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国都邯郸城外。
魏国军队的营寨驻扎得东一片、西一片,布满了邯郸城外的四面八方;魏国军队的兵阵更是战旗似云,战车如海,呐喊似潮,箭戟如雨。
邯郸城外田野荒芜,鼠蛇当道,百里无民,九村九空。邯郸城里尸横路野,饿殍遍地,云愁雾惨,风雨如磐。
邯郸城的军民抗敌已近一年。
这一年八月一个分外炎热的夜晚,邯郸赵成侯的皇宫里仿佛被一个巨笼罩盖住一般,一丝凉气也吹不进,闷热异常。赵成侯把宫内能够动弹的文武大臣召到身边,说:“各位爱卿,我赵国恐怕真要亡在我手上了!”
大臣们一片啼嘘之声,却没人敢说什么。
成侯问:“齐军是不是真的失败了?”
一位武官说:“报告大王,齐军攻打平陵全军覆灭,无一生还。”
成侯长叹一声:“哎,我赵国气数尽矣!”说完放声大哭起来。
文武大臣似天塌地陷一般无依无靠,也相随恸哭。
哭了一阵,赵成侯说:“叫大家来,我要通知你们,魏军再攻城,我赵不得已就要、就要……投降了!”
庞涓大军的帅帐内,庞涓和众位将军正研究攻城方案。
庞涓在邯郸城外围攻近一年,此时,他有些着急,攻不下邯郸,赵国就不会臣服,夺魏中山国这一旧仇非但报不了,连这次城外损兵折将的新恨恐怕也无法雪洗了。
齐军的动向几乎每天都有探马来报。庞聪、庞茅领兵疾回邯郸城下,他给予了很高的评价。他说,这是他魏国大军能夺取邯郸的必然保证。可是,齐军沿黄河南下攻打平陵,却让他有点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齐军声言救赵,然而并不来解邯郸之围,却去攻打魏边境一座小城,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没过多久,探马来报,说魏边境军民将齐军打得大败,齐军尸体遍布平陵荒郊野外。庞涓得意菲凡:齐军这哪里是在打仗,分明是在过娃娃家的游戏。打仗可不是一时脑袋瓜发热的事情,打仗,尤其是打大仗、打硬仗是军事家、战略家的事情,齐军虽拥兵八万,但头一仗就败了,这对齐军的将士意味着什么?庞涓因此而放松了齐军方面的精力,而一心专攻邯郸,想尽早拿下邯郸城回大梁请功。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邯郸城老百姓就是把儿女都当粮食吃光了,也没有投降的意思。因此,这一次,庞涓决定:动用他军中所有兵力,以邯郸城北为佯攻点,而出奇不意攻破其南门,一鼓作气,夺下邯郸城,征服赵成侯。
各路将军领旨走后,即着手准备强攻邯郸。
这天忽然一匹骏马飞进营寨,报告庞涓:“秦军攻占我国少梁(今陕西省韩城县南);楚军攻占我轩睢、泼地区(今湖北省沮水一带);齐、宋、卫联军继续围攻我国襄陵(今河南省睢县)!”
庞涓问庞茅:“齐军打完了平陵没有动静吗?”
庞茅说:“没有。恐怕回齐国了吧?”
庞涓叫来了随军卜官,让他算一卦,看明天攻城日子好不好。
卜官烧龟甲看卦相,大叫:“元帅,吉卦、吉卦呵!明日攻城定可一举拿下!”
庞涓又惊又喜,两眼放光:“一举拿下?”
卜官说:“是,元帅,一举拿下!”
齐城、高唐两位都大夫率领家乡兵去攻打平陵后不几天,田忌军中的将帅士兵就知道前去攻平陵的齐军全军覆没了。这一消息如雷一般炸响在齐军的上空,整个军寨人心惶惶不安,个个坐卧不宁。当天夜里,便有士卒逃跑。
逃跑的几个士卒被抓了回来,田忌命令斩首示众,之后就悄悄走进孙膑帐中,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孙膑问:“无帅有事与我商量?”
田忌不语。
孙膑又问:“无帅为逃兵之事生气吧?”
田忌点点头。
孙膑说:“按照军规处置就是,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田忌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军师哪里知道。我是为齐城、高唐两位大夫的牺牲和众多齐兵的死而难过呵!”田忌抬起头已是热泪盈眶:“齐军初次攻城,就损失两位大夫,城没攻下一座,土地没占领一寸,就损失两座城邑的士兵,这样打下去,我们还有什么脸面见威王,还有什么脸面见齐国的父老乡亲!”说罢,他竟然克制不住自己呜呜哭出了声。
孙膑冷静他说:“元帅不可太伤心,齐城、高唐二位大夫牺牲是我早已预料到的。”
田忌吃了一惊:“既然军师早已预料到,为什么还要派他们去打平陵?
这不是故意灭我志气而助敌人胜利吗?“
孙膑说:“正是。”
田忌说:“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你的任务就是帮助魏军来消灭我齐军吗?你忘了魏国人是怎么对待你的?忘了魏惠王和庞涓是怎么置你终身残废的?你在大梁城里装疯扮傻的日子,难道你都忘了吗?”
孙膑忽然看到那个浑身污垢、披头散发、破衣烂衫、涎水肆流、疯疯颠颠、满城乱爬的孙伯灵。
“不,我没有忘!这一辈子也不会忘!正是因为要消灭魏国的军队,解救赵国的危难,我才痛心舍齐城、高唐两位都大夫去攻打平陵,他们不懂怎样用兵,又处在魏军众兵包围之中,又是攻城作战,此三项与我齐军都不利,仅占一项都很难取胜,何况他们占了三项,必败无疑了。可正是这样,才能让魏军继续包围邯郸,安心攻城。”
田忌更糊涂了:“齐王派我军出境是来解邯郸之围的,军师却说让魏军继续包围邯郸、安心攻城,这不是有辱我们军队的使命吗?”
孙膑说:“元帅误解了我的意思,让魏军围困邯郸本不是我军本意,但仅凭我们现在的力量猛打硬拼,是战不过魏军的。三晋早有强悍之军的美誉,何况他们的统帅庞涓并非是个无能之辈。从咱们的第一步、第二步就可以看出庞涓用兵打仗还是很老练的。”
田忌心中的疑团仍然没有解开。他问:“军师所说第一步、第二步是什么意思?”
孙膑说:“第一步,即我们迂回到卫国境内,面对邯郸和茬丘两个方向之敌时,庞涓没有包围我军,可见庞涓用兵之稳。在他的心中,攻克邯郸重于驱逐我军。克邯郸而赵国屈服、割地让邑,还得连年进贡;驱逐我军回过头来,他还要去攻打邯郸,得不偿失,万一再被我歼灭一部,更是后悔莫及,因此,只要我军不逼近邯郸,他便安心攻城。这便是庞涓的用兵之稳。第二步,我军南下直捣平陵,实在是一着不会打仗的人才指挥的一着错棋。平陵是魏东阳地区的重镇,城虽小但东阳地区的城邑多,且都是城富兵强之邑,加上临近大梁,四通八达的路又宽又直,一城有险,八邑可支援,再则,平陵北有卫国,南有宋国,当间夹魏国的市丘,我军深入此地作战,是断了自己的粮、草及武器等军需物资的后路。但是,庞涓仍然没有放弃邯郸而驱兵来消灭我军,灭我高唐、齐城的军队只是魏守边境的军队。可见庞涓的心中破邯郸以灭赵国胜于全歼我攻魏邑的齐军。他攻下邯郸,则征服整个赵国,中原称霸;而失去一个平陵仅损失一城一地,且下一次想夺回它的时候也只是举手之劳。由此可见庞涓用兵之神。但是,尽管庞涓没有为我所动,但这也恰恰说明,齐军在他心中是一支不懂得如何用兵、如何打仗,不值得他放弃邯郸而专心对付的军队。这些,便是我军的第一步和第二步所换来的呵!”
田忌幡然醒悟:“原来军师的企图是以不会用兵、不懂作战使敌人轻慢于我们?”
“正是”
田忌问:“我们下一步该如何呢?”
孙膑说:“按兵不动,等待战机;安抚士兵,鼓舞斗志。胜败乃兵家常事,为了一役一战的胜败而耿耿于怀,就不能把握全局,夺取最后胜利。”
田忌起身拜道:“先生教诲,田忌永世不忘!刚才对先生不恭之处还望多多原谅!”
孙膑拱手回拜,说:“元帅客气了。为元帅谋划策略是我的本份,况且,此仗远远还没打完呐!请元帅珍重身体!”
田忌出了孙膑的大帐,直奔各营寨巡视一遍,他安抚伤病员,召集士吏以上军官开会,让他们关心下级,检查装备,积极备战。
过了一些日子后,有探马相继来报:楚国军队攻占魏睢、泼地区;秦国军队攻克魏国少梁;齐、卫、宋联军仍然围攻襄陵。
可是,孙膑仍然按兵不动。
孙膑在等待来自邯郸的消息。
一连几日,孙膑见了田忌就问:“邯郸被攻破了吗?”
田忌说:“听军师的话音,似乎希望邯郸被魏攻破?”
孙膑说:“正是。”
田忌问:“为什么呢?”
孙膑说:“邯郸守了一年,被攻破,说明邯郸城中的赵军力量拼得不能再抵抗魏军了,不也同样说明魏军也消耗了它的力量,而不得不一鼓作气攻破城池吗?因此,我这几天,一直在等探马来报魏军攻破邯郸的消息。”
又过了十几天,终于有一匹快马飞进齐军营寨。邯郸城被攻破的消息传来了。
田忌匆匆赶回帅帐,见孙膜正半坐半卧靠在桌几旁睡着了。田忌不忍打扰他,便静静地坐在帐门一旁等候孙膑醒来。
孙膑被一阵马嘶惊醒,他睁眼看见田忌坐在身边,就报歉他说:“让元帅久等了,真对不起!”
田忌说:“这几天我看你帐中总亮着烛光,夜里一定没睡好。眼下,邯郸城已被攻克,军师有何打算,安排完毕,你就去休息,不可太过于劳累。”
孙膑笑道:“邯郸没有被攻克时,我尚且睡不着;这邯郸城一投降魏军,我就更睡不着了。”
田忌问道:“下一步,我军该如何行动呢?”
孙膑说:“这正是我这几日睡不着的原因。元帅,下一步,我军可直捣魏军国都——大梁!”
田忌惊诧:“直捣大梁?军师莫不是让我军去攻城夺大梁?”
孙膑说:“正是!派出精兵、快车直驱大梁城郊,战旗要多,锣鼓要齐,阵势要整。要让大梁的军民人人看到我齐军是威武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