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经国并不是圣贤,他并不是为国为公重视和运用人才,把人才视为国之宝贝和利器,而是把人才当做自己的私有财产和晋升的工具。所以,他在使用人才的过程中挥舞的往往是一把双刃剑,不断发现搜罗人才,又不断扼杀丢失人才。
在蒋经国当专员时期的“新赣南”小朝廷里,大多数干部都是惟惟诺诺绝对服从的,大家都以蒋经国的意志为意志,奉行“蒋专员挥手我前进”,由小蒋一人说了算。如果有“另类”,最终也只有沉默不言或拂袖而去。
在“新赣南”小朝廷里,敢于同蒋经国争论,提出自己意见的,也有少数几个人,其中的代表人物号称专署“两门大炮”的,就是专署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吴骥和参议高理文。而真能坚持己见和小蒋争论甚至当面提出批评的,则只有副司令吴骥一人。
吴骥是赣南军界的第二号人物,他上任的第一件事,是根据小蒋的意图改组整编赣南11个县的原地方武装,成立第四区人民自卫总队,使蒋专员有了自己的枪杆子。第二件事是协助蒋专员主持赣县防空司令部,任副司令,在赣州防空防护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蒋经国很倚重他,他却不惟命是从,而是经常放炮提意见。1943年,蒋经国在虎岗夏令营搞“不夜之天”,大摆流水餐席。吴骥认为是劳民伤财的胡闹,在事前是不赞成的;小蒋不听,还是搞了,吴骥就敢拒绝参加。事后,他听到“不夜之天”三十几桌流水席,不断加菜,用卡车拖酒,源源供应,猜拳饮酒打擂台,一直闹到天亮,弄得民怨沸腾。吴骥便再次向蒋经国反映老百姓对“不夜之天”有意见,他话说得尖刻:“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我们大闹不夜天,前方吃紧,后方紧吃。吃的是老百姓的血汗。现在应该节约开支,用于支援抗战。后方紧吃,影响军心民心,违反抗战期间要节约俭朴的精神。”话不入耳却有道理,小蒋虽勉强接受,但情绪上很不愉快。
吴骥对蒋经国的私人生活,也敢直言不讳,直犯“龙颜”。如对章亚若的问题,因亚若系吴骥妹夫章浩若的胞姐,他比别人更知底细,为此,曾对小蒋提出过尖锐批评,甚至敢在他面前摔碎酒坛子,提出警告。
吴骥性情相当火爆,说话嗓门很大,发脾气时眼似铜铃,有点吓人。可是他那双眼睛却不势利,对于那些在政治舞台上跑“红”的“贵人”,从不讨好拉拢;对于那些倒了霉的人,也不落井下石,只要对方不是汉奸坏蛋,他还会拉上一把。他的性格底色是刚直厚道,不虚假敷衍,而是把内心的东西摆在脸上形诸于色出之于口。他最讨厌省警二大队大队长张寿椿,虽知道张当时是蒋经国的红人,但他看不惯张的油腔滑调,说张是笑面狐狸。张寿椿见了他,一个劲笑容可掬地点头哈腰,他却只是略为颔首而已,连话都不愿与他讲。有一次张寿椿财迷心窍,为了营救一个抓起来的鸦片烟鬼,指引烟鬼的姨娘向吴请求,微露许以重酬之意。吴骥铁面无私地斥责他:“朱经理有钱,儿子犯了法也要严办,钱不能买到国法!”张被吴骥狠狠刮了一顿,狼狈而去,从此张对吴恨入骨髓,可又无可奈何。
吴骥夫妇的生活作风也很俭朴。吴夫人帅春如女士,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刻苦耐劳,勤俭持家。1942年元旦,赣州遭到大轰炸以后,他们的家搬到水西乡梨园背,租了一栋普通民房,前有晒场,后有菜圃,屋子里陈设简单,但富于田园情趣。门口贴了一副对联,是吴骥手笔:上联是“勤能补拙”,下联是“俭可养廉”。这是他夫妇俩的生活信条。蒋经国知道吴骥清廉,赡养一家老小,手中很不宽裕,逢年过节时,都会送一笔钱给他贴补家用,直到吴骥离开赣南。
吴骥比蒋经国大几岁,阅历也较广,看问题比较全面,他向蒋经国提意见,并不是也不敢有意跟他打擂台作对,而是本色表现,开诚相见,耿直进言。目的是为了蒋经国的事业发展和政治前途。吴骥好比是蒋经国的一面镜子,小蒋也十分需要这面镜子,他有时也肯照照,但终究是不太喜欢照见自己不体面的一面,因而他也就没有十分重视这面镜子。后来,吴骥心里有些不舒眼,他感到“尊而不重”的精神待遇,不好消受,就打定注意离开赣南。
恰逢1944年年底战局突变,日寇南侵,赣州地方很不安全,吴骥就请长假护送母妻女儿返回铜鼓老家。蒋经国不愿意彻底失去这面镜子,吴骥请长假,他不给他转报告上去,只批准他的短假,希望他把家眷安顿好了以后再回来。吴骥口里答应了,只是说“尽可能回来”。结果还是没有回来。
吴骥是个有骨气的人。本来,他已经攀上了蒋经国这个上天梯,而且当上了二把手,他完全可以直上青云。可是,他竟然毫不可惜地放弃了这个前程,另谋出路。
蒋经国也是个不同凡响的人。分手以后,蒋经国头脑冷静下来,想清楚了这面镜子的好处,常萌怀旧之情。三年以后,他听说吴骥在家乡办教育,当了铜鼓县中校长。他感到屈了才,立即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请他到南京去玩。吴骥接此信后,到南京去见了蒋经国,久别重逢,畅叙契阔,小蒋念旧,立即向当时的江西省主席方天推荐吴骥,方天立即任命吴骥为波阳县县长。
蒋经国青云一路,培养运用了不少人才,也丢失了不少像吴骥、徐君虎、高理文这样的人才。
赣南系对蒋经国贡献极大,他后来带着赣南时期的同一战壕的战友,转战南北,只是到最后,赣南系才在几十年的风雨中,被主子整得七零八落。连一直信任的股肱之人王升,最后也被冷落一边了。在他身边的赣南系干部已经硕果不存。
也有人认为“一路捡人才,一路丢人才”是十分正常的,无可厚非,政治家在政治的各个阶梯上,所需要的人才层次是不一样的,就得“吐故纳新”,根据需要改造人才结构。所以,小蒋不承认他有什么“嫡系”,而是“主政一定要用贤者”,不同阶段要用不同的贤者。
从这个视角看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从赣州带到台湾的亲信漆高儒就用事实讲了这个道理。他说小蒋到台湾当了接班人后:“蒋中正留下来的人未全用,也没有不用,视需要作抉择;陈诚留下来的人,先从陈履安开始,获得重用,然后才能者都获选用,只有搞小圈子的人,才未见重用。留俄同学,一个也未重用,但保留了同学的友谊,使他们每人都有一份足以维持生活的工作;在建设新赣南时期的老干部也稍有照顾,因做地方建设是优秀人才,放到中央就不一定合适,很明显,外语素养就不足。一般人以为他会用当年干校的学生为主要干部,其实不是,干校研究部的学生到台湾的有50人以上,但占重要地位的也不过10人,不会比台大、政大、成大、师大的优秀生为多。”
也有的评论说,蒋经国一生善识人才会用人才,最后却千虑一失,用错了人,将权力的接力棒交给了李登辉,自己挑选了国民党在台湾统治的掘墓人,弄得国民党这间百年老店“六代繁华今去也”。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么说反映他的这一面,那么说反映他的那一面。
仍在“打造乌托邦”,但已是强弩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