。沈德潜说:“五、六与‘此日六军同驻马’二联,俱属逆挽法。律诗得此,化板滞为跳脱矣。”(《唐诗别裁集》卷十五)但曰“逆挽”,尚属皮相之见。此诗下半,作者全拟苏武口吻。苏武回国,武帝已死,睹物思人,不禁回想壮年出使匈奴之种种情事。被留匈奴后,李陵劝降,苏武断然拒绝:“武父子亡功德,皆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亲近,常愿肝脑涂地。今得杀身自效,虽蒙斧钺汤镬,诚甘乐之。”(《汉书•苏武传》)对武帝感恩戴德,感情很深。今日封侯,武帝不得亲见,物是人非,感慨万千。回思武帝知遇之恩,不禁悲恸欲绝。哭逝川,哭武帝,也是哭自己。故何焯评云:“五、六不但工致,正逼出落句。落句自伤。”(《瀛奎律髓汇评》卷二十八)

【注释】
[1]“苏武”句:昭帝即位后,匈奴与汉和亲,汉派使者到匈奴求还苏武等人,匈奴诡言苏武已死,汉使诈称天子射猎上林苑,得雁足所系帛书,言武等在某泽中,匈奴才被迫遣苏武回国。此句即写苏武被囚匈奴十九年后乍见汉使时的情景。魂销:形容异常激动的样子。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此则写久别得归。
[2]古祠:指苏武庙。茫然:无知貌。
[3]雁断:指消息断绝。胡天月:指在匈奴的岁月。
[4]陇上:丘垄之上。陇:通“垄”。此句指苏武牧羊匈奴。
[5]回日:回归汉朝之时。甲帐:汉武帝所造的帐幕。《汉武故事》:“上以琉璃珠玉、明月夜光杂错天下珍宝为甲帐,次为乙帐。”(《北堂书钞》卷一百三十二)《南史•沈炯传》:“甲帐珠帘,一朝零落;茂陵玉碗,遂出人间。”非甲帐:言武帝已死。
[6]去时:出使匈奴之时。冠剑:戴冠佩剑,代指人。丁年:壮年。苏武出使匈奴时整四十岁。《汉书》本传谓:“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旧题李陵《答苏武书》云:“丁年奉使,皓首而归。”
[7]茂陵:汉武帝陵墓,在今陕西兴平东北,西安西八十里许。此代指武帝。苏武回国,诏“奉一太牢谒武帝园庙,拜为典属国,秩中二千石”。宣帝时,赐爵关内侯。
[8]逝川:指时光流逝。语出《论语•子罕》:“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