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景龙元年的秋天——李显从母亲手中夺回皇权,用神龙为年号,两年,就改为景龙。
一队羽林军的骑兵从长安出发,经过渭河上的中渭桥,向乾陵去。不久,又有一小队羽林军骑兵,护送着一辆用四匹马拖拉的宫车,经过中渭桥,向乾陵去。
乾陵,是大唐高宗皇帝李治的坟墓。神龙二年的秋天,大圣皇帝的灵柩,也附葬入乾陵,和她的丈夫在地下相会合了。
现在,大唐天子将政治中心由洛阳移到了长安。当女皇帝在世之日,将东都洛阳作为政治中心,很少回到长安来,现在,李显还都长安。
于是,随了皇帝还都的婉儿,因循了一些时日,终于获得独自祭告故世的女皇帝的机会。
现在,她的身分改变了,她是大唐皇帝的妃嫔中最得宠,也最得权势的一个。她在宫中的位置是昭容。依照大唐宫制,皇帝的后宫后、妃之下,九嫔之首,即为昭容,官阶是二品,但是,李显除了后之外,没有立妃,昭容,实际上是皇后之下的宫中第一人。
名分,对婉儿是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实际的权力,她控制了皇帝,她也操纵了皇后——皇后韦氏成了她的密友,她为韦皇后找到情夫,而且还和韦皇后共同享受一个情夫,因此,她成了宫中实际的主宰,她自诩为则天大圣皇帝的衣钵传人。
为此,在还都长安之后,她必须独自到女皇帝的坟上走一趟。她要奏告女皇帝在天之灵的事太多了,再者,她心理上觉得,自己惟一的知音,就是长眠于地下的女皇帝。
她来了,她在乾陵的朱雀门前下了车。
朱雀门内,是乾陵的墓道,经过相对耸立的华衣木,道路的两边,排着一对飞龙马;二十步之外,有一对朱雀,再向内走,有十匹石马,分立在道路两边;又往内,是石人,每边十人;走完这一段,耸立在路边的是述圣碑,陵寝的内城门。进入内城门,陵道放宽了许多,两边,塑着蕃酋像,那是为死者扬显武功的。于是,乾陵碑到了,碑的左右,立着两只石狮。
她从右侧向内,登上献殿。
十六名内侍排列捧着献酒。乾陵令唱报着,指导她对先帝陵寝行了大礼。
于是,她的目光注视着“则天大圣皇帝”的灵位碑,再拜,然后退下。缓缓地绕过献殿,到后面,凝看着莽苍的梁山出神。
内侍们离开她五十步外站着。
她在陵园中徘徊,使自己神思集中,凝一。
陵园中的乔木,在秋风中吹动。
长久,长久,婉儿的心灵好像和地下的女皇帝汇合了,于是,她悠悠地、清和地说:
“则天大圣皇帝陛下——三年了,我总算无负嘱托!”
风吹着,风吹着……
“陛下,我来奏告——”她看苍天,缓缓地接下去,“神龙二年三月晦日,杀驸马都尉、兼右千平将军、爵瑯郡公王同皎。同年九月,杀汉阳王张柬之、扶阳王桓彦范、平阳王敬晖、南阳王袁恕己、博陵王崔玄晖——陛下,当年,是这五人首倡叛乱的,他们事成之后,虽然获封王爵,但是,我使他们受苦,至死。”
风吹着,风吹着……
“陛下,当年,他们窃夺了玄武门禁军,把你推倒。不久以前,李多祚又来了一次,我把他们敉平了,当年以禁军叛反陛下的李多祚,伏尸玄武门外,而且灭族。”
风吹着,风吹着……
“陛下,我早就想来了,可是,我挨到今天——我是等待着,有好多事奏告。”婉儿说,现出微笑,她以为,在三年多时间中,自己所完成的任务,足以告慰则天大圣皇帝在天之灵了,她自想,即使则天皇帝复活,在同一时间内,只怕也只能做到如此地步。
于是,她的心事了掉了,她向着秋天的白云微笑,她向着陵园中的乔木微笑,她向着梁山的衰草微笑。
可是,在黄土之下长眠的女杰,已一无所知,人世的恩怨,和她了不相干。不过,她的精神不死!薪尽火传,婉儿尚在人间,婉儿在为胜利而微笑……